怪物（六十九）
看见夏娅别过头去不看他，奥瑟的眼神更加黯淡下去，他转过身，低声说： “你在这里休息一下吧，我去外面看看。” 夏娅抬起头，看见奥瑟正往门口走，他低着头，背有些勾，令她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可怜。 她捏了捏手里的毛毯，在奥瑟走出去前开口道：“外面下着雨，你还是呆在屋子里吧。” 奥瑟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她，他的眼神似乎带着一点期望，夏娅却没有回视过去，只是小声说： “而且你现在这样，如果被其他人看见就麻烦了。” 奥瑟沉默了几秒钟，轻声说：“谢谢。” 屋子里变得安静下来，夏娅裹着毛毯坐在木床上，后背靠着墙壁，奥瑟则在屋角的地板上坐下，这间屋子很小，即使他刻意离夏娅远一些，两个人之间也不过就是一个张臂的距离。 他们就这样静静呆了一会儿，夏娅忽然又开口道：“你不是说最近诅咒都只会在晚上发作吗？那刚才在水里的时候为什么会恰好发作？” 奥瑟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刚才在水里我只是……” “只是什么？”夏娅盯着他。 奥瑟顿了顿：“…只是想着要保护你，然后就感觉到了熟悉的变化，再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抱着你飞离河面了。” 夏娅愣住，看着奥瑟久久说不出话，过了好几分钟她才又垂下头，心跳变得比刚才快了些，胸口还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好像是有些温暖，又好像有些开心。 她正沉浸在奥瑟刚才那番话中，忽然感到一道影子将光线遮住，随即脸上就被舔了一下。 夏娅吓了一跳，抬起头时脸上又被舔了一下，奥瑟蹲在床边，两只爪子撑在床上，正用单纯无辜的眼神看着自己。 “奥…阿瑟？” 夏娅很快就反应过来，阿瑟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噜声，他亲昵地舔了舔夏娅的脸，用不太流畅的语句说： “阿娅…这是哪里？” 夏娅松开毛毯，惊喜地扑进他怀里喊道：“阿瑟！” 阿瑟接住她，发出一连串愉悦的咕噜声，他温柔地舔着夏娅的脸，用翅膀将她环起来，听她小声地和自己抱怨。 “阿瑟，昨天晚上你怎么没来找我？” “咕噜噜？” 阿瑟露出疑惑的表情，想了想：“昨天…和阿娅见过。” 夏娅立刻就明白过来，昨晚奥瑟应该没有变化，所以自己才没能等来阿瑟。 想到奥瑟，她抬起头仔细端详阿瑟，他依旧是那副模样，虽然外表有些凶，但眼神却十分单纯。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夏娅总觉得此刻的阿瑟和奥瑟有些莫名的共同之处，但又说不上是哪里相似，她忍不住问他： “阿瑟，你…你知道自己的身体会发生变化吗？” “咕噜噜？” 阿瑟露出疑惑的表情，显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夏娅想了想，又问：“你知道奥瑟吗？” “奥瑟？” 阿瑟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抬起手指向自己：“奥瑟。” 这是在说奥瑟就是他，夏娅张了张嘴，忽然不知道该怎么问他，但很快，她又想起一件事。 阿瑟曾经在她面前提到过自己的父母，当时夏娅还很好奇他的父母是不是和他一样的怪物，但现在想起来，恐怕阿瑟说的父母，就是老公爵夫妇。 夏娅心里突然开始相信奥瑟的话了，如果阿瑟是他身体里另一个独立的人格，那两个人不可能拥有同样的记忆，而且阿瑟是这么单纯，他也不会有心机到在她面前撒谎。 就在夏娅内心复杂的时候，抱着她的阿瑟开始不安分起来，他用舌头轻轻舔舐她的脖子，尾巴也在她的腿上来回摩挲，夏娅赶紧从他怀里退出来，对满脸不解的阿瑟说： “不行，阿瑟，现在不可以。” 阿瑟歪了歪头，不明白为什么现在不可以，他试图再讨好夏娅，然而夏娅还是坚决不同意他碰自己。 阿瑟显得有些委屈，蹲在床边发出低落的咕噜声，夏娅有心想哄哄他，可是一想起两个人现在做的事都会被奥瑟看见，她就没法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地和阿瑟亲密了。 不过她也没纠结太久，很快弗雷德就带着护卫找了过来，夏娅让他一个人进屋，弗雷德看见屋子里的阿瑟时明显吃了一惊，随后借口公爵大人身体不适，让护卫们都守在外面不得入内。 三个人呆在屋子里有些尴尬，虽然和弗雷德熟悉，但阿瑟还是只黏在夏娅身旁，弗雷德看了看阿瑟，沉默了几秒钟后开口道： “阿格尼斯小姐，看来您已经知道一切了。” 夏娅点点头：“是的，奥瑟已经全部都告诉我了。” 弗雷德叹了口气：“既然公爵大人都告诉您了，那么这件事还请您务必保密，本来出发之前我劝过公爵大人，就是担心他在白天变化，没想到半路上会发生这种事……” 他的语气虽然没有责备，但夏娅还是觉得歉疚，毕竟这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她真诚地向弗雷德道了歉，并向他保证，自己绝对不会透露给任何人。 “我相信您，阿格尼斯小姐。” 弗雷德的神情放缓了一些，他停顿了片刻，忽然又开口道：“虽然这些话由我来说可能不合适，但我从未见过公爵大人对哪位小姐这样关心。” 看见夏娅怔愣的表情，弗雷德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向她弯了弯腰：“外面的雨好像停了，我出去等吧。” 怪物（七十） “公爵大人，阿格尼斯小姐说想在房间里休息，就不出来用餐了。” 塔尔仑某处庄园，奥瑟正坐在窗边，听完弗雷德的话，他端着热茶的手停在半空，眼里划过一抹失落。 “……我知道了，辛苦你了弗雷德，今天你也累坏了，用过晚餐就早些休息吧。” 奥瑟放下茶杯，情绪显得有些低落，弗雷德看见他这副样子，不忍心地说： “公爵大人，阿格尼斯小姐那边可能只是一时间无法接受，等过阵子应该就好了，您不要太为这件事难过了。” 虽然他并不清楚两个人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从他亲眼目睹的画面来看，弗雷德目前能确定的是阿格尼斯小姐和变化后的公爵大人很亲近，却对本来的公爵大人有些疏远。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他认为，既然阿格尼斯小姐能接受有着怪物外表的公爵大人，没理由不能接受本来的他。 况且公爵大人如此英俊富有，人品和学识也很出众，阿格尼斯小姐一定迟早能看到他的优点的。 奥瑟对关心自己的弗雷德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我知道了，谢谢你弗雷德。” 为了不让弗雷德太担心，他站起身，准备下楼去用晚餐，而此时呆在房间里的夏娅已经沐浴完毕，女佣正站在她的身后，用棉布轻轻擦拭她湿润的长发。 在临近傍晚的时候，阿瑟终于恢复了人形，当抱着夏娅的布满鳞片的躯体突然变成赤裸的皮肤，着实让她吓了一跳，好在当时奥瑟正处于沉睡状态，避免了两人相对的尴尬，夏娅闭着眼，忍住羞涩用毛毯将他盖住，然后出门去叫弗雷德进来照顾奥瑟。 因此到塔尔仑时天色就快黑了，而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半，夏娅坐在椅子上，听女佣向她介绍这处庄园，言语间毫不掩饰对奥瑟的尊崇，完了还试图打听她和奥瑟是什么关系。 对于这个好奇心旺盛的女佣，夏娅只能无奈地笑笑，告诉她自己是奥瑟的表妹，并且在她问出更多问题时说自己想休息了，终于将这位女佣请了出去。 女佣出去后没多久，夏娅听见一阵脚步声从门外经过，在她房间的门口略做停顿，随后下楼去了。 她想，那应当是奥瑟，他可能是下楼去餐厅了，刚才自己拒绝了和他共进晚餐，现在他只能一个人用餐了。 想到这里，夏娅觉得有些不忍心，抛开别的因素，奥瑟对自己很好，今天在河里还救了自己一命，而自己却表现得对他如此排斥，会不会太伤他的心了？ 在短暂的犹豫之后，夏娅还是披上外衣，推开门走了出去，她来到餐厅，奥瑟面前已经摆好了丰盛的晚餐，但他看上去似乎没什么胃口，正握着刀叉迟迟不开动。 “阿格尼斯小姐？您是下来用餐的吗？” 站在餐桌旁的弗雷德第一时间发现了夏娅，奥瑟也随之抬起头来，当他看见夏娅时眼里露出惊喜的神色，立刻放下餐具站起身，却又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夏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本来想休息，但又觉得有些饿，你不介意和我一起用餐吧？” “当然不介意。” 奥瑟大步走过来为她将椅子拉开，夏娅说了声谢谢，在椅子上坐下，奥瑟立刻吩咐厨房再上些食物，还让弗雷德开了瓶葡萄酒请夏娅品尝。 由于她的到来，奥瑟低迷的情绪一扫而空，他们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共同用餐，突然这样面对面坐着，夏娅竟然觉得有些怀念。 两个人很自觉地避开了关于诅咒的话题，他们并不频繁交谈，大多数时候都在静静用餐，只偶尔说几句话。 虽然话比从前少了许多，气氛却依旧融洽，只是两人视线交汇时夏娅会飞快移开，这令奥瑟有短暂的失落，但很快他就收敛好情绪，不让自己的低落影响到夏娅。 一顿饭用完，夏娅和奥瑟互相道了晚安，就在她走上楼梯时，奥瑟突然追上来叫住了她。 “夏娅，明天…我能陪你一起去诺德家吗？”奥瑟握住楼梯的扶手，仰起头看着她，眼里带着一些不易察觉的紧张。 诺德是夏娅姑父家的姓，奥瑟是想陪她一起去见她姑妈的家人。 夏娅犹豫了一下，不太放心地说：“你白天出门…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这是在担心他诅咒发作，奥瑟摇摇头：“你放心，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今天…只是情急之下的意外。” 他用诚恳的目光看着夏娅：“你是第一次来塔尔仑，我不放心让其他人陪着你，夏娅，我只是关心你而已。”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以至于夏娅都觉得自己不答应他有些太不近人情了，说起来她只是去姑妈家，能出什么事呢？可是奥瑟这样关心她，夏娅实在想不出理由来拒绝。 “那好吧，谢谢你。” 夏娅最终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她拎起裙摆，轻声说：“你早些休息吧，我想明天上午就过去。” 奥瑟眼里露出喜悦的神色：“你放心，明天我会让弗雷德提前备好新的马车的。” 夏娅点点头，刚想上楼，又回过头对他露出个腼腆的微笑：“晚安。” “晚安。” 看着夏娅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奥瑟回过身，整个人看起来比之前轻松许多，他对弗雷德吩咐道： “让人明天提早准备好马车，里面要铺上软垫，对了，你现在就让人去外面的裁缝店买几套裙子，明早送去夏娅的房间。” 他一边上楼一边继续说：“还有，准备一些礼物，明天我要带去诺德家……” 奥瑟吩咐了弗雷德许多事，一直走到他自己的房间门口才说完，然后问弗雷德： “你认为我还有什么没考虑到的吗？” 弗雷德摇摇头：“公爵大人，您已经考虑得十分周到了，我想就是最挑剔的人也找不出任何纰漏来，这些事情都交给我，您早点休息吧。” 奥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我就先休息了，你办完事也早些睡吧。” 看着房门关上，弗雷德脸上的神色变得缓和下来，看起来阿格尼斯小姐已经能渐渐接受公爵大人了，这是件好事，公爵大人交代的事他一定要好好办妥才行。 想到这里，他的疲惫一扫而空，转身匆匆向楼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