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 言情小说 - Sors(西幻NP)在线阅读 - 30(下)

30(下)

    不可避免的,翡涅纳跟希尔打了一架。

    那荒唐的一夜过后,竟然还有力气打架的两人让塔兰缇亚感到万分惊奇。不过这种事情以前也发生过几次,他只把那当成他们联络友谊的方式,从来没劝过架。

    几天都没有休息过,这么一打体力更是消耗殆尽,结果就是最后两人身上都负了伤,睡得跟死猪一样沉。

    到日高三丈的时候他们才先后醒过来。

    翡涅纳的头隐隐作痛,几乎是在醒来的一瞬间,察觉到吸入鼻腔中的空气因缺了些什么而变得清冷,他惊了一下。

    艾尔妲?

    下一眼看到站在窗前的塔兰缇亚,他稍微有些安心。

    艾尔妲西亚不在这个房间里。

    但塔兰缇亚在——他即使在休息中也不会忽略外界的情况,应该不是她出了什么事。

    然后看到她散落在床边的那堆衣服和鞋消失了,桌上那颗存放着多瑞安的记录的透明珠子也不见了,取而代之在那里的是本应被她随身携带的那柄宝石短剑。

    他这才反应过来,她是不辞而别了。

    “您要挽留我吗?”

    两人隔了二十来步的距离,在这片寂静里,她微弱的嗓音传到他耳中。

    黎明之前的天空是沉寂的黑暗,月影消去,星光稀薄,玛吉亚城外的大道上,她背对着他。

    他想起那一天,他也是这样看着那个人离去的背影,但是艾尔妲西亚的身影却比她的要虚弱、瘦小的多。

    塔兰缇亚摇头,“我们不会挽留任何一个想要离去的同伴。”

    “……”那您为何要追出来呢?

    她没有问出口,塔兰缇亚便径自说:“要这样避着他们离开吗?”

    “只是因为,现在外面没有人……”不,她知道这是谎言。

    “……”

    她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叹息。

    那个精灵总是随心所欲、自由自在,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会做违背本心的选择,永远忠实于自己的欲望,仿佛有一颗不会为任何事情烦恼的心。

    那么他的叹气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察觉到了她在说谎,对她失望了吗?

    她知道这位温良宽厚的精灵讨厌谎言,就像他讨厌黑暗一样,这个念头让她的心口一阵惊悸,很想回头看一看他的脸,但是她现在不能回头。

    “……您……为什么会离开森林呢……”

    她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他曾经告诉过她,有的精灵会融入人类社会,但那些是少数,大部分精灵喜欢隐居在森林中,跟自己的同族生活在一起,不问世事。

    这是理所当然的,如果她有亲人,她也会想要跟他们在一起。

    然后塔兰缇亚说:“为了寻找一个人。”

    找人?好像从来没听他提起过……

    不,她这时候想起,他确实有一次对她提起了一个名字,记得好像是……

    “那位,伊莉茵?”

    他淡淡的叹息着:“……没错。”

    “为了她离开森林,一定是您很重要的人吧……”

    “我不知道。”他的声音靠近过来,那压抑的声线哀伤而忧愁,少有地出现了一丝怅惘。“我并不想干涉她的选择……”

    她好奇,“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她听到他的脚步声落到自己的身后。

    阴冷的光影下,她白金色的头发像冬日的阳光映在皑皑白雪之上,在她转过身来的那一刹那,那样的她,竟与记忆中的面容有一丝重合。

    “……跟你有一点像哦。”

    在塔兰缇亚眼里的艾尔妲西亚,并不像一个活着的人。她对活下去的狂热无人可比,然而他却知道,那只不过是假象。

    她从不畏惧死亡,哪怕知道自己下一刻就会送命也未曾露出怯色。那与强者们长年累月在战斗中锻炼出的冷静不同,纯粹只是她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重视自己的生命。不在乎,也就不会害怕。

    这个可怜的恶魔,表面上想要力量、想要生存,顺从、温柔、乖巧,任何时候都能够保持积极的思考,内心却是无法扭转的固执与倔强。她陷入了被自己与命运共同交织的死循环。可以说,她早已从心的地方就开始坏掉了。

    她不明白对于生命来说最基本的一件事。

    “艾尔妲西亚,你无法为自己而活下去吗?”

    多瑞安所说的事、她所谓的使命,他们心中都了解那将会是一条怎样险恶的道路。不管她最后的选择是怎样,这条路对她而言都是蚍蜉撼树。

    并没有人要求她必须去执行她的使命,多瑞安亦是已死之人。她的年纪还小,若能放下这沉重的担子,想必队长和希尔都会设法保她周全,即使让他带她回月光森林也不无不可。无论怎么想,都会比这条路安全上百倍。

    “……”她的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如果我可以,我早在失去自由的那一天就死去了。”

    “艾尔妲西亚……”

    “我到底是为了怎样的目的才忍耐下来的呢?”

    “我……刻意把她的样子都忘了,把她的一切、连杀了她的那些人也是、所有的,把它们全都忘了,全都……只有这样我才能活下去……”

    “真希望那时与她一同死去……”

    她的眼神有些空洞,看着塔兰缇亚的透明双眼宛如连接着虚空,但她的神智十分清醒,吐词也依然清晰。

    “自由、或是仇恨之类的……我并没有那么强大——强大到能够颠覆一切的力量,我必须有所取舍。”

    “为了只有我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情,怎样也好,必须活下去。”

    “忍受一切、支撑着我活到如今的动力是它……我的生命意义便在于它,如果不去完成它,那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活下去。”

    塔兰缇亚叹了口气,本想说些什么,到了嘴边什么都说不出口。她什么都明白,她只是无法承受。

    “可是,可是……”

    她抱住了脑袋。

    “……在知道能为队长而死的时候,……在那时的我心中,第一次察觉到,在即将面临死亡的那一刻,竟然会稍许感到轻松。”

    “……我已经努力过了吧?但是、没有办法啊,我努力活下去了,但是那样,那样……还是……为了救队长的话,就算死了也……”

    说到死字的时候,她的声音变得哽咽,表情也扭曲起来,那是无论如何都哭不出来的痛苦表情。

    塔兰缇亚这时想起了翡涅纳的话。

    “那是完全不同的喜欢,说不清楚,但绝对不是那样的。”

    他不由得承认,虽然队长偶尔会有些迟钝,对待艾尔妲西亚的事却相当上心。

    艾尔妲西亚虽尊敬他们,但跟所谓的爱慕之心却是天壤地别。

    要说为什么,她就像一个空壳,支撑着她的既不是希望、也不是仇恨,不是任何美好的幸福的痛苦的悲伤的东西。她除了‘活下去’这个概念以外什么都没有。

    十几年来只靠着这一个信念活下来的她,心里早已走向极端,渴望自由的本能与生存的意义相矛盾,令她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实际上在她的内心深处,生命只是禁锢自己的枷锁,与他们的相遇所产生的羁绊则是甜美而痛苦的毒药。在这样的内心里,又怎样能滋养出感情呢?

    “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杀,在那之前要做的事情却太多,每走一步都感到艰难,若是要追寻自己的愿望就更加、我已经找不到方向……”

    “从被生下来起就已经决定,我的使命,我便是为了那个而出生、也是为了那个才努力至今,其他的统统不需要,除了你们……只有你们,即使是神让我、我也,我也……”

    看着眼前的少女已濒临崩溃却无法流出一滴眼泪,塔兰缇亚重重地在心底叹了口气,他把手伸向她的额头,无声地打断了她的话。

    修长的手指撩起她的刘海,将它们跟旁边的头发编成一道辫子,他的动作很娴熟,没一会儿就把她左右两侧的头发都编到了后面,用一枚镂空的银叶发卡别了起来。

    他没让她来得及发问,俯下身在她光洁的额上轻轻一吻。

    【愿群星庇佑,愿日光随行】

    她听不懂那句精灵语,但是她听懂了那个“塔兰缇亚”的发音。

    初春的风扬起他轻盈的长发,他的声音让人感到平静,他的笑容让人觉得温暖,然而他望着她的眼神像写了一首诗歌,难以言喻的,仿佛一团阳光在心里炸开,无比清澈纯净的感情盈满于心。

    那双透明的眼眸如同落入雨中的玻璃珠,与他对视良久,最后精灵朝她微微一点头,她咬紧下唇,浅浅地吸了口气,转身离去。

    “靠,塔兰,你干嘛不拦住她,再不济打晕也可以啊!”。

    希尔是被吵醒的,感觉像睡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浑身酸痛。

    眯开的眼迎上了从窗外洒进的丰沛的阳光,眼睛被刺了一下,顺手扯上了面前那逆着光的金色长发。

    “……”

    塔兰缇亚跟希尔同时一愣。

    “……希尔。”他疑惑地回头看着希尔,希尔瞬间清醒过来。

    “看错了。”

    塔兰缇亚“咦”了一声,一脸“还可以这样吗”的奇怪表情。然后才转向翡涅纳,继续说:“可是队长,在出发之前你不是察觉到了吗?”

    他纠结地在头发上揉了把,说“我觉得她有点奇怪,没想到她会一走了之。”

    “不是因为你技术太差吗。”

    以埃彼达首席魔法师的脑子,瞬间就能理解这是什么情况,他冷淡地开口,心里却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怪不得她那时候……

    翡涅纳这时也懒得跟他吵架了,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桌上的短剑,“……她孤身一人,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没有武器,又不能在人前露面……”

    听着他絮絮不休的担忧之言,她吃不饱穿不暖可怜兮兮被怪物打个半死的样子不约而同浮现在了另外两人的脑袋里。

    塔兰缇亚摇了摇头,对队长感到无语。

    “哈啊。”希尔重重叹了口气。

    翡涅纳瞅了他一眼,看见他一副好像遇到了天大的麻烦般不爽的表情。然后他披上皮外套,一路把扣子扣到了胸前最上面的一颗,说:“我回埃彼达。”

    “我也打算回一趟厄尔卡拉索,塔兰呢?”

    “我去罗提约。”

    听到这个名字,那两人同时将视线投了过来。

    这个名为罗提约的地方,是安历艾拉跟邻国普伊玛交界的关口城市,除此之外,它还是他们初遇那个恶魔的城市。

    “觉得有一些在意的事情。”他如此解释道。

    希尔没多问,穿好衣服后拿起法杖和书,在门口回头望向两人留下一句“后会有期”,便迈着大步离开了房间。

    翡涅纳朝他挥了下手,笑着对另一个人说:“你说他这么急匆匆的,是想急着变回去还是想去追艾尔妲?”

    “队长,你不急吗?”

    “我在玛吉亚还有些事,缓一缓再出发吧。”

    “真是意外……”

    翡涅纳猜到自己大概在被精灵腹诽,他笑了一笑,一手撑着腮帮子,拿起那柄短剑。

    他有什么好急的呢?她要做的事,要去的地方,没有人比他们几个更清楚,想要找她实在太容易了。

    虽然她还很弱,但身边有个看起来奇怪、却比希尔还要精通魔法的老神棍在,与其担心她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倒不如担心吃坏东西拉肚子吧。

    “塔兰,你觉得我还会遇到她吗?”

    那个男人用恐怕没有任何女性能够抵抗的、自信满满的笑容望着他问道。

    若这话问希尔,对方一定会说,从概率上讲两个特定的人在这广阔的世界上偶然相遇的可能性是小到几乎没有,但他问的是“觉得”,那么以塔兰缇亚的直觉来说的话——

    “会。”

    不期而遇的邂逅,忐忑不安的情感,坚定不移的追求,不约而同的默契……这些丝线共同交织出那位女神手中神秘莫测的图案,他们之间早已被不可分割的东西所连接。

    “孩子,这条路汝决心一人走下去吗?”

    “……我不知道,但是您觉得,我跟他们继续在一起好吗?”

    “不好。”

    “您知道为什么还要问我?”

    “因为汝一脸想哭的样子。”

    “队长可以活下来,希尔的魔法有了解除的办法,我也从他们那里学到了一个人活下去的方法。我已经没有理由再跟他们在一起了。”

    “吾认为他们并不介意。”

    “但我不想让他们死。”

    “那么,若有朝一日,格拉维塔家的男人挡在汝前行的面前,汝会选择他,还是选择使命呢?”

    “……我曾被问过类似的问题。”

    “哦?如何?”

    “他问我,如果我的使命是毁灭世界怎么办。我说我会照做。”

    “然后他说,如果要连队长一起呢?”

    “真是相当痛苦的选择呐。”

    “我会选择结束生命。”

    “哎?……令人意外。”

    “无法理解。相识的时间只不过占有汝生命中的几个月,就因为救过汝,就能产生如此强烈的感情吗。”

    “……”

    “并不是那样的。”

    “……我很卑劣。并不是因为他们救过我,也并不是因为什么情感……”

    “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去哪里,每日面对的只有空虚与黑暗。”

    “我想要他们活下去。他们的生命比一切都重要,是因为,”

    “……因为他们是我存在于这世界、我与这世界联系的唯一的证明。”

    “他们的眼睛(心)中有我,因为有他们,我才能感受到,我是确实活在这世上的。”

    “难以理解。百年来吾皆是孤身一人。”

    “……没关系,现在您有我,我也有您。”

    “可吾已不在人世。”

    她至今难以理解命运到底是什么,但她意识到,即使她宁愿不要这样的力量、不要这样的人生、哪怕宁愿从来没有出生过,命运不会为任何人而动摇——她从未想过妥协,但到如今,就算她依然毫无想让这个生命活下去的自身意志,她也察觉到此时道路已成既定、无法改变,她对着世界问为什么的抱怨行径,只不过是任性的发泄和逃避。

    她从未直面过它,始终想着凭什么、为什么,然而这些早已没有任何作用。

    命运是一切已发生与未发生的、一切可确定与不确定的映像。

    道路不可改变,每一条都是塞奥斯的决定,她的时间无法倒退,能够同时存在的道路也只有一条。

    承认这就是我的命运,或是忤逆这样的命运?

    她没有直面它的信心,也没有毁灭它的勇气。能够改变的只有迈开脚步朝着它敞开的门走下去,能够选择的只有坚持不懈追寻它变幻无穷的真颜。

    她既不想复仇,也没有野心;既不关心人类,也不想拯救世界。

    真实也好,秘密也好,她通通都不在意,她肩负的是以一己之力撼动世界的使命。

    就算无法活下去,她也必须活下去。

    朝着清晨的天空绽放出曙光的方向、少女的身影一瘸一拐地沿着愈显狭窄的林间小路前行,一个矫健的身形在树木之间飞快地穿梭,只在她身后留下黑色的残影。

    “汝啊,多休息几日再离去也无妨呐。”

    “……我看上去有那么糟糕吗?”

    “吾族可从未出现出像汝这般糟糕、狼狈、倒霉的同胞呐。”

    “咦,是吗?”

    “嗯嗯,没错,吾等的族人可都是英勇神武、威风凛凛之人呐。”

    “嗯……可是我觉得,比起已经只剩下眼珠子的多瑞安、和不知道被关在哪里等人去救的萨洛斯,至少我还活着呢。”

    “……”

    多瑞安狐疑地看着她,她一脸什么也没有发生的表情,完全没察觉到自己说出了多么欠揍的话。

    ……一定是跟那个人类魔法师学的。

    他心里想着,开始对自己这个倒霉又单纯的后代的未来忧心忡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