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罗德里安（下）
7、 第二天学校上空有直升机的响声，警察和化验员去了学校。这回来的不再是常见的社区警察，而是皇家警察。看到皇家徽章学生们觉得新奇又可怕，有胆子大的学生冲他们做鬼脸，然后哈哈大笑，最终全部被记大过处分。为了维护王室的尊严，这种处分会跟随他们一辈子，换句话说就是他们以及他们的下一代都不能担任公职。 校长把谈话安排在活动室里。活动室装修得充满童趣，桌子和椅子都是树墩的形状，地上铺满了彩色软垫，边上的塑料箱中收满了憨态可掬的小鸭子玩具，多出来的小鸭子和坏掉的小恐龙落在一起。 两个警察都有和儿童打交道的经验，他们拿出糖、果汁和玩具，隐藏在温和言语背后的是他们毒辣的目光。他们的工作就是判断男孩受没受过伤害，舔没舔过哪个天杀王八蛋的老二或是屁眼。 化验员喂给罗德里安一种绿色药片，之后抽了他一管血。罗德里安安静听话，他的血鲜红鲜红的，警察和化验员都松了口气。 其中一个警察试图用八岁小孩也能理解的语言传递事实——他的出生证明是假的，领养证明是假的，地图上根本没有卡尔克萨这个地方，卫星也找不到哈利湖。 罗德里安深以为然。双屿总念叨的地方他自己也没去过。 “小朋友，你明白户籍所在地吗？搞不清这个会影响你办身份证。他和你提过你从哪儿来吗？或者，你的父母？” “我的母亲是人类女子的子宫。”罗德里安说，“我父亲的名讳，凡人不可提及。” 警察觉得这个孩子的眼睛像是某座王宫的玻璃彩窗，在对方的注视下，他的手不知不觉地打开了文件夹。 双屿档案上贴着的还是他当年的照片：深蓝色警服包裹下的青年二十二岁，短发利落，五官清晰，嘴角微微抿着，气质孤独且偏执，眼中自有对正义的坚定与迷茫。 8、 “……他把三十年内所有失踪案的卷宗全部找了出来，得出了一个骇人的结论，事实证明，他的推理是正确的，他找到了嫌犯的巢穴，通知了大部队，可是中间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嫌犯全死了，线索中断。警队在后山的石头阵里找到了他。他的头部遭到重击，昏迷不醒，肝脾破裂，苏醒后经常出现幻觉，声称自己看到了宇宙旋涡和衣衫褴褛之王，却对案发现场之事绝口不提。打那以后他就神神叨叨，精神病院关不住他，被警局开除后多次走私军火、非法入室、还意图从皇家医院的育婴室里盗取婴儿，而且我们有足够证据起诉——他杀人。” 那种事罗德里安并不在乎，他问：“人是怎么死的？” “什么？” “白双屿追捕的嫌犯，是怎么死的？” 警察回忆了一下说是失血过多，周身没有伤口，然而失血过多…… 警察还欲再说却被身旁另一位更老成的同伴狠狠碾住了脚背，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无关紧要的事情说得太多了。此刻他再去看罗德里安的眼睛，只觉得里面正有东西贴着两面烟蓝色的“玻璃”向外窥视，那模样甚是诡异，极为骇人。 9、 罗德里安在厕所里吐出绿色药片，星辰在上，他差点被这愚蠢的破玩意给活活噎死。 10、 反毒品反邪教教育结束第一阶段，大选如火如荼，比特币全民疯炒，小额贷款推广无孔不入，而亲王……亲王还在丢着。 国境线上，边防巡警发现可疑车辆，在阻拦的过程中被车轮碾烂鱼头，墨绿色的血溅了一地，讣告刊登在第二天的当地报纸上。 星期五的晚上罗德里安去看守所探视双屿。蓝色走廊的尽头，双屿还穿着沾有面粉的衣服。和照片相反，现在的他面容憔悴，眼睛却神采奕奕。他在防弹玻璃后做了个手势让罗德里安等会儿再拿听筒，然后他快速地按下一串号码，通过某种不太正常的方式废掉了看守所所有的监听设施。 在警察冲过来前他抱住听筒，长话短说。 “殿下，听我说，殿下，事情有点复杂，有东西在猎杀王室，猎杀古神的眷族！” “能够闯进护卫重重的亲王的府邸，殿下，敌人很强大。” “您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卷入任何和自己无关的事。不要相信任何人。” “包括我。” 罗德里安想起了倒在活动室地板上的坏掉的小恐龙。小恐龙的脑袋开线了，灰不拉几的填充物流了出来，如果连小鸭子都不愿同它作伴儿，那小恐龙该有多孤单？ 11、 【短视频购物广告：生命的泥潭就像一个屎坑，我们都生活在屎里，想想吧古往今来多少风流人物葬身屎中——快把自己铲出来啊（此处有铲屎动作）！看这把金闪闪的铲子，铝合金，双涂层，持久耐用，质量保证，帮你从屎里脱身！九十九，九十九，只要九十九，你没有听错，黄金屎铲只要九十九！九十九买不了吃亏，九十九买不了上当，九十九帮你从屎里获得新生！别人都不在屎里扑腾了，就你还在被屎折磨！赶紧拨打屏幕下方的电话订购吧！让我们从今以后，再不怕屎！】 12、 看完黄金屎铲广告的当晚，罗德里安打开窗户调好天文望远镜，对着夜空毕星团、毕宿五的方向，大喊三声：“操！操！操！” 他睁大眼睛，屏住呼吸，在寒风中等了十分钟。没有黑衣使者，没有卡尔克萨，没有黄色光芒——什么都没有发生。 楼上的傻逼噼里啪啦地殴打着妻子。 罗德里安的血都冷了。 13、 双屿最后也死于失血过多。有章鱼袭击罗德里安，双屿正好从看守所逃了出来，替罗德里安挡了一击，伤到了大动脉。 事已至此，叫救护车也于事无补，他的喘息声似烂掉的风箱，一次比一次接近衰败。 “殿下……王子殿下……今后的日子……请您务必小心，小心其他古神的眷族，小心……不要吃太多的冰淇淋……不要不吃蔬菜……睡前要刷牙……玩手机费眼睛……” 他有太多的话要交代给他的王子，太多的话，以至于不知从何说起。他看到眼前天空泛起层层黄晕，那是黄衣之王的召唤。 罗德里安并没看到任何异象，但他并不拆穿，就像他不拆穿双屿的保险箱其实是纸盒子，镶钻石的黄金王冠是桦树枝折成的鹿角，章鱼头只是普通的人类警察一样。 双屿是精神病人，一天里有一半时间会产生幻觉，这一点，罗德里安知道的比任何人都早。 罗德里安看向镜中的自己：它有着很多手臂，每一只都瘦骨嶙峋，再无故岔出更多支干；它的头很小，却围着脖子长了三个，黑漆漆的眼窝中旋转着六个短暂而诡异的梦魇；它脊椎骨外露，肋骨反刺，胯骨畸形如鹿角，胸腔的破洞里呼呼漏风，黄色的烂布条随之舞动飘扬。 他愿意帮黄衣之王的信徒编织谎言的梦。 14、 第二天警察接到报案，来到“潜龙之庭”的三楼，男主人和女主人皆已死亡多时，尸体血管爆裂，死前似遭受了巨大恐怖。他们向周围的邻居打听，有人说二楼独居着一个异教徒精神病，昨天和人打架划伤了腿，楼梯上都是他的血。警察又去二楼敲门，里面早已人去楼空。 罗德里安带着双屿的骨灰进到王宫前庭里，他把粉末撒在绿茵茵的草地上。在古代，仆人的尸身会葬在主人墓穴的周围，以示生生世世护卫主人，但罗德里安不想这么做。 八只脚的女王站在二楼阳台处看他，他对女王比了个中指。 这就是罗德里安对双屿最后的印象。停留在另一个神的眷族上。 杀伐之路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