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痛
十九 晚饭吃到一半,祝藏雪的手机响了,她起身到角落里去接听。 “什么?麻烦您再说一遍好吗?哪家医院?”祝藏雪的声音发着抖,“我现在在C市……好,我立刻过去。” 萧放已经走过来,低声问:“出什么事了?” 祝藏雪脸色苍白,嘴唇在不停地发抖,“我妈……我妈在来T市的路上出车祸了……” 萧放神色严肃起来,拿上外套和钥匙,“走,我现在送你过去。” 他对季月抱歉道:“出了点事,我现在得跟小雪去医院。” 季月摆摆手:“不用管我,赶紧去吧。” 萧放拥着六神无主的祝藏雪出了门。一路上小姑娘哭得停不下来,萧放看着她哭心疼不已。到医院后直奔急救室,门口站着一个男人,祝藏雪走近后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他高高扬起了手:“你还知道来看你妈!” 萧放反应迅速,把小姑娘拉到自己身后,那一巴掌便落在了他的脸侧。嘴角被打破了,但他毫不在意,沉声道:“祝先生,你生气的话不如教训我好了,她一个小姑娘你怎么舍得动手的。” “萧放!”祝衡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你还知道小雪只是个小姑娘!你、你这个披着羊皮的畜生!你不把我们害到家破人亡不肯罢休是么?我打你……我打死你!”说着他又举起了巴掌。 祝藏雪推开萧放,挡在他身前垂着头哽咽道:“爸……不怪他,都是我的错。” “你……”祝衡脸色铁青,伸出的手颤抖着,到底没舍得打下去。“你这个……你这个不孝女!” 祝藏雪的眼泪滴落在地。记忆里,长到这么大祝衡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即使是当初她未婚先孕甚至后来瞒着家里跟林景明结婚,祝衡都没舍得骂过她一句。如今却满眼失望地看着她,指责她的过错。 “对不起,爸……” “你别叫我爸!”祝衡咬牙怒道:“你眼里如果还有我这个爸,就不会做出这么不知廉耻的事!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说罢他便转身欲走。 祝藏雪慌张地抬起眼睛,“爸……我妈她怎么样了?” 祝衡冷冷道:“你还有脸问?如果不是追来找你,你妈怎么会出车祸?” 祝藏雪哭着说:“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妈会来……” 这时急救室出来一个医生,拿着张纸对祝衡道,“病人脾脏破裂出血,情况危急,需要立刻手术摘除,家属先签字吧。” 祝衡手指微微发抖,艰难地在签名处写下自己的名字。 “医生,我妈不会有事吧……”祝藏雪哽咽地问。 医生摇摇头:“耐心等待吧。”说罢他便转身重新进入手术室了,留下他们在外边焦急地等着消息。 等待的期间,祝衡没有再跟祝藏雪说过一句话。 走廊里不时会有护士和医生推着病床匆匆走过,也间或有病患家属高声哭嚎,乱糟糟的声音让人烦躁难安。 祝衡在车祸里虽然没有什么紧要的伤势,但脸上被碎掉的车玻璃划了好几道,额头上缠的纱布微微透出点血色来。他才做过心脏手术,熬不得夜。此刻他嘴唇发青,面色苍白,看上去十分让人担忧。祝藏雪慢慢走到他跟前,拽了拽他的衣袖,小声道:“爸,你到那边的椅子上休息一下吧。” 祝衡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祝藏雪眼里渐渐地聚起两汪泪,就这样仰着头神色凄凄地看着他。 到底是自己捧在手心里疼了二十多年的心肝宝贝,再怎么生气也不可能狠心地置之不理。祝衡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别哭了。” 祝藏雪扁了扁嘴,努力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决堤,她扑进父亲的怀里,哭得断断续续:“对不起——爸爸,对不起……” 祝衡眼眶一酸,抬手搂住女儿的肩膀,轻轻地拍了几下,“好,好了,囡囡,不要再哭了。” 萧放站在几步之外,看着父女俩重归于好,他没有上前破坏这片刻的安宁。 他忽然清楚地认识到,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如果他从来没有出现过,小姑娘永远都不必掉这么多眼泪。是他打碎了她平静温馨的生活,把疼痛强行揉进她的世界。她或许并不爱他。只是被他弄坏了神智,才误以为这就是爱情。 萧放渐渐感觉到冷,一切似乎都离他远去,周遭的哭号絮语皆听不清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哭红眼睛像小兔子一样的祝藏雪。 他问自己真的忍心再让她难过吗。 当然……不忍心啊。 祝衡在祝藏雪的劝说下坐到长椅上,虽说担心妻子的情况,但终究年纪大了,再加上他不久前才做过心脏手术,体力也跟不上,不一会儿就靠着墙角睡过去了。 萧放这才向祝藏雪走过去。 入夜天凉,他脱下外套来披在祝藏雪肩头。瘦瘦小小的一个小人儿,被他的外套裹住,只露出巴掌大的一张脸,下巴削尖,看得萧放忍不住心疼。 祝藏雪吸了吸鼻子,目光楚楚地望着萧放,“先生,你累不累?” 萧放心里像是被猫挠了一把,又痛又痒。他忍住了想将她拥进怀里的冲动,只克制地摸了摸她的脸颊,“不累。倒是你,哭了这么久,嗓子都哑了。” 祝藏雪很快地弯了一下眼睛,“我也没事。” 萧放替她把头发理顺,不动声色地往风口挪了挪,替她挡住凉嗖嗖的穿堂风。他拍了拍自己的臂膀:“靠着歇一会儿,嗯?” 祝藏雪乖乖地靠过来,脑袋贴在他肩窝上,没一会儿就把那处暖得温热。 于是萧放的心好像又被装得满满当当了。 快十二点的时候,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 手术很成功,破裂的脾脏被切除掉,后续的处理也都很顺利。虽然失去了脾脏,万幸除去这处伤得重了些,其余各处都只是不同程度的擦伤,但毕竟是动手术,仍需要住院观察几天。萧放打点关系,弄到一间单人病房,让段女士住了进去,但祝衡并未因此给他好脸色看。 手术以后段宜君仍要留院观察治疗,但祝衡还得回C市去忙公司里的事,不能天天守在她身边,于是就请了一个护工帮忙照料,祝藏雪不放心由别人插手,坚持要亲力亲为地照顾母亲。 她跟学校那边请了假,整日忙得脚不沾地,同萧放一天也见不了几面,但他仍然每天都来。每次来萧放都会带着炖好的两罐补汤,一罐给段女士。一罐自然是带给祝藏雪的,他们会在门口短暂地说一会儿话。祝藏雪休息不够,整个人都像是被霜打过似的,恹恹地提不起精神来,萧放心疼她,想把段女士接到私人疗养院去,但段女士拍着床板坚决拒绝他的帮助,所以他不好再提,只能每天一有空就过来陪一陪他的小姑娘。 两周后段宜君恢复得差不多了,祝衡开车来接她出院回C市休养。 临走时祝藏雪犹豫了很久,到底没敢跟萧放提。 但萧放似乎就是有这种预知能力。在她上车之前,本该在开会的萧放竟然出现在她面前。 “……先生,你怎么来了?”祝藏雪有点心虚,不敢看他的眼睛。 萧放笑了一下,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猜到你要走,所以过来送你。” 祝藏雪喉头一哽,眼眶又红了,“对不起……”她低声说:“等我妈不需要人照顾了,我就回来找你。” 萧放很爱惜地抬指蹭了一下她的眼睫,温声说:“别再来了。” 她只想着暂时回家一阵子,等母亲好一些了她就再偷偷过来,萧放这话是祝藏雪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所以她愣愣地反应不过来。 萧放心里很痛,但他仍然微笑着不让祝藏雪觉察到他的异常。他又重复了一遍:“别再来了,小雪。” “什么、什么意思啊?”祝藏雪抬头望着他,脸色十分苍白,唯有那双唇瓣透着点粉色,看上去可怜又可爱。 萧放压住了拥她入怀的冲动,往后退了半步,“我说,我们分手吧。” 祝藏雪似乎是傻掉了,眼睛睁得很圆,呆滞地望着萧放。 萧放叹了一口气,狠心地说:“以后别再来了。” 祝藏雪极缓慢地眨了一下眼,两滴泪珠很快地滚落下来。萧放不用碰都知道那一定很烫。他忍了一下,还是抬手替她擦掉了那道淡淡的泪痕。“别哭了,跟你爸妈回家去吧。” 祝藏雪猛地抱住他的腰,呜咽道:“为什么啊?” 身旁已经传来脚步声,他不用看都知道那是来自愤怒的祝衡。 他叹了口气,把人推开,仍是那种温柔的语气,对祝藏雪道:“我快要结婚了。” 祝藏雪像是被谁一刀扎在心口,单薄的身体晃了一下,她用一种带着希望的哀求的眼神望着萧放,颤抖着说:“不对,你骗我。” 萧放笑了一声,顺着她的话说:“是,我在骗你。那些话全是骗你的——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跟你和好。” 或许他的表情太恶劣,太真实,单纯的小白花很容易就相信了,圆眼睛里很快地蓄了一汪泪。 萧放继续说:“你哭起来真的很烦人,有些事不是哭一哭就能解决的。以后还是不要再哭了。” 明明眼泪都在打转了,听到他这样说小姑娘竟然硬生生地忍住没让眼泪掉下来。 祝衡一个箭步冲过来,下手极狠地揪着萧放的衣领捶了他几拳,“你再说一个字试试。” 萧放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对祝藏雪露出一个很恶劣的笑:“走吧。我对你没兴趣了。” “你这个王八蛋!”祝衡忍不住爆粗,五十多岁的人了却被他轻飘飘的一句话激怒,提拳又要打他,被祝藏雪拉住了,小姑娘吸着鼻子小声地说:“别打他了,爸。我们走吧,妈妈还在车上等着。” 祝衡喘着粗气,狠狠地瞪着他。 萧放脸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对祝藏雪摆了摆手:“以后可要擦亮眼睛,别再被骗了。” 这一次他没有等祝藏雪先走,说完这句话后便转身离开了。 十几分钟后,萧放坐在车里,远远地看着祝家的车从医院离开。 他用手背盖住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先放手的那个人也并不是不难过。 所以你一定要开心啊,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