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离开森林
茂盛的丛林中，一只受惊的梅花鹿骤然腾空跃起，惊起树上大片飞鸟。 它后腿插着一支羽箭，鲜血不断从伤口涌出，这只可怜的小鹿一路仓惶逃来，用自己的鲜血在草地上留下了弯弯曲曲的标记。 在它身后不远的地方，几位衣裳华贵、满头金发的青年正策马追赶，同行的还有几条迅捷的猎犬，一路流着口水穷追不舍。 青年们的马匹矫健有力，猎犬训练有素，眨眼间便缩短了与鹿的距离，正当猎犬们要进行扑咬之时，垂死的鹿儿奋力一跃，跳入了更深的林间，而奇怪的是，之前还显得勇猛无比的猎犬们却在这时集体停住了脚步，就这样站在原地眼睁睁望着即将到嘴的猎物逃之夭夭。 “怎么回事？” 几位金发青年显然没遇到过这样的事，不由诧异得面面相觑，领头的青年尝试催动胯下马匹继续追击，不料马却一点也不给他面子，甚至还十分不安地想调头逃走。 “我去前面看看。”其中一位青年对这不同寻常的现象感到十分好奇，说着就要下马步行，却被身旁一位栗色头发的青年阻止了。 “殿下，这些猎犬都经过专门训练，哪怕面对着比它们大好几倍的猛兽也不会胆怯，但今天却如此反常，这说明前方肯定有着极其危险的东西，我认为您不应如此冒险。” 看着身旁神情严肃的栗发青年，金发青年则满不在乎地笑笑道：“那么，我只需要带上瓦图斯拓首屈一指的龙骑团长——我们无人能敌的洛耶·恩法彻威什，就必能使前方的猛兽知难而退了。” “殿下……”面对着金发青年那调侃的语气，栗发青年脸上浮现出一抹不自然，他干咳了两声以掩饰尴尬，随后继续说道：“我必然会保证您的安全，可……我还是不能让您以身涉险，请您在此稍等片刻，容我先去前方探索一番。” “那一起去……”金发青年还想坚持，却被领头的青年阻止了。 “特鲁什，不要任性。” 被叫做特鲁什的金发青年闻言极小声地“啧”了一声，随后才不太情愿地回道：“知道了，皇兄。” 教训完不懂事的弟弟后，领头青年又向栗发青年发话道：“你去吧，洛耶，小心点，虽然我觉得不会有……但如果遇到敌不过的魔兽就马上回来，不要逞强。” 这位被称为洛耶的青年闻言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恭敬地应了声“是”后便翻身下马，独自一人朝林间深处走去。 特鲁什看着洛耶逐渐远去的背影，有些不高兴地在马背上甩着双腿，嘴里意味不明地嘀咕道：“洛耶可真听皇兄的话啊……” 领头青年瞥了一眼自己的弟弟，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转过头只当没听到。 洛耶独自在林间前行着，他拨开重重枝叶，惊讶地发现脚下竟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很明显是人踩出来的，且小道上泥土坚硬平整，不生一丝杂草，不难看出这条道路至少已被人走过几十年了。 “到底是谁……”洛耶喃喃自语着，有些紧张地握紧了腰间宝剑，如果说……在这前方的不是魔兽而是人类的话，那么能让猎犬害怕成那样的人物必然极其强大，强大到甚至连无意间释放出的气场都能让猛兽们退避三舍。 假设……前方真有这样的人的话，那他立场是怎样的？是善是恶？会惩罚贸然进入他领地的自己吗？还是……根本不屑一顾呢？ 洛耶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前进着，在走了数百步后，眼前豁然开朗，他向前望去，乃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水，再一看，一位银发少女静静伫立在湖边，微风扬起她淡金色的裙摆，露出底下那莹白纤细的脚踝，她周身笼罩着细小的光尘，仿佛并未察觉到他的入侵，就这么定定凝望着湖水，好似一棵插在岸边的月桂枝条。 洛耶惊呆了，他无论如何没想到在丛林深处还有着这样一位纤弱的少女，甚至完全没把她跟吓退猎犬的可怕假想敌联系起来，天生的正义感使他大步走上前去，保持着距离少女三步之远的绅士距离，友善地开口道：“打扰了，小姐，您一个人在这吗？我是说——这附近极可能埋伏着凶恶的魔兽，刚才连我们的猎犬都被吓退了，为了您的安全着想……” 洛耶话还未说完便卡住了——少女转过头来凝视着他，一双如石榴果实般殷红的双瞳倒映出青年脸上掩饰不住的惊叹，洛耶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楞在当场，他微张着嘴唇，双眼控制不住地黏在少女脸上，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到少女出声询问道：“为了我的安全着想，然后呢？” “啊…哦，为……为了您的安全着想，我建议您赶紧离开这里。”青年如梦初醒般慌张地收回视线，不自觉地倒退一步，低着头用咳嗽掩饰他的尴尬。 “嗯，我确实有打算离开。”少女点了点头道：“大概晚点吧。” “晚点？”洛耶不赞同地抬起头道：“恕我冒昧，这事应该越快越好，越晚森林里就越危险，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呃……我是说，如果您没有同伴的话，我倒是可以送您一程，不过我得先完成殿下交给我的任务。” “什么任务？”少女又问道。 “我得看看这附近有什么魔兽，如果可以的话，我要找到那只鹿，那是殿下们的猎物。”洛耶认真回答着，随后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又接着说道：“这附近实在很不安全，刚才猎犬们吓得直发抖，如果您愿意，可以跟着我，说实话，我真怕您这样纤细的姑娘突然被不知从哪窜出来的魔兽给袭击了……您在这多久了？没遇到什么事真是万幸。” 少女点点头表示赞同，没有回答洛耶的问题，而是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走着，整个人安静得出奇。 洛耶在周围搜索了一阵，既没找到什么像样的魔兽，也没找到那头鹿，只好带着少女返回了金发青年们的所在地。 他刚一到达，眼尖的特鲁什便夸张地大叫起来：“嘿！瞧瞧我们的龙骑团长带回了什么？一位精灵族的美丽少女！洛耶，你可真是随时能给我惊喜，你是怎么把她藏到森林里的？” “特鲁什！”领头青年不悦地呵斥道：“你这样太没教养了！” 洛耶听了特鲁什的话，有些诧异地回头望了望身后的少女——确实有着一对精灵族一样的尖耳。他刚才光震惊于少女的美貌了，竟然没注意到这么明显的特征。 少女扇了扇睫毛，并没有反驳，这反应也让在场所有人都确定了她精灵族的身份。 “那么……”领头青年的目光在少女身上飞快流转了一圈，随即便向青年发问道：“解释一下事情经过吧，洛耶。” “是，殿下。”洛耶恭敬地行了个礼，随即便把他遇到少女的经过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听完洛耶解释的领头青年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先送这位精灵族少女回去吧，今天的打猎到此为止了，返程。” “皇兄！”特鲁什顿时不满地嚷嚷起来：“我们才刚出来一会啊！既然已经确定了森林里没什么危险的魔兽，那让洛耶先送她回去不就好了？为什么连我们都要回去啊！” “殿下……”洛耶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位公子哥的任性，一边将少女扶上马，一边淡定地回道：“如果我抛下殿下一个人回城，那明天肯定就要站在绞刑台上了。” “对的。”领头青年也跟着附和道：“洛耶的任务就是保护我们，别让他难做，特鲁什。” “哼！”娇纵的金发青年恨恨地调转马头，嘴里还不服地威胁道：“好吧，洛耶，不用等到明天了，我回去就让你站到绞刑台上体验一下，省得你老提这个。” 估计此类的话他平时也没少说，所以众人此时只是摇头默笑，并没当回事。 事实上，特鲁什确实也只能说说，洛耶为人正派，身手不凡，脸也长得不错，还担任着护国龙骑团团长这一重要职位，无论是在民众还是在父王心中都占着很大地位，如果平白无故将他处决了，那他这个二王子的风评可就要跌到地狱里去了。 不过，爱找人麻烦的二王子可不会就此罢休，特鲁什斜眼观察着与洛耶共骑一匹马的银发少女，又看了看走在前面的自家哥哥，嘴角顿时勾起了坏笑。他哪里能不知道自家哥哥的真实面目，明明就是个精通权谋的阴险家伙，却为了人民的风评硬是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来，这次洛耶在打猎途中带了个女人回来，估计正中他下怀。尊贵无比的瓦图斯拓大王子，父王指定、民众认同的下任统治者，为了区区一个精灵族少女而中止打猎，不惜训斥亲爱的弟弟也要把她安全护送回家，这件事要是传出去，大概民众里又是一片称赞之声吧，不仅如此，跟精灵族的关系也会更加友好，这样就能顺理成章地为父王分忧了…… 哈哈，我“正直”的哥哥哟，真是不好意思，我可能要稍微戏弄你一下了…… 特鲁什嘴角的坏笑又深了几分，他默默垂下眼帘，待再抬起来时，眼底已是一片戏谑。 “我说，皇兄，我记得皇兄至今还没娶妃吧？作为下任统治者，这样可不行啊……”金发青年吊儿郎当地调侃着自家哥哥，假装惋惜地摇头道：“我这个弟弟都已经有两位侧妃了，可哥哥却因为一直操心着国家大事而没时间挑选后宫人选，眼看着您已经是要奔三的年纪了，我作为弟弟，实在是心痛得不得了啊。” “特鲁什。”领头青年不悦地皱了下眉，嘴里训斥道：“不要胡闹。” “我可没有胡闹，我是很认真的，皇兄。”特鲁什一本正经地盯着领头青年道：“您相信缘分吗？或者说，您相信神的旨意吗？” 不等青年回答，特鲁什就又抢先说道：“我是相信的，现在，在这里，这个时刻，神的旨意降临了——”他将手指向坐在洛耶身后的银发少女，大声说道：“这难道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特鲁什！”领头青年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他提高嗓门警告着过于僭越的弟弟道：“你再这么没教养，我可就要教训你了！” 特鲁什毫不在乎地笑了下；这正是他的目的所在，让本来是礼貌护送精灵族少女的这件事演变成兄弟俩为了一个女人而大打出手，在消除其正面影响的同时也搅乱了哥哥的心情，虽然这种程度不过是像过家家般地玩闹，但对他来说这就已经足够了，他就是喜欢看自己哥哥被迫卸下完美面具，气得暴跳如雷的样子，况且……时不时戳一下他那个伤疤也很有趣～自己哥哥一直不结婚的原因，他可是知道的…… “殿下。”一直旁观着兄弟俩吵架的洛耶在这时也忍不住插嘴了，他本就对这个蛮横无理的二王子没什么好感，再加上大王子对他有莫大的恩情，将本是一个平民的他一手提拔到了现在的位置，所以他说的话自然是偏向大王子的。 “恕我直言，依我浅薄的见解来看，您这样的举动稍微有些不妥，虽然您身份尊贵，妄图评价您的行为是我愚蠢的证明，可……这位小姐毕竟是精灵族，如果要操心大殿下的婚事，是否应询问她的意见，并通知精灵王，到精灵族那里郑重提亲呢？” 洛耶虽然正直，但也不是个啥都不懂的傻子，他心里十分清楚特鲁什这样的行为是在试图搅乱发展良好的局面，虽然他没资格插手殿下们的家事，但提醒一下还是做得到的，所以他刚才那番话里故意提到了少女精灵族的身份，就是在提醒这位怼天怼地的二殿下——对方可不是人类，你拿她开玩笑，往小了说是人品不好，往大了说那可就是国际问题了。且后面还提到了去精灵族里提亲的程序，大家都听到了，如果特鲁什坚持要把事情往这方面弄，那就得按照这个程序走，这样一来，只是想戏弄一下自家哥哥的特鲁什自然就会乖乖闭嘴了。 洛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事情却未必如他所料般发展，今天的二王子许是被搅了久违的打猎活动，心情十分不爽，横竖要把搅局进行到底，竟顺着洛耶的话朝少女问道：“对对对，洛耶提醒了我，是该问一下这位小姐的意见……那么，这位精灵族的美丽小姐，请问你是否愿意与我亲爱的哥哥——国家下任统治者，伟大且仁慈的德斯佩·费罗斯特王子结婚呢？他目前还没娶任何一位妃子，所以大概会是位十分专情的丈夫哦～” 特鲁什不是不明白洛耶话里的意思，那种正直的傻瓜即使绞尽了脑汁，说出来的话也还是直得连三岁小孩都能听懂，但他就是不爽被区区一个平民噎着，所以也就顺着话头问了下去。本来打算在对方拒绝之后就罢手的，却没曾想听到了个出乎意料的回答。 银发少女眨了眨那双鲜红的眼瞳，回答道：“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