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边楠在一片浓重的消毒水味中醒来，眼皮努力撑开了好几次，最终还是闭上了，他听见有人在旁边小声的交流，但是迷迷糊糊地听不清楚，于是干脆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睁眼就看到小公子坐在旁边，于是他尽力笑了笑，“电影……”刚说两个字，他就感受到喉咙八成是废了。

    小公子起了身，把插着吸管的水杯拿到他面前，“别管电影的事啦。你先休息一下吧，等电影开机了还要连轴转呢。你说你，发烧了就说一声呗，反正你也知道那群老东西一个个的，也没谁真心真的想投这个。唉，实在不行我就去跟我哥低头认错呗，他还真能不给我钱不成。不过话说回来，送你来的那个男的是谁啊，我好像在我哥的办公室看到过他。”

    “？”边楠努力用眼睛表达他的疑问。

    “别装了，他去帮你买晚饭啦，医生说你晚饭前会醒，你晓不晓得你睡了一整天啦。”他把水杯拿走，放在了一旁，“你要是现在想坐起来，就坚持一分钟不要眨眼。”

    边楠翻了个白眼，“偶像剧都不用的烂梗了。”

    宋时非耸了耸肩膀，“那等那个男的来扶你起来啦，我走了。”

    “别别别，起来。麻烦你。”边楠不太想跟倪子期有过分亲密的接触，他突然觉得很疲倦，他跟倪子期上了床又怎么样呢，还真是炮友待遇。

    宋时非幼稚地笑着，“那你不要眨眼睛啊。”

    然而一分钟不到，倪子期就推门进来，手上拎着一份热粥跟两份煲仔饭。于是房间里一阵鲜香四溢。边楠没说话，他有点记不清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理智地决定先闭嘴。

    倪子期把粥先搁在了边楠床头的桌子上，然后沉默地把他的床立起来，再给边楠背后垫上了一个枕头。宋时非见状也把边楠病床上便携的小桌子给支起来。

    整个病房里静悄悄的，也没人说话，隔壁床是个老人家，正在睡觉。于是这边的气氛突然就尴尬了起来。

    倪子期把粥放在边楠面前，然后给他塞了一只勺子，于是边楠小口小口地喝着白粥，嘴里含糊不清地道了一句谢。倪子期不知是没听清楚还是不知怎么回复，沉默地吃了几口煲仔饭，然后开了口，“医生说你这几天得住院观察一下，有没有人可以给你送几套换洗的衣服？”

    “嘶……”边楠被粥烫了一下，“有的有的，我待会打电话。”边楠也不想麻烦倪子期，所以这么客套一下。

    这普普通通一句话不知怎么，在倪子期那彻底换了个意思，他还以为边楠是在跟人同居，“行，那有人照顾你就先走了，公司还有个会。”他镇定自若地起身，像是普通的友人。

    “好。”边楠应下了，然后转头看宋时非，这艇仔粥实在是在嘴里淡出个鸟来，“我想吃点肉。”

    宋时非看了眼倪子期，然后夹了一小筷子，正准备放到边楠碗里，倪子期边整理衣服边说，“医生说忌荤腥。”

    宋时非遗憾地把那口肉送到了自己嘴里，腮帮子鼓鼓的，一脸贱样。

    “不知道您最近想不想搞搞投资。”宋时非把那块肉咽了下去，借机加入聊天，

    “宋导不用这么客气，我跟宋总是朋友。”倪子期这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

    “……”宋时非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知这些个合作伙伴想必兄长也是打过招呼的，但是表面还是客气着，“倪总跟边楠是熟人吧，边楠可是这部剧的总编剧呢，要不再考虑考虑？”

    边楠这下也开始翻白眼。刚翻下来，他就见着倪子期正盯着他，于是继续低头小口小口喝粥，不敢造次。

    “楠编的熟人遍天下，我这也太排不上号了。”倪子期把吃了几口的饭盒关上，张口刺了一句，“改天再聊这事吧，我今天得先走了。”

    “那留个手机号吧，边楠再出什么事，我总好打给你不是。”宋时非笑了笑。

    倪子期回头深深地看了边楠一眼，边楠顶着一头乱发低头喝粥，装作什么都没听见，“找你哥要。”倪子期穿好外套，拿着饭盒就往外走了。

    边楠自虐地想，倪子期对自己这态度已经够好的了，他没把自己一个人丢在那洗手间他就谢天谢地了，丝毫没意识到这人不就是生病发烧的始作俑者。

    “话说回来你怎么过来的？”边楠突然想起来，好像晕过去的时候也没见着宋时非。

    “哦，我看你去洗手间太久了，就打了个电话，他接的，说你在医院。”宋时非又挤到了床沿上来，对着边楠亲亲密密地笑，“所以你跟他什么关系啊？他会投资我们的电影吗？”

    “炮……炮友吧，算是。”

    “你可别了，炮友能大老远跑这去给你买粥喝啊。”宋时非点了点边楠饭盒包装外的酒店logo，“这酒店不提供外卖哦，他还特地跑一趟，睡出感情了是不。”

    “……”

    “你就算不为自己，为了我们电影你也得上啊。”

    “……”

    “你别不吭声啊。”宋时非用手肘撞撞边楠。

    “你能别像老鸨似的说话不。”

    “……”

    喝完粥的边楠心安理得地又躺下来，并且用眼神支使宋时非把这堆东西收拾好。宋时非翻了个白眼。

    “不过话说回来，你跟你哥怎么样啊。”边楠躺好以后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他就真忍心看你跟他这么多对家拼酒量啊。”

    宋时非扁扁嘴，“那能这么办啊，我不闹，到时候我跟我嫂子分我哥啊，一三五陪她，二四六陪我？”

    外界都知道宋时方宠这个弟弟，宋家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没人知道宋时非跟宋家其实没什么血缘关系，更没人晓得表面上演的兄友弟恭，早变成了别的什么。

    “唉，我打赌你哥也就做个样子。你哥也烦，你就不能消停几天。”

    “那明明是他理亏，他骂我那么凶。他有病啊。”

    “你这就是被宠坏了。以前你要啥你哥给你啥，去年那个文艺片最后赚了多少票房啦，那一个亿随手丢给你跟玩似的。”

    “那不也给他拿了个奖嘛……”宋时非声音慢慢小了下去。

    “你哥缺你那个奖吗？”边楠打断了他，“要我说，你就去给他认个错，这个问题早解决了……”

    “别聊这个了，聊得我心烦。对了你有刚那男的电话吗？”

    “有个屁。”边楠心里也烦。

    “……欲求不满。”宋时非拿着外卖出去了。

    宋时非出去的时候顺便把门也给带上了，于是除了隔壁床的老大爷睡觉的呼吸声，整个病房里只有吊针瓶里的水滴声。边楠把被子拉高了一点，盖住了自己的嘴巴和鼻子。被子里的温度慢慢升高，热得让他的面颊发烫。

    倪子期从边楠的病房里跑出来后坐在驾驶位上思考下次要用什么方式见面，遍寻不到好的借口，转念又默默厌弃自己千万遍。人吧，总归总是有点贱的，上一秒碍于面子，不好言和，下一秒见不到又反复后悔。

    他是有点渣的。跟边楠分手之后为了让自己从这段感情里迅速脱离，他开始顺从朋友的建议去了几次局。倒没有多淫乱，无非是成年人世界里的你情我愿，可是莫名其妙地他就是忘不了边楠小鹿一样的眼睛，那双眼睛如影随形，总在提醒他的一走了之，他都没办法好好安心享受，去了几次后也就不了了之。他不是没听说过边楠后来在圈内的消息，却总希望边楠能对他第一次头来找他帮忙，只要边楠打出这个电话，不管要求是什么，他都能为他办到。只是他熟悉的来电声从没响起过。

    跟他做爱的那天，倪子期在边楠昏过去以后，就在反复思考到底应该怎么复合，只是迫于面子，他总不好直接上前跟他聊天。他一直知道但凡他沾了电影这行业的水，总归要跟边楠打上照面的。

    他给了那个小男孩本就是逢场作戏，合作方强行塞过来的，倪子期干脆就拿着他打掩护。但他还是想把自己再整理干净一点再把边楠追回来。他那天确实没想到那部电影的编剧是边楠，在杀青宴上看到边楠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自己还喜欢他。分手的最后一面那么惨烈，倪子期也不知道边楠到底哪里好，可他就是忘不了。

    倪子期看到他在洗手间里昏死过去，心都要碎掉了。多少个午夜梦回，他都能清晰地想起巴黎的那个晚上，他甚至能记起边楠当时在那个酒吧睡着时的表情，可是看到他倒在洗手间地上的那一秒，仿佛什么都再也不重要了。

    如果他从来没有出现就好了，倪子期发动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