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背叛
天近黄昏，怀曼宛如一块残破的物件般了无声息地在神像脚边趴着，在他的身旁盘踞着一只只奇形怪状的小魔物，有些钻进他衣襟里吃奶，有些顺着神像的脚踝爬上去，扒拉在阿肯约大天使神圣的面容上，还有更多的魔物围在赫蒲裙摆下仰望着她…… 怀曼躺在地上怔怔地睁着眼睛，眼神空洞，浓金色的夕阳余晖像块毯子一样盖在他脏污的身子上，阿肯约的面容完全被魔物覆盖，洁白圣洁的神像顶着魔物的脸庞沐浴在黄昏中，诡异又可怖。 赫蒲没再看地上的大祭司一眼，转身径直走出了教堂，鞋跟击打在地板上发出规律的清脆声响，一下下回荡在教堂里，仿佛是什么事物的倒计时一般…… …… 回到皇宫，赫蒲却意外地发现骑士跪在她寝宫门口，她一大早便领着祭司出门去了，不知是骑士从什么时候起就候在那的，他恭谨地低着头，淡淡出声道：“殿下，我有事禀报。” “什么事？” 洛耶抬起头盯着少女血红的眸子，像下了什么重大决心似地一字一句说道：“瓦图斯拓内，发现了反叛者。” “哦？”赫蒲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她可不记得曾给这位小骑士洗过脑，但他现在的行为……好像不太符合他那原本正直到可笑的性格…… 难道说……即使不进行洗脑，被魔族复活的人类也会受到一些影响么？ 事实上，赫蒲确实猜对了，因为魔族的繁殖方式较为独特，是依靠把卵产在其他种族体内来繁衍的，所以作为魔族皇室，赫蒲天生就拥有着能影响其他种族的能力，除了较为常用的洗脑跟肢体控制外，被魔族复活的种族灵魂里也会刻下施法者的印记。 被复活的人表面上看起来跟以前没有什么不同，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但实际上潜意识里已被植入了“以施法者利益为最优先”的指令，日常生活中一旦遇到关乎施法者利益的事，便会自动做出能让施法者利益最大化的选择，并且一切违背施法者意愿的事情都不会做，包括自杀。 这种影响相对于洗脑与肢体控制来说比较微小，别说被复活者，很多时候甚至连施法者自己都不曾察觉到其中变化，对方一些较为反常的行为也会被当成类似于“报恩”一类的基于感激的情感而做出的事，基本不会往暗示那方面想。 要不是赫蒲见识过骑士那顽固到可怕的正义感，她也不会意识到自己这个复活技能竟然还附带有这样的效果。 现在回想起来，被复活后的骑士不是羞愤挥剑自尽，而是选择臣服这一事本来就够奇怪的了，只是当时的赫蒲心中想着晚上兽人族的宴会，再加上太不把骑士当回事了，所以才会没有察觉。 “反叛者首领名为瑞伯·弗兰，现已关押到地牢里，其余反叛者也一并抓捕完毕，共有二十三人，请问如何处置？” 骑士沉稳的声线将稍微走神的赫蒲拉回现实，银发少女垂眼望着脚边毕恭毕敬的骑士，内心不由得产生了些小孩子不小心损坏了一件有趣玩具的沮丧感，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她依旧保持着平淡的声音道：“先去看看吧。” “遵命。” …… 赫蒲随着骑士来到关押着反叛者的地牢里，虽说是宫里建造的，但关押囚犯的地方环境怎么都不会很好，地板肮脏潮湿，空气浑浊恶臭，墙上霉迹斑斑，最深处还时不时传来犯人们痛苦的哀嚎…… 当赫蒲精致的鞋尖踏上牢房的地面时，向来不怎么怕人的老鼠蟑螂们顿时吓得仓惶逃窜，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瑟瑟发抖地藏在角落不敢发出丁点声响。 在狱卒谄媚的笑脸中，赫蒲被带到一间铁门前，门上只有一个狭窄的送饭口，从里面飘出阵阵浓重的血腥味，以及微弱的呻吟声。 洛耶见状脸色微微一变，立马命令狱卒打开牢门，厚重的铁门缓缓推开，展现在他眼前的是浑身血污，缩在角落里奄奄一息的男人。 “这是怎么回事？！”洛耶罕见地愤怒起来，他一把抓住身旁狱卒的领子将他单手提起，对他怒目而视道：“我不是说过不许动用任何刑罚吗？！” “洛耶大人……您听我解释……”被拎起来的狱卒脸顿时憋成了猪肝色，他双脚无助地在半空中晃动着，磕磕巴巴地辩解道：“这是因为这贱民一直在侮辱王妃……啊不不不，一直在侮辱殿下，所以我才小小地教训了一下他……” “放屁！”洛耶压根不相信狱卒的鬼话，就算正直如他，也曾听说过一些关于地牢里不成文的规定——每个入狱的犯人都需给狱卒缴纳一笔“保护费”金额的多少直接决定了犯人在牢里的待遇，若有的犯人家境贫寒或者不愿给狱卒保护费，那么其下场自然不言而喻…… 被气昏了头的洛耶正欲挥拳教训那名狱卒，却听得角落里传来一声不屑的嗤笑，紧接着便听一道沙哑的声音传来：“真是好一场滑稽戏啊……洛耶大人，我都感动得快要哭出来了。” “瑞伯……” 洛耶听得这句话，浑身顿时僵了一下，随后他无力地放下狱卒，转头面向那名囚犯，嘴唇蠕动着，许久才叫出对方的名字。 “别用那个名字叫我！”角落里的囚犯突然大吼起来，他猛地抬起头，野兽一般恶狠狠地瞪着洛耶，褐色的眸子里满是厌恶。 “……瑞伯。”骑士嚅嗫着，向前迈了一小步，“我没想到会这样……” “够了！”骑士的话语再次被打断，那名被唤作瑞伯的囚犯满脸嘲讽地笑道：“你现在说的所有话都令我发笑，还是收起你那套假惺惺的做派，趁早将我押上绞刑架吧！我正直的骑士大人。” “瑞伯……”洛耶对囚犯恶劣的态度毫不在乎，反而在他面前显得有些畏手畏脚，“我从没想过要那样对你……” “呸！”他话音未落，便被囚犯毫不留情面地朝他脸上吐了一口血沫，对方一脸嫌恶地看着他道：“你从没想过那样对我，所以将你多年的好友押进牢房？你从没想过那样对我，所以与恶魔为伍？你从没想过那样对我，所以背叛了人类？！” 瑞伯越说越激动，身上的铁镣被他挣得“哗哗”直响，但他站不起来——因为他的腿早已被打断，半截骨头因挣扎而暴露在残破的囚服外面，血淋淋、白森森的，显得尤为渗人。 “瑞伯！你的腿……” 洛耶此时才注意到这点，他紧张地蹲下来想要查看好友的伤势，却被身后的少女阻止了。 赫蒲轻巧地抓住骑士的后领将他拖了回来，随后在骑士诧异的眼光中挥挥手放了个治愈魔法，眨眼间便瑞伯身上的伤势恢复得完好如初。 “……感谢您。”骑士虔诚地朝她下跪，一旁的瑞伯却感到更为恶心了，他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抬手指着赫蒲骂道：“你以为这样做了我就会感激你吗？哈，太可笑了，难道你就是这样收买的洛耶吗？真令人不敢相信……我告诉你，魔族就是魔族，不论如何掩饰，你们始终就是靠伤害其他种族而活下去的卑劣物种！人类能在一百八十年前将你们灭族，现在也一样可以！你就等着吧，杀了我一个，还有将千千万万个反抗你的人站起来！这世界绝不可能被魔族统治！” 赫蒲就这样立在原地静静听着对面人类的咒骂，直到他骂累了，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不要误会了，人类。我这样做的理由并不是你那瓜子仁大小的脑子里所想的收买，而是……猎物如果太没活力的话，托罗罗会不喜欢的，到时候表演效果就不太好了。”说着，她又勾起嘴角道：“你说我们是靠伤害其他种族而活的物种，我倒是不反对，只不过这点……难道人类不一样吗？” “一百八十年主动挑起战争的是人类，魔族不是没想过和谈，但结果是什么？兽人族作为曾经帮助过人类的盟友，结局是怎样？人类国土从最初时那巴掌大小的土地发展到的面积，又是靠的什么？” 瞥了眼面前被怼得哑口无言的瑞伯，赫蒲接着说道：“你们认为自己受到了压迫，进而反抗，这很正常，但论是否伤害其他种族而活这点，所有种族都是一样的，狼吃肉，羊吃草，鸟吃虫……这世界就是弱肉强食，胜者为王。” “我今天同你说这么多，并不是想跟你这种思维简单的小玩意进行什么辩论，不论我的道理多么正确，站在人类立场的你都一定无法理解，我只是不太看得惯你那毫无逻辑的观念，所以就稍微反驳一下，顺便提醒你，那日在皇城了望台发表的宣言，并不只是恐吓而已。” 说完，看也不看对方一眼，便转身离去。 洛耶最后望了眼傲然站在狱中的好友，也转身跟随赫蒲而去，途中，他低垂着头，轻声向赫蒲祈求道：“殿下……瑞伯他们的反叛仍在谋划阶段，并未付诸行动，我知晓自己人微言轻，可能不足以让您改变主意，但……作为他从小长大的好友，我仍想不知好歹地恳求您，能否饶他一命？” 赫蒲头也没回，淡淡说道：“我原本就没打算杀了他。” 未等骑士将感谢的话说出口，她又补充道：“那样压根起不到震慑作用，也稍微无趣了点。” “……”骑士闻言顿住了前进的步伐，他还想张口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最终只能深深低下头说了句：“感谢您的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