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二皇子之死斯年病弱

    二皇子镇守的嘉桐关已经很久没有半粒米，嘉桐关地处北边遇冬酷寒，不适合耕作，若要在此生存，只能趁着春夏时节绿草茵茵时放牧。

    基本上嘉桐关没有什麽百姓居住，距离百姓所在的城池还要一百里，住在这里的百姓几乎都是战时被掠夺的战俘，有时候二皇子领兵打了一个小胜仗，就顺理成章夺回一些被敌国抓去的百姓。

    这些百姓回了国反而成了二皇子的负担，嘉桐关无粮，最近的城池还有一百里，亦不可能提供战马让百姓骑回城池。

    二皇子跟他的兵，只能趁着敌军休息之际偷偷趁着黑夜茫茫摸出关去，掠了马羊来，也曾运气好被他们抢夺一批粮草辎重。可是对手也不是酒囊饭袋，遭了几次贼，巡夜就更勤劳了，也曾截杀过一次偷抢粮食的二皇子。

    这一次断粮太久，嘉桐关里又有百姓，他们只好开始杀一些老残孱弱的战马，接雪溶水度日，可惜战马有限，杀的战马越多，他们的战力越弱，以前还能去敌营抢劫，现在大部分的马都没了，自然也不能取抢劫，何况对手亦逢寒冬侵肤裂骨粮食短缺，怕遭贼巡营巡得很勤劳。

    二皇子带着亲卫用仅存的战马抢了一次敌营，没料到是敌方诱敌之计，他们料准二皇子战马杀得差不多了没什麽粮食，有可能会铤而走险。用一批稻杆伪装成辎重，二皇子带亲卫一抢，他们就火攻，这样他们为数不多的战力也差不多被歼灭殆尽。

    又用抓来的百姓填了万人血坑，引狼下雪山包围二皇子。

    二皇子这一战打得异常艰苦，向来流血不流泪的亲卫这回都落下男儿泪来。

    二皇子从万人血坑里翻出了一个不足一岁的幼儿，孩子已经哭到声音孱弱出气多入气少，跟刚出生的猫儿一样，二皇子把他抱在怀里，用破损血污的披风围住他，带着幼儿跟亲卫回嘉桐关。

    孩子的哭声，亲卫们不是没人听到，只是他们太惨了，刚从狼堆里出来，狼口麻木了他们的知觉，莫说狼吃人，他们饿得都想吃人了，他们唯一的良知就是对小孩见死不救，不是把他翻出来吃。

    何况这孩子有可能是他们的妇女被敌军掠去，被奸淫之後生下，说实话，还真算不得他们国家的人。

    回了嘉桐关後，依然没有粮食，二皇子捡回来幼儿几乎没有力气哭，一名亲卫接了雪水煮了一些青苔给二皇子。

    二皇子见亲卫嘴唇乾裂发紫，知道这碗汤水有可能是仅存的粮食，他的亲卫没有吃反而端给了他。二皇子抿了几口，就将这碗汤交给亲卫，叫他快点吃。

    二皇子拿匕首划开自己的手臂，滴下血水喂这个孩子。

    亲卫忍不住道，＂殿下，您何必救这个孩子。＂

    二皇子笑了，＂我爱人去年刚帮我生了一个儿子，就跟这孩子一样大。我想到连这麽小的孩子都要死於战火，心里不忍。＂

    二皇子用血喂了这孩子五六天，他们的粮食终於殆尽，连青苔都挖不到。

    这日二皇子不知道从那里端来了肉汤，亲卫们无不感激涕零，吃完了之後才知道殿下少了一条腿。

    二皇子死前告诉亲卫，他死了之後可以分食他的身体，吃完了他，就开城门投降吧！好不容易从狼口活了下来，都别死了。

    最後亲卫们舍不得吃二皇子，二皇子死後反而将他安葬，他们轮流割血喂那个殿下捡来的孩子，又过几日，他们开城门投降，哭着吃了这麽长时间以来第一顿饱饭，食之无味。

    ＊＊＊

    灵犀守在床边握着斯年的手，一脸担忧的望向爱人。

    那天她正喂着小少爷喝奶，听到书房一阵砚台、纸镇被扫落地的声音，紧接着一声巨响，她赶到时，斯年已经倒地不起。从那天起，斯年没有站起来过，身体状况越来越糟，几乎没什麽吃喝，衙门的事暂时都让师爷代理。

    有时斯年清醒了，看着她担忧的神情，只是摸摸她的头，叫她别担心，过阵子就好，叫她不要熬夜，把小少爷照顾好，别让他病中还要担心她跟小少爷。

    灵犀答应了他，可是忙完小少爷的事，几乎都守在他的床边寸步不移，小少爷现在年纪太小容易吃饱喝足拍完奶嗝就睡着。

    过了一二十日光景，斯年才慢慢好起来。

    这日斯年起身，灵犀放下小少爷的东西来到他的身边，给他披了一件外衣，手还覆在他的肩上，就见斯年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没事别担心。

    ＂站不起来就别勉强了。＂

    ＂我睡得够久了，想起来站一站。＂斯年的声音依然孱弱。

    ＂你说生病就生病，一声不吭就倒了，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斯年沉默了会儿才说，＂二皇子死了，他身上有我的精魂，死了我也要受他牵连。＂

    他不敢说的部分，二皇子是他，李沅谨是他，各占了一半的魂魄。昔日他还是周耀扬时，让时茜几鞭下去差点魂飞魄散，靠魔君精纯的修为弥补救了他。

    不过今时不比往日，二皇子死去他固然会受伤，二皇子的魂魄却会回到他身上，不像周耀扬那时差点命没了魂也散了。

    ＂二皇子怎麽死的？＂灵犀从背後抱着斯年，圆润美丽的杏眼阖起，泪水潸潸浸湿了斯年的背。

    ＂不是战死的，死时非常安详，没什麽留恋。＂

    ＂你是不是怕我担心，报喜不报忧了？＂

    灵犀跟斯年相处久了，摸得清他的个性。当初杀时茜那麽惊险的事，他却轻描淡写的叫她别担心，来世再聚。她总是一直在等他，每一次都叫她别担心，可是每一次都让她受惊落泪。

    斯年听了这句话沉默下来，灵犀又说，＂我生小少爷之前你不是答应我什麽都不瞒我吗？＂一双纤细的手指紧握，血脉像是要浮出肌肤似的，青紫更横游走雪一般冰肌玉骨。

    斯年把灵犀抱在怀里坐回了床上，＂二皇子是宫里最低等的浣衣宫女所生，生於寒冬，差点被溺死在浣衣盆里，後来因为那宫女大出血这件事才曝了光。原以为她跟侍卫通奸产子，後来追查下来不得了，居然是老皇帝一次喝醉了，见了路过的宫女就将她拉进月夜冷然的凉亭之中，成就好事。＂

    ＂浣衣盆里只剩一口气的小子居然还是一个皇子，执事太监不敢自专，禀了皇帝。浣衣宫女差点溺死皇子，被判了腰斩。小皇子失了母亲未满月就丢进了冷宫之中，没有排序，没有名字。＂

    ＂他在冷宫里遇见了失子的疯癫女人，将他视若珍宝，那女人抓老鼠，抓鱼煮成糜烂的肉汤给他吃，一点一滴喂大了他。那女人原来是镇国将军之女，封了萍妃，她不疯癫时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子，教了小皇子一些粗浅的拳脚功夫。＂

    ＂待小皇子大些，她摘了唯一的金簪子托宫人带讯给父兄，将小皇子交给父兄教养。小皇子跟着镇国将军上了战场，慢慢立下战功来，才让老皇帝认了回去，排序二皇子。＂

    灵犀幽幽地道，＂二皇子跟萍妃相遇，一个失恃一个丧子，如此萍水相逢，也算是一桩美事。＂

    ＂我倒以为萍妃的萍字是老皇帝的讽刺，讥笑她有镇国将军的父兄却还是如浮萍一般活着。＂

    ＂後来的萍妃因为二皇子的战功被移出了冷宫，享尽尊荣，却因为年轻便进了冷宫耗损身子太过，二皇子去嘉桐关守城之前病逝。她教二皇子要尊君爱国，二皇子做到了，尊君爱国视民如子。＂

    ＂二皇子不是战死的，是缺粮而死，他死前还捡了一个孩子，以自己血水喂养，裹在战袍里给他取暖，那个孩子跟小少爷一样大，命不好，在冰天雪地里出生又埋在万人坑里，无父无母。＂

    ＂二皇子死前，连青苔都吃没了，他砍下自己一条腿煮了一锅肉汤给陪着他征战的亲卫吃，叫他们吃饱了就开门受降，好好活着。＂

    灵犀听到这里已经泪流满面，呜呜咽咽捂面哭着。

    ＂二皇子这一生虽然活得短，可是还是活得很精采的，有疼他的萍妃，镇国将军父子，有视他如兄弟的亲卫，娶了一个美丽的妻子，生了一个聪慧的儿子，所以说没什麽遗憾了。＂

    ＂二皇子成亲了吗？＂灵犀一双美丽的杏目经泪水洗涤，更显晶亮清澈，泪光点点，莹莹发亮。

    ＂娶了你啊，小傻瓜。二皇子跟我的灵魂共通，我之所想，他之所想，是一模一样。＂斯年的吻落在灵犀的鲜艳美丽的唇瓣上，逐渐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