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大哥哥,什么是断袖
闻辛带着谢问来到瞿进帐中时,瞿进正一边吃着小菜喝着酒,一边听着歌女弹唱小曲。虽然知道瞿进身为天枢府副统领,有这样的待遇也很正常,但是想想自己和阿朔在那囚车上受冻挨饿的经历,两相对比落差实在太大,不得不令谢问恼羞成怒起来。闻辛见谢问进来后一直昂着颗头,丝毫没有下跪的意思,怒喝一声道:“愣着做什么,殿帅面前,还不下跪!?” 谢问不为所动地挺直了腰板:“我又不是你们天枢府的下属。凭什么让我下跪。” “就凭你是朝廷钦犯!”说着,闻辛毫不客气地飞起一脚踢在他膝盖窝。 谢问差点被这一脚踢得跪了下来,他咬了咬牙,硬是站直了身子,一副我就是不跪你把我怎么着的样子。 闻辛见自己那一脚竟没让谢问跪下来,又是意外又是恼怒,正待动手,只听瞿进在一旁爆发出一阵大笑,他挥退一旁的歌女,边鼓掌边道:“不愧是曾经的淮南郡王世子,身为一个阶下囚都这么大的威风,不但不把我这个天枢府的殿前副统领放在眼里,连我天枢府第一高手也敢顶撞。别的不说,光你这胆量就令人佩服啊。” 谢问冷哼一声:“莫用那些子虚乌有的罪名压我。我只是不太走运,被小人陷害,才落得如今这般田地,但我谢问行得正坐得直,从未做过任何蝇营苟且,愧对天地良心之事,自然没有向任何人低头服软的道理!” “什么叫子虚乌有!”闻辛抢上一步,一把揪住谢问的衣领,谢问迎上他的眼睛,不由得暗自一惊,那双鹰一样的眼眸中仿佛压抑着熊熊怒火,流露出无尽的恨意。 “杀了我大哥的人,除了你还能有谁!?” “闻辛!”瞿进上前将恨不得要扑上去吃了谢问的闻辛拉开,“怎么老毛病又犯了,一提起你大哥就这副德行。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你大哥……?”谢问怔怔地看着闻辛,半晌才反应过来,“你是秦飞虎的……弟弟?” 闻辛眼中透着血丝,脸上却怒极反笑道:“终于肯承认了吗?杀人凶手。” “不!等一下!秦老弟!” “你叫我什么!?” “不对,你也不姓秦啊……总之,闻老弟,你听着,我与你大哥是八拜之交,我待他如同亲生兄长一般,绝不可能杀他。我是被冤枉的!” 瞿进一把拦住还想再说什么的闻辛,走到谢问面前,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既然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老子也懒得跟你绕弯子了。秦飞虎是闻辛的大哥,也是我这辈子最敬重的殿帅。他的死一直是我和闻辛心中一道过不去的坎。我们就想知道真相,你实话告诉我们,当年你和殿帅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年前,当时仍是淮南君王世子的谢问由于征讨西南有功,刚刚被封为宣威将军,正是春风得意,风头无限之时。然而一场飞来横祸从天而降,将谢问推向了绝望的深渊。 那一天,谢问与他的好兄弟——天枢府的殿前统领秦飞虎在长安的酒楼喝酒,席间,两人因为一点小事发生了口角,当时两人都喝上了头,三言两语不和就动起手来。最后谢问一拳将秦飞虎揍翻在地,随后自己也倒地不醒。 第二天,谢问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身在大牢之中,衙役告诉他,秦飞虎,死了。 谢问紧攥着双拳,懊恼而又不甘心地道:“换做是你们,你们能接受得了这样的事实吗?明明昨天还在一起喝酒,有说有笑的人,怎么可能一转眼就死了?是,那天晚上,我们的确是动手打了一架,但是动手的时候我还是有记忆的,我当时并没有下重手,我还记得大哥被我揍倒在地的时候,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的,根本不像是痛苦的样子,怎么一觉醒来人就没了呢!?” 瞿进摸着下巴道:“听你这么一说,确实是有些疑点。” “殿帅!这不过是他的一面之词罢了!”闻辛不以为然地从怀中掏出一本卷轴,摔在谢问面前道,“大哥的案子可是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的结果,这些年来,我无数次翻阅过当年的卷宗,铁证如山,人证物证俱在,你说你是被冤枉的,倒是拿出证明自己清白无辜的证据来啊?” “我……!” 谢问望着在自己面前摊开来的那本卷轴,这是当年三司会审记录的手抄本。看着那一行行文字,一幕幕往事渐渐浮现在他眼前。 当时,酒馆里的所有人都目睹了谢问与秦飞虎动手的经过,再加上尸检的结果显示,秦飞虎确实是胸口遭到致命一击而死。在三司会审的公堂之上,谢问也曾努力为自己辩白,然而在准备周到的人证物证面前,他的辩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是的,他没有能够证明自己无罪的证据。 经此一案,谢问被剥夺了世子与将军的封号,贬为庶民,一夜之间,他从一个前途无量的大好青年变成了一个只能茫然等死的阶下囚,他的人生也因此彻底地发生了改变。 谢问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道:“没错,目前我的确拿不出证据,但是只要给我足够多的时间,我一定能查出当年的真相。现在,我能说的只有一句话,我没有杀秦飞虎。信不信由你们。若此话有半句虚假,我谢问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一阵长久的沉默笼罩在营帐中。 “我不相信毒誓,只相信证据。” 闻辛握紧了拳头,是个满腔郁愤无法宣泄的模样,最后只丢下这句话,便转身愤然离席。 从瞿进帐中出来时,已是夜深露冷,万籁俱静。谢问心情沉重,闻辛离去时的那个眼神依然在他脑海中萦绕不去。难怪那日在濮阳城隍庙中,闻辛一掌就差点要了自己的命,原来他早就将谢问看成了杀害他大哥的凶手,因此在那一掌中暗藏了杀意。而瞿进想必也是对秦飞虎之死心怀疑念,否则不会特地把自己叫过去盘问当年的细节。不管怎样,要想找到杀害秦飞虎真凶,就必须再次回到长安,从蛛丝马迹中还原当年的真相。为此,他们必须想方设法逃离押送囚车的队伍,否则一旦回到洛阳,恐怕自己和阿朔都是凶多吉少了。 说到阿朔,对了,阿朔人呢? 从瞿进帐中出来之后,谢问就没见过阿朔的人影,他回到囚车前,囚车上空无一人,环视周围,也不见人影。他心里一惊,连忙向囚车附近的士兵打听,士兵只是茫然摇头,说自从两人下了囚车觅食之后,阿朔就一直没回来过。 阿朔身上戴着沉重的手铐和脚镣,周围又有这么多士兵看守,他能跑到哪里去呢?谢问忽然慌了,他一边大声呼喊阿朔的名字,一边向周遭的士兵询问打听阿朔的下落。这样连续问了好几人,好不容易从一名士兵口中打听到方才有几名士兵带着阿朔往西边去了。 谢问听了这话,心中突然冒出一种不好的预感。由于秦飞虎的缘故,天枢府上下都将谢问视为仇敌,这一点从他们对待谢问和阿朔的态度上就能看得出来。这样一群人趁着谢问不在把阿朔单独带走到底要干什么,谢问实在不敢继续深想下去。他拖着沉重的步伐,沿着士兵所指的方向一路寻找,不一会儿,谢问忽然隐隐地听到了什么声音,他循声望去,只见前方昏暗的灌木丛中晃动着几个人影,恶俗的嬉笑声与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交织在了一起。 谢问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他快步走上前去,眼前的一幕令他全身血液瞬间倒流。只见四五个人高马大的士兵将一个人围在中间,拳打脚踢。被围住的那人正用两条孱弱的胳膊护着脑袋,蜷缩着身子,在拳脚下瑟瑟发抖,发出断断续续的抽泣声,身上的衣衫被拉扯得凌乱不堪,不是阿朔还能是谁? 谢问的怒火在目睹了这一幕的瞬间彻底炸开,他二话不说地冲上前去,举起手中的手铐狠狠敲在其中一人头颈,那人吃痛地发出一声惨叫,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谢问就一把揪住那人衣襟一甩,将那人狠狠砸在另一人身上,两个人瞬间飞了出去。 “阿朔!你没事吧!?”谢问扑到阿朔面前,将鼻青脸肿的他抱了起来。 “大哥哥……你怎么来了……”阿朔流着鼻血,脸上泪水混着泥土,就像一条脏兮兮的小土狗。 话音未落,阿朔双眼忽然睁大,他大声道:“大哥哥,小心身后!” 谢问还未反应过来,脑袋已经遭到重重一击,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金星乱飞。他强撑着站起来,凭借着本能地挥舞着手中的手铐与脚上的脚镣,尽管看上去气势汹汹,但毕竟手脚不自由,纵使有一身力气也无法尽情施展开来,很快就在人多势众的对手包围下落了下风,被人七手八脚地按在地上一通狂扁。 “别打了!大哥哥要被你们打死了!”阿朔在谢问身后急得大叫起来,眼看谢问快要力不可支,阿朔不知从哪儿冒出一股蛮力,扑上去狠狠咬住其中一名士兵的胳膊,不管对方怎么拳打脚踢,他就是死死咬着不松口。 混战之中,背后传来一声怒吼。 “你们在干什么!?都给我住手!?” 那是闻辛的声音。紧接着,谢问感觉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忽然消失了,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顿沉闷的拳打脚踢声,一时间惨叫声,讨饶声不绝于耳。直到这些声音平息下去之后,谢问才缓缓抬起头来,见那几个士兵已经横七竖八地躺在闻辛脚边,动弹不得了。谢问刚想要爬起身来,忽然一股热流涌上喉咙,他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随后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当谢问再次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营帐中的榻上。 阿朔正坐在榻边,看到谢问转醒,连忙握住他的手道:“大哥哥,你醒啦。身子好些了吗?” 谢问喃喃道:“这是哪儿……” “这里是我的营帐。”闻辛站在阿朔身后,好整以暇地抱臂看着谢问,“戴着手铐脚镣都能寻衅滋事打架斗殴,谢问,你倒是挺能耐啊?” “寻衅滋事!?”谢问差点一口血呕出来,他捂着胸口坐起身,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到底是谁寻衅滋事?你手下的人一个个恃强凌弱,卑鄙无耻,你怎么不说是你管教无方?” 阿朔见谢问动气,连忙摸着谢问的胸口道:“大哥哥,你别生气,闻大哥是好人,是他救了我们。”说着,阿朔举起胳膊,露出缠绕的绷带,“你看,闻大哥还叫大夫过来,给我们上药包扎呢。” 谢问听阿朔一口一个闻大哥叫得亲热,心中闷闷地有些吃味,悻悻地道:“你怎的叫他叫得这般亲热,我才晕过去多久,你这胳膊肘就开始往外拐了?小白眼狼!” “我……我……”阿朔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他哪里懂谢问心思,更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说错了,只好小心翼翼地拽着谢问的衣袖,咕哝道:“大哥哥,生气对身体不好,刚才大夫说你之前的伤还没好,不能动气,要好好静养的。” 谢问哼了一声:“我还不是在替你出气?就算我们是囚犯,也不是随随便便任人欺负的。你说,刚才那几个混蛋是如何欺负你的?” 阿朔低下头去,烛光下,他那张俊俏秀气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仿佛开了个大染坊:“他们把饭菜洒在地上,按着我的头逼我吃。我说我不吃,他们就打我,骂我,还说我和大哥哥成天腻在一起,是死断袖。大哥哥,什么是死断袖啊?” 谢问一愣,一时哑然。 阿朔望着谢问,眼眶红红地道:“阿朔想和大哥哥在一起,难道这样有错吗?” 谢问一声叹息,搂着他的肩膀安慰道:“你没错。别听那几个混蛋瞎说。” 一直沉默不语的的闻辛也开了口:“那几个人,我回头会处理的。今后你们暂时由我来看着,省得再有人来找你们麻烦。” 谢问略感意外地看着闻辛,忍不住揶揄道:“哟,这是怎么了,闻大哥,良心发现?” “是为了让你们不再惹是生非。今晚你们也别回囚车了,就睡这儿吧。” “那就更使不得了。我们是朝廷钦犯,怎么好意思跟你指挥使大人睡在一起。” “谁要跟你睡一起!给我滚一边去!”说着闻辛手一掀,谢问顿时连人带铺盖地滚到地上。 “喂!我是病人,阿朔身上还有伤!你竟然让我们睡地上!?”谢问抱着被褥,愤愤不平地抗议道。 阿朔连忙劝道:“没事的,大哥哥,阿朔睡地上就好了。” 闻辛占据着一整张床,不甘示弱地回敬:“铺盖都让给你们了你还想怎样?别不识好歹得寸进尺!不爱睡地就滚出去睡你的囚车。两个大男人在我面前腻腻歪歪的,我还嫌碍眼呢。” 说罢,闻辛心烦意乱地冷哼一声,身子一翻背对了二人,不再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