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为什么？”亚当从没觉得他的语言如此匮乏，经历过多的震惊后只能无声地张了张嘴，有些失态的表现想必会让他的礼仪老师叹息。但是原谅这些微不足道的失礼吧，没有谁会听到利奥波德的话还能保持冷静。

    利奥波德早有准备，解释了现在的他本不应该知道的：“你做的那些事——私下组建船队，投资工厂，还瞒着叔叔混入军队……多么丰富的生活，但是叔叔一定不会喜欢。”

    “什么都瞒不过公爵大人。”亚当的手紧张地揪住衣角，脑袋谦逊地低垂下来，抬起的眼睛却在观察堂兄说话时的神态。透过对方平静的表情，他可以断定利奥堂哥不是来找麻烦的。

    “这里可是父亲的领土。”其实斯特里特公爵不知情，但利奥波德理所应当地地全部推到了父亲头上。他走上前轻拍亚当的肩膀，率先离开了没有仆人的卧室。“为什么还傻站着？我们去用餐吧。”

    “好的，利奥堂哥。”亚当走在他背后，手随意地搭上花瓶柜，摸走了不起眼的匕首。

    丰盛的食物送来，精神体自发地出现，替利奥波德铺好餐巾。人形的精神体就像最合他心意的贴身仆役，总能完美地照顾他。只不过因为精神体的样子太招人注目，利奥波德不经常在别人面前放它出来。

    室内突然出现了一个人，送餐的仆人发出惊呼，亚当反应极快地抓住惊慌失措的仆人手中即将倾斜到他身上的水壶，皱眉说道：“放下东西，都出去。”

    等到房门合拢，他的头转向人形精神体，好奇地问：“这是你的精神体？他叫什么？”

    “没名字。”名字意味着牵绊，他还不确定是否要和精神体建立深层联系。利奥波德切了块牛肉，精神体立刻斟满葡萄酒。

    又是这样。察觉到主人想收它回去，精神体顶着和明维凌神似的脸可怜地看着他。绝大多数情况下精神体是稳定的，可偶尔会出现控制不住精神体的状况，就像是在提醒利奥波德，他用的是别人的东西。

    或许Alpha性别完全分化之后情况会有所改善，利奥波德也没有和人形精神体磨合的经验，他就干脆放任不管了。既然明维凌的精神体选择了他，就一定是属于他的。

    亚当没发现刚才堂兄是想收回精神体，他只是惊叹地看着精神体，然后低头专注地切割食物。

    午餐接近尾声，利奥波德说：“你有很多时间考虑，如果帮助我，你获得的就不止是叔叔的继承权了。”

    “我会认真考虑的。”亚当笑了笑，举起酒杯示意。

    “理应如此。”利奥波德身上有种恰到好处的傲慢，他结束用餐，便转头看向窗外，严肃的脸压迫感十足。

    公馆外来了辆马车，驱动它前行的马却不是真正的动物，它的身体中心有一团绚丽的光芒。这是一辆靠魔法作为动力的车子。响亮的摇铃提醒了室内的人，亚当迫不及待地跳起来说：“利奥堂哥，皇宫接你的车来了。”

    “嗯。”利奥看得出来这小子松了口气，抬手打了个响指，一缕七彩的光辉随后生成，飞出了窗户。马车收到信号，瞬间停止摇铃，安静地等候主人上车。

    能用魔法真好。亚当羡慕极了，可惜他离觉醒还有两年。

    分神的短短几秒，他感到鼻梁的压力没了，利奥波德抽走了眼镜，折叠好眼镜腿塞进亚当胸口的口袋。取而代之的是一枚雕刻了斯特里特家族族徽的领针，稳稳地卡在了亚当的领口。

    利奥波德撩起他额前的头发，露出紫罗兰色的眼眸和充满异域风情的脸，说道：“一味地隐藏是没有用的，比起眼镜，你更需要的是这个。”

    “……或许你说的对。”亚当快速地瞥了一眼门口，原本紧闭的房门开了个难以察觉的缝隙。他猛地拉开门，把原本趴在外面偷听的仆役拉进来，滑到手心的匕首干脆地捅进间谍的胸口。

    “你不能期盼一把枪或是一柄刀就能解决敌人。”利奥波德看都不看断气的仆役，朝门口走去，挥手算作道别。

    只有权力，才是最重要的。亚当明白堂兄的后半句是什么。他是该好好考虑一下要不要跟随利奥波德了。

    “斯特里特阁下，皇帝陛下一直很想见到您。”马车里不止利奥波德一个人，他点头致敬，回应道：“我也很期待见到皇帝陛下。”

    帝国的继承人不久前才病逝，虽然不是什么秘密，但接待利奥波德的宫廷官员还是认真地告诫他不要提起这件事。

    利奥波德行一礼表示知道，他刚下马车就看到宫殿门口被簇拥的皇帝陛下了。告别几位贵族，他走到皇帝跟前，俯身亲吻皇帝的手。

    “奥斯顿的子嗣，我曾见过你幼时的样子，那时还很小，现在倒长成了强壮的年轻人。”保养得当的手放在利奥波德肩头，皇帝俊美依旧，他却能从那张看似年轻的脸上看到迟暮和难以抑制的悲伤。失去继承人，对帝国和一位父亲而言都是重大的打击，如同抽走了皇帝的大半生命力。即使他有心继续管理偌大的帝国，也不能阻止死亡从心灵深处开始腐蚀全身。

    “只是您许久没见我了。”利奥波德走在皇帝身旁，随他进入皇宫。

    皇帝恍惚了几秒，轻笑一声。“听闻你与明家的第二子确定了婚约。”

    “第二子？”利奥波德抓住了皇帝话语中不寻常的点，疑惑地反问回去。据他所知，明维凌应该是明家唯一的儿子才对。

    “明家的长子以前战死了，明公爵就不愿意再提起他了，大概当年也很伤心吧。”说到失去孩子，皇帝落寂地看向远方。利奥波德则陷入了强烈的不可置信中。他一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他会不知道明维凌是幼子。当年的知情人忌惮明公爵，纷纷三缄其口，后来不是意外死去就是卷入公国间的战争，这个算不上辛秘的事就被遗忘了。如非来到皇宫，利奥波德将会与记忆里一样，对此毫不知情。

    这的确不算什么，但对利奥波德来说意义非凡。因为他借此推测出了明维凌的精神体的真正身份——是他的亲生哥哥。

    人怎么可能变成精神体？利奥波德的手不自觉盖住了嘴唇。能做到这点，明维凌和他身后的明家远比记忆中的危险。

    “暂时忘记烦恼吧。”这番话皇帝更像是对自己说的，他依然坚持让利奥波德陪伴身边，带他熟悉未来住一段时间的地方。

    “谢谢您，皇帝陛下。”利奥波德忧虑地盯着宫廷奢华的装潢，即使在大陆最安全的地方，他仍旧觉得遍体冰寒。

    明维凌坐在卧室的床上，掌心缓慢地摩挲柔软的床垫，对旁边华丽的服饰置之不理。

    “不要告诉我，你没有准备好。”明公爵倏忽站在房间的中央，而外面的仆人丝毫没有察觉。黑豹优雅地踱步，以胡须轻轻磨蹭明维凌的手腕。

    “我只是担忧不能让您如愿。”明维凌发出叹息，缓缓抚摸黑豹的皮毛。

    “不，你会是Alpha，也只能是Alpha。”明公爵充满自信，拿过靠着床头的手杖塞进明维凌的手心。

    他们的性别觉醒是秘密进行的，所以魔源水晶附近站着的全是明公爵的手下。水晶的颜色却和利奥波德当初使用的不一样，是纯粹的冰蓝色。明维凌伸手接触水晶，闭上眼睛。

    细微的水声响起，逐渐侵占了他全部的思维。明维凌睁开眼，看到的场景不是水晶矗立的广场，而是水雾蒸腾的浴室。在他眼前的，是全身沉浸在浴缸里的利奥波德。

    这不是他的视界，这是本该属于他的精神体的视界。

    明维凌想过很多拥有光明之后可能看到的画面，但从未像现在这样，目视水珠肆意划过利奥波德赤裸的身体，再看着他无知无觉地打开手边的书本，敛眉上面的内容。

    他花瓣般娇艳的嘴唇绽放出惊人美丽的笑容，那双暗淡无光的银蓝色眼睛头一次闪烁着令人目眩神迷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