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

    有寻州川帮忙，宵夜好歹吃得差不多了，寻州川是喝酒上脸的体质，一罐啤酒就微微红了脸，在酒吧里别人往往以为他喝了很多，他也会借此装醉分辨对方人品。

    眼看就要过十二点，姑娘们也要告辞，马骁本来是打算留宿的，但他当然要跟着寻州川一起走，白群喜成了睡客房的那个——是的最终男生们还是大发慈悲将他搬去了床上。

    鲁班跟下来送女生们坐车，寻州川看出来他好像对那个姓严的姑娘有意思，总爱凑过去。

    而这一个……更漂亮的，气质如兰的高挑女生，和马骁有扯不清的关系。

    她今天生日，玩得应该挺尽兴，走路有些不稳，很自然地挽着马骁的胳膊以平衡自己，挽着就挽着吧，几乎整个倚靠在男方身上，马骁也处处让着她。

    之前也是她坐在马骁身边。

    听说正在学校里读研。

    是学生会认识的。

    很快姑娘们叫的车到了，喝了酒的鲁常岫坚持要送喝了酒的女孩子们到租住的公寓。

    “我就送到楼下，不下车，看你们上去就行，好吧？这么晚了真的不放心。”

    原本是马骁答应了要送，但寻州川在场鲁班又占了前座，他就不去了，道别的时候林夜阑只幽幽扫了他一眼。

    马骁默不作声地替她们关上后车门。

    寻州川都看在眼里。

    路边就剩下他们俩，寒风吹过，寻州川打了个喷嚏。

    马骁靠过去挨着，“怎么穿这么点就出来了。”

    “怪谁。”寻州川瞪他。

    其实这一眼并没有太多怪罪的意思，此时此刻也不那么介意他晚上出来和朋友玩了。

    那些朋友都挺好，如果他有这样的朋友也会响应号召出来的。

    但马骁瞅着他脸色不太晴的样子，自我检讨了一下，开始解释：“不是……鲁班喜欢那个女生——有酒窝的那个，非要叫我来助攻，我才出来的。”

    “因为你和她朋友林姑娘关系不一般？”寻州川随口调侃，他虽然有些介意，但目前心思并不在这个上面。

    “不是的，我和她早就分手了——”

    “哦分手了啊……”寻州川一时还没吸收到新信息，他回过味来叫道，“分手？前女友？！你来给前女友过生日？”

    马骁无言以对，他自己也知道很诡异，挠挠头，“谁知道啊学长和鲁班他们都非要我来……”话一出口，被酒精浸染的大脑意识到了问题，难不成……加上刚才项链……她想复合？其他人在撮合？

    不是吧……

    马骁有些心虚地看向寻州川，“但我没那个意思……”

    寻州川别过头去。

    马骁闭上嘴，这都什么事啊，再说了寻哥怎么又和李哥扯上关系了他俩根本不熟吧？

    “你去学校找我了？”自知理亏的马骁尝试转移话题，寻州川一脸恼火瞪着来车的方向不答话。

    得不到回应，马骁也有些焦躁，若这是恋人，他肯定使尽浑身解数都要讨个饶，但这不是。

    寻州川并不是他男朋友。

    马骁深吸一口气，放弃了。

    沉默的时间特别难熬，寻州川闷在那儿连个道歉都等不到，虽然只喝了一罐啤酒，但那一点点酒精也助长了势头，一肚子火越烧越旺。

    好在车子来得快，是一辆别克轿车，车窗摇下来司机问：“你好是尾号6677的乘客吗？”

    马骁应着说是，打开副驾驶的门正要上，车主连忙挥挥手：“哎哟小哥你这酒气，还是坐后面吧，万一待会儿有查酒驾的！”

    “副驾驶没关系吧？又不是司机。”

    “哎哟听说闻个酒味儿也能吹出酒精含量呢，谁知道啊保险起见是不是？”车主坚持，寻州川只好挪进去点让马骁进后座。

    半夜只有红灯不堵车，两人在后座一边一扇门靠着，司机没开音乐，一路只有引擎响声和轮胎碾过柏油路的沙沙声。

    轿车内饰还挺别致，干净有香味，寻州川一看就知道这是有家室的男人，夫妻关系想必不错。

    “您这么晚了还出来跑单，夫人没意见？”他开口，司机嘿嘿一笑：“这是最后一趟，把你们送到就顺路回家了！”

    “哦？您也住新解放路附近？”

    “对，隔两条街的龙湾花园小区你知道吧？诶最近好像是又要开一条城际铁路吧各种封路堵车……”

    司机开了话头，聊起了附近的路况、小学……寻州川时不时应和两句。

    车子一动，马骁就感觉有酒劲儿上来，靠在那儿闭着眼，听寻州川和人闲聊——明摆着宁愿和陌生人说话都不想理你的态势。

    路好走，不多会儿就到，马骁睡了一觉似的清醒过来下车，“五星好评哈麻烦了！”司机还不等马骁在手机上确认付款就一溜烟开走了，这是归家心切啊。

    寻州川一声不吭朝着单元口走去，当他正要进去的时候，马骁在他身后叹口气：

    “我说……我还是去外面找个地方睡吧。”

    上班族回头一看，果然马骁又停在那儿，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与一周前从荼蘼回来的那晚如出一辙。

    这一下，终于点着了寻州川存了一个星期的火药桶。

    ＊

    被揪着衣服扯进门，鞋子都差点来不及脱掉，猝不及防马骁就被丢进了沙发，他刚坐正一点，就被寻州川居高临下的阴影罩在里面。

    “你什么意思？”

    站着的人气喘吁吁气势汹汹地问。

    马骁摸不着头脑，“我——”

    “你什么意思？！”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大了不少，仅次于咆哮。

    寻州川突然扑上来，抓着他的前襟：“你到底怎么回事？！啊？！把我当什么了？！”

    马骁正愣，啪一声，一滴水掉在他脸上，伸手一摸还温热的，正诧异，又接二连三掉了水珠在身上，抬头一看，寻州川的脸已经哭得皱起来。

    “寻哥……”马骁喃喃，寻州川抓着他的衣服抽噎了一声，“你骗我要看书……”

    “不是——”

    “两个星期不见面！！有时间给前女友过生日！！啊？！”

    马骁张着嘴，寻州川没给他说话的时机，“明明没有门禁！你为什么还要走？！”

    “不……”

    “把我当妓院吗？！操完了就走？！就这么不想和我在一块？！啊？！这么讨厌我为什么答应要重来？！你干嘛答应重来！！你就是想报复我是不是？！”

    劈头盖脸的问题甩来，马骁整个呆住。

    寻州川还攥着他的衣服，但揪不起来，反而是撑着一抖一抖地吸气。

    “……这下……”男人声音带着哭腔，“你报仇了……”

    “——满意了？！”

    虽然马骁坐着，寻州川站着，但他弓着腰俯在马骁前胸，扯着前襟，将哭声闷在衣服里，从他不断抖动的肩膀看得出有多么失控。

    很少看到男人这样哭，马骁酒都醒了。

    这怎么回事啊，就算是骗了他出去玩，一个晚上而已也不至于生气成这样吧？还有说什么操完了就走……那也是一个星期前的事了，这周不还好好的吗还来学校吃食堂呢，今晚突然一起算账？

    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之前提起晚饭的时候他脸色就不对，马骁这么想着。

    便用手弯曲寻州川的膝窝，让男人矮下身来跪坐到沙发上，实际上就是坐在了马骁腿上，寻州川抽泣的动静小了些，但还是没有收住，任由他摆弄着。

    马骁把人安顿好，满满当当抱住才安下心来，一时也忘了自己和这人赌气的事，柔声哄着：“到底怎么了这是，晚上吃饭吃出什么事了？”

    也不知道是发泄出来了，还是坐在人腿上安稳了，又或者是控制住了自己，寻州川像是平复了一些。

    马骁的手掌在他背后上下抚着，虽是心疼但碍于关系终究还是说不出太亲密的言语，咀嚼了好几道安慰的话在嘴边：

    不管怎样是我错了，你别生气，到底什么事这么伤心告诉我行不行，遇到什么麻烦了吗说出来我一起想想……

    千言万语，都出不来。

    只能沉默地搂着男人的脊背，等对方自己收拾心情。

    “好点了？……要谈谈吗？”寻州川逐渐安静了下来，马骁琢磨着时机开口道。

    男人在他胸前沉默着，偶尔吸一下鼻子，马骁穿着厚夹克，里面是一件加绒的纯色套头衫，现在想必有花色了。

    “我妈……知道了……我不……不喜欢女人。”

    好半会儿，寻州川断断续续呜咽道。

    就是因为对亲妈出柜，勾起了中学的回忆，才想起了很久没有想起过的蔡老师，或许原本他也会在晚上去找马骁，但……如果不是想起蔡老师，他可能还不会意识到……自己他妈几年前做了和那个垃圾一样的事。

    一样的啊，一模一样的。

    他当初有多恨蔡勇元，马骁想必就有多恨他。

    怎么可能还会喜欢他呢。

    寻州川悲从中来，刚止住一点的泪水又奔涌而出。

    偏偏现在他又……明白了自己有多在乎马骁。

    报应不爽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吧。

    “啊……”马骁有些吃惊，继而在他耳边轻轻叹气，“这怎么办……她说什么了？”

    就算马骁要报复他也是理所应当——他有机会难道就不会报复那个混蛋吗？

    不可能还会喜欢他的了——就像自己不可能再喜欢姓蔡的一样。

    可为什么还对自己那么温柔呢？！

    不是因为自己特别……而是因为他就是这样本性温柔的人啊。

    寻州川顾不上自己整张脸一塌糊涂，随便用袖子抹了一下，从马骁的腿上下去，离开沙发。

    大学生眼看着他退到了对面的电视背景墙，靠着滑下来坐在低矮的电视柜上。

    胳膊肘撑在膝盖上捂着脑袋，抽噎声像打嗝一样，听起来很痛苦。

    马骁找到了抽纸盒，蹲着递过去，继续安慰他：“好好和她解释吧，总有一天会接受的，毕竟是你妈，不会有大问题的。”

    他们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

    或许真的再无可能，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

    彻底明白后，寻州川反而冷静下来，他扯了几张纸巾擦脸，抹干净眼泪鼻涕，抬眼看向蹲在面前的男人。

    马骁担正忧地注视着他，与他对视的目光，说不出的柔和温纯。

    令他心口钝钝地疼着。

    “对不起。”

    寻州川说。

    眼泪又要掉下来。

    马骁楞了一下，“嗯？”

    在他发出更多疑问之前，寻州川继续道：“那天我不该……不是，我不应该随便对你出手的，我想要你，我以为只是想和你玩玩，我以为……不管你怎么想我都可以无所谓……”他说到一半不得不擦掉滚落的眼泪，“……其实我……早就喜欢上你了，我不知道……我还以为我不会再喜欢谁了，我……我一直不想往那边想……太蠢了……太蠢了……被你讨厌也是活……活该……”

    他不敢看马骁的眼睛，自顾自说着，眼泪来不及擦，滴在裤子上，灰色休闲裤布料有白色的痕迹，是早些时候水份蒸发后留下的盐分。

    “……对不起……”

    说到最后，寻州川憋不住了又哭起来，像在校园的围墙下那样，蜷成一团趴在自己的膝盖上。

    他没能看到马骁蹲在那呆若木鸡不可置信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