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边楠到的时候，宋时非已经开始了好几个小时了。边楠正准备叫他的名字，还未喊出口，就看见宋时方拿着两杯咖啡站到了宋时非旁边。

    这莫不是和好了。边楠心想。于是他没再作声，慢步走到了导演椅旁边盯着俩演员。

    正拍到男主跟女主刚刚开始搞暧昧的地方，画面里的人仿佛周身都冒着粉红色的泡泡。

    还是宋时方先看到了边楠，“边楠，昨天麻烦你了。我这个弟弟是真的不省心。”

    “客气什么，你俩这是……？”边楠还没问出口，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宋时方在旁边的背影，就被宋时方做个手势噤了声。宋时方指了指门口，两人肩并肩出去了。

    “前几天是我事情没说清楚让非非生气了。”护犊子之心昭然若是。

    边楠摆了摆手，“现在说清楚了就行。”

    “你跟倪总怎么样了？”

    边楠叹了口气，“说不清，他现在突然挺迁就我的，搞得我心里有点虚。”

    宋时方多少还有点大哥的样子，“没想好就再想想，恕我直言，破镜重圆是电视剧里的戏码，真实生活中只有重蹈覆辙。”

    “……我知道了。”

    “我没有阻止你俩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可以想好，不要到时候自己后悔。倪总是我的合作伙伴，但也不是非他不可……你懂我意思吧？”宋时方毕竟长了边楠几岁，说话之间还是略带了点教育的口吻，但边楠知道这也都是为自己多了点考量。毕竟见过当年倪子期走后边楠惨状的人也仅仅就那么几个而已。

    “知道的，时方哥，我会认真考虑的。”

    “进去吧，我出去给你们买点吃的。”

    跟宋时方聊完的一时半会，边楠很轻易地回想起了那趟法国之旅。倪子期愤而离席后没多久，边楠也没心情继续在巴黎呆着，直接买了张回国的机票回了W市做几个电影节的准备。但就在金狮颁奖的前两天，边楠突然被人爆出了抄袭的丑闻，委员会为避免后续的不良影响，干脆取消了这一年边楠的评选资格。边楠无从解释，离开了倪子期的边楠孤立无援，只有几个穷酸编剧好友。网路上对他的谩骂铺天盖地。

    人是很容易被挑起愤怒的动物，尤其是当舆论控制做得特别不好的时候。虽然大众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别的绯闻丑闻转移了目光。可是当时被网暴的人，真的需要很久很久才能重新学会喘息的办法。

    边楠自我放弃了很久——不出门参加任何聚会，拿不动笔，更别说坐在电脑前敲字了。秦淮安虽每天都陪着他住着，但毕竟也有自己的生活没法时时盯着他。秦淮安不知道的是他甚至有一天在恍惚间看到桌上的水果刀的时候，动了些不该动的歹念。是宋时方的一通电话救了他，问他愿不愿意去德国跟一个剧组做跟组编剧，在纽伦堡附近的小镇上。

    为期大概三个月。

    说来也有趣，宋时方是个生意人，但是他跟边楠的认识到熟悉的过程很快，是一拍即合的那种。他们是在之前的一个聚会上交换了微信号，随后偶尔在彼此的朋友圈留留言而已，也会会因为一些分享的文章短短地聊上几句。宋时方难得的从内心里认可这么一号人。当年舆论开始发酵的时候，宋时方其实也帮过忙，但那会也是他的公司人事变动最剧烈的时期，实在是无力应对更多外界的事情。后来等他真正坐上总裁的位置，再做任何反应都显得略为无力。

    不过现在想来，宋时方是真的对朋友过于仗义的人，其实真正拍摄时间仅有两个月，第三个月几乎是所有的剧组人员都回去了，除了他。过了没几天，宋时方把他弟弟的号码发给了边楠说他弟弟准备去德国散散心，让边楠做个陪。于是后一个月，边楠又跟宋时非弟弟聊上了，也有了后来一些短片上的合作。

    再后来，边楠就决定呆在纽伦堡不走了，那附近偶尔有些剧组开机，于是他也就跟着蹭蹭，他找了一个认识的朋友开得公司挂靠了一下。往后几年一直都在这样的状态中生活着。

    直到后来心态慢慢恢复一点，才决定回国继续做个小编剧。互联网很健忘，他重新回到编剧圈的时候也没有太多水花。这个事件就像是洗了一次粉，留下来的都是真正想透过文字了解边楠的人。当然在评论区总是活跃着的职业黑子就像是红过的标志。

    ——边楠曾经在编剧圈是真的很红。入编剧这行对边楠而言就像是老天爷赏的饭。很多人都说编剧是需要生活沉淀很多年才能写就一个好故事的。大概是因为边楠从小脑子里就各种光怪陆离的缘故，在年纪轻轻入行的第四年，就已经获得了国内最大电影奖项最佳编剧的提名。

    也就是那次提名，他在门口碰到了倪子期。准确地说是倪子期追上来问他是不是叫边楠，一来二去就这么认识了。那个时候的倪子期才刚刚成立他的公司。

    同类人总是能嗅到彼此的味道，出去约了几次会，在海边的小镇上，倪子期一边舔边楠吃了一半吃不下的西瓜冰淇淋一边问边楠要不在一起算了。当晚在小镇他们就上了床。

    海边的小镇总给他俩一种末日相爱的感觉，而最让边楠兴奋得仅是那三天而已。后来他们回到W市，自然而然就搬到了一起。日子也回归平淡。

    “边楠？”宋时非在双目失焦的边楠眼前摆了摆手，见他开始回神，面微露尴尬，“不好意思啊，昨天我哥……”

    “没事。你拍得怎么样了？”

    “正想找你说说这个呢。你过来陪我看看吧……”

    边楠原就不算是随组编剧。随着拍摄慢慢走上正轨，他也就越发无所事事。他又不喜欢每天坐在一边刷手机，干脆淘宝了两本王尔德跟两本三岛由纪夫，每天看到深夜，然后第二天中午再慢悠悠地晃去片场。

    这半个月来，宋时方简直是恋爱楷模，风雨无阻地每天晚上准点来剧组报道。这俩兄弟感情光速升温，如果人有尾巴，每天时非的那条一定都飘在天上。倪子期偶尔会下午下班的时间打来电话问他最近怎么样，想不想早点回去。边楠依然选择没皮没脸地赖在剧组订得标间里。

    其实边楠也不明白，只是他觉得他好像不习惯倪子期的存在了——见面会尴尬，一起呆在客厅会尴尬，在车里绞尽脑汁地想话题接话题会尴尬。唯一不尴尬的时候只有深夜关了灯坦诚相见的时候。这一点都不像以前了，早些时候，边楠把这归于刚刚重新在一起的状态，两人需要重新在生活里彼此磨合。但后来他发现不是这样的，可能当初冲动决定重新在一起就是那根指尖竖起的倒刺，原来只生出一点点，当你想要把它撕掉的时候，反而会越拉越长，然后把整块皮肤都暴露在空气里，然后从指尖一路痛到心里。

    原来这就是所谓破镜重圆。

    或许时方哥说得对，生活里只有重蹈覆辙。只是他不信邪，非要飞蛾扑一次火。他以为的念念不忘实际上不过是求不得的贪念　——　得到了就又不想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