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下）
在三个月前的罗提约，艾尔妲西亚被那个奇怪的骑士抓到的时候，曾听他说过不会杀她。那时她没有工夫去想到底是怎么回事，所知道的知识也不足以令她理解是怎么回事，现在被多瑞安一说，她才将两者连接起来，茅塞顿开。 “怪不得……” 所谓知道的越多，疑问就越多，她的脑子已经有点跟不上了。 她自诩战斗思维还称得上敏捷，但当繁杂而麻烦的信息量出现在大脑里，她所能抓到的就只有随机冒出来的某根线头。 “但您刚刚不是说，世上没有恶魔吗？” “‘人类’无法理解它的存在，所以将它称为恶魔。”多瑞安依旧笑着：“不过，想必它也不会介意呐。” “它一直在我的身体里？” 艾尔妲西亚不禁低头抚上心口，她对多瑞安说的事情毫无实感，它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她从来也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其他的东西。 “尽可放心，它并不是汝想象的那种存在，汝还是不要期待见到它的好。” “……” “它是为了保护吾等不落入敌人之手的手段。” “……” “之前说过了，吾等的身体和眼睛中含有魔力，曾经的奥利瑟姆严令禁止夺取任何活人及死人的眼珠，但后来的‘人类’可不会管这种事呐。……汝在听吗？” “……” 她皱起了眉，不是因为多瑞安的一番话，也不是因为他说自己身体里有只恶魔，而是——她开始肚子痛了。 那锅汤水已经看不出颜色，黑红黑红的，散发着一股奇怪的腥味。 她想起那好像是因为刚刚被整个放进去的小鸟，而那液体的颜色则是它的血液的颜色。她还没有来得及把它捞出来吃掉，它就发出了如此强烈的无声的抗议。 不过她本来就不怎么饿，这下更加没有食欲，那颜色也好、味道也好，对她都无法再造成什么伤害了。 但问题是，再隐蔽的营地也掩盖不住气味，她清楚地感受到身后有个气息接近。 话又说回来，她明明为了救萨洛斯而离开了那几个人，为什么到现在还呆在玛吉亚郊外的森林里呢？ 原因自然是她的眼睛。 她没法堂而皇之出现在人前。跟他们在一起时她能够扮演瞎子，但一个人的时候，闭上眼后她是完全无法分辨方向的。 她想起多瑞安生前逃亡时一个人也混的风生水起，便向他询问怎样掩人耳目，然后他告诉了她一种可以长时间改变自己瞳色的魔法。 幻术魔法中有能够改变外貌的法术，但持续的时间短不说，最主要的是容易被拥有意志力和抵抗力的人看出破绽。 多瑞安教的方法同样需要消耗魔法力，但除非施法者自行取消，它不会失效，也不会被人看破，唯一的问题在于难学。 她已经在森林里呆了一整天，这是第二天，并且在学会之前都没办法出去、得在这里过着野人般的生活。 靠近玛吉亚，这森林里没什么凶狠的魔兽和野兽、也不会有强力的冒险者，气候适宜、植物繁茂，也不缺食物。只要稍加小心，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还是没问题的。 等学会魔法之后，朝安历艾拉北方的港口城市前行，坐船到北大陆的艾斯科斯丹，找到办法救出萨洛斯，她的使命就结束了。 有了目标的人生总是会焕发出光彩，尽管怎么救出萨洛斯、那之后会发生什么、她会选择如何做，她还完全没想过，但得知了自己使命的尽头让她变得莫名乐观了起来。 或许她会有空去队长的国家看一看、跟希尔一起研究更多的魔法、或者跟塔兰缇亚去周游世界，去寻找自己的父亲、见一见那个传说中的魔人祖父、顺路看看萨娜姐姐过得好不好。 想到这样的事情，心中便溢满了满足与幸福感，阴暗的消极的念头统统飞走。她觉得这是一种逃避现实，逃避着她正面临着身后那只野猪的袭击、同时腹痛难忍的事实。 “多瑞安，没有什么能让肚子不痛的魔法吗？” “向塞奥斯祈祷下次的食材中没有毒吧。” 腹内的绞痛让艾尔妲西亚连跑都跑不动，她很想告诉那头野猪她并不会跟它抢那一锅血水，不如说她很乐意把它们全都分享给它。 但野猪听不懂她的话，也无法与她交涉，她刚站起来跑了两步就被它冲过来顶飞了去。 “哇啊！” 在那之前施放的护盾术起了作用，她的身体飞出老远，却只受到了落地的冲击，捂着肚子站了起来，她拍了拍裙子上的灰，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衣服。 “呼……还好没有破。” 她无法在人前露面，也没有钱，自然买不到别的衣服，这一身就算脏了破了也没法换，她必须得分外珍惜地使用它们。 最重要的是，这是队长给她买的。 更有可能是，最后、也是唯一从队长那里收到的东西。 如果可以，她真想现在就把它们脱下来好好保存起来。她本人是不介意在森林里裸奔的，但多瑞安严肃地禁止了她这么做。 “难道那几个人没有告诉过汝如何在野外生存下去吗？” 多瑞安不敢想象，自己竟然要依靠这样一个无论是心智还是常识还是技能都比幼童好不了多少的少女独自一人跨越大海去救出自家皇兄，她没在路上被毒死就是万幸了！ “队长告诉过我什么东西能吃。”她抱着肚子靠着树坐了下来，“但是没告诉我什么不能吃。” 翡涅纳通常有心情了才随手教一下，样本相当少，如果按照那个列表来找，她一定会饿死在这里。 倒是毒药方面希尔教过她几种常见的可以拿来制药的剧毒物，所以她还不至于被毒死，只是腹痛的程度。 “………………” 飘在空中的幽灵般的身影瞪着她，斥也不是怨也不是，只能看着她慢慢变得苍白的脸、缩成一团的身躯，然后她闭上眼，双手交握，真的开始向神祷告了。 就算神真的存在、主神塞奥斯真的注视着这个世界，他也不会为一个在野外乱吃东西吃中毒的笨蛋降下神迹，多瑞安是这么觉得的。 然而当艾尔妲西亚把晚餐的食材放在树桩上，去溪边打水回来时，她发现，自己找来的那些食材不见了一大半。 是塞奥斯显灵了？ 她愣愣地看着那一片只剩下几朵蘑菇和块茎的狼藉。 不……这怎么看都是被偷了啊？！ 中午的那只野猪在那之后也变得半死不活的，她绑了起来放在旁边当作备用粮，离开时它还奄奄一息地睁着眼，连它都不见了……不管怎么说，野猪总不会有毒啊？！ 艾尔妲西亚震惊、失落、愤怒——她很少会产生愤怒这种情绪，此生第一次尝到夺食之恨的滋味，甚至在心中反刍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多瑞安，我该怎么做……？” “魔物不会对食物感兴趣，也不像是人类的做法，或许是某种野兽呐。” “不，我现在非常……想把那个小偷，大卸八块。” “嚯。”多瑞安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哼声，“或许……嗯，可以发泄一下？” 她脸上又呆又迷惑好像隐忍着什么，刚抬起手点了个火苗，想了想，又放了下去。 “可是它又不在这里，我要朝什么发泄呢？那样不是迁怒吗？” “……也有杀伤力不那么大的发泄方式。” 多瑞安有点汗颜。在森林里放火可不是什么好主意，还好她不是在生气时什么都不管不顾的类型。 不过一般人说发泄也不可能直接点一把火吧？她是攻击性这么强的孩子吗？ “……算了。” 她闷声说了句，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不太高兴的气氛。然后在她的闷闷不乐中，多瑞安继续讲述着以前的历史，她依照着中午的方法煮熟了剩余的食材。 一个人在森林里过夜，艾尔妲西亚听从多瑞安的建议，爬到了树的高处。这棵榕树在这森林里是数一数二的高，到最上面时甚至能够看到远处的玛吉亚。 “咦……” 今夜的玛吉亚果然也不太对劲。她伸长了脖子看去，外层浅绿色的魔法罩微微发亮，内里灯火通明，时不时闪烁着耀眼的光亮。 多瑞安告诉她那是警告防御状态，是有什么事要发生的迹象。 为什么要说也？ 因为昨天也是这样。而且据多瑞安说，她把他带出风之穹顶的那天晚上，玛吉亚就张开了防护罩，只不过她在城内没有注意到罢了。 要是玛吉亚出了事，这里会不会被殃及？不知道，不过它开了两天什么事都没发生，艾尔妲西亚也没太在意它，跟昨晚一样准备了几个魔法，睡觉。 巨树上最粗的那根树枝能让她翻个滚也不会掉下去，她必须让自己尽快睡着，否则寂静的黑夜会让她开始胡思乱想。 白天忙着练习魔法和寻找食物，还有多瑞安一直在旁边滔滔不绝，她没空想太多。 当夜幕降临，四周全部安静下来，连风声和树叶的婆娑声都听不到，黑暗中只余下自己的呼吸，好像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她才发现自己比想象中脆弱得多。 这才两天，她就无法抑制地思念起他们。 明明跟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只有几个月，而一人度过的时间已有十多年，在熟悉了他们的存在后却已经无法再回到那种状态。 她摇了摇头，甩掉这愚蠢的情绪，恢复不知不觉停滞已久的呼吸，翻了个身，把脑袋埋进手臂中，逃避般地将自己与外界隔绝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