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神女有意君知否 陌上何花待谁开
窗外的圆月有些像子涵床榻上欢愉的笑颜,影影绰绰的竹林正是墨予毓秀的身姿,白夫人撑着头饮手边的玫瑰酒:我怎么舍得把你们紧紧抓住,哪儿也不许去?可是,如果……哪一日归家了,却是为求一纸休书,我情何以堪呢? 不一会儿身周只剩紫芸,这时正拨弄厅里渐暗的烛火。侍儿忙完回转身,头一次见到太太竟有些借酒消愁的光景,总说三爷心思重,太太自己何曾不是如此?紫芸半跪在芷蘅身前脚踏上,手下熟练地捶着,清亮的声线顺着烛火飘入芷蘅耳中:“太太……晓得太太疼爱呢。”白夫人转过头半醉半醒,闻言伸手捏住紫芸的下巴,侍儿顺着力道抬起头,眉眼间满是信任爱慕的神色:“奴也提句不敬的,太太……不只说满金陵城,在芸儿眼里,这世间再没有如太太这般好的女子了”芷蘅差点儿就反问了一句果真?临出口又见下首只紫芸一人……唉,这是和谁,赌的什么气。 安寝时分,紫芸侍候完白夫人梳洗,正放下床幔,忽然见得门外溜进个人,吓得几欲惊叫――走近几步却不曾想是小王爷!这可比走空门的还叫紫芸意外:白家大爷从进府门开始,由来人前都是矜贵端庄,太太面前怎么变脸都是情趣,可这样午夜闯入,着实不像他的风格。子涵何曾有空解释,利落脱下斗篷扔向紫芸,便忙忙往寝房钻“扶留在外间呢,你自问他去” 白夫人正要睡去,忽有一人带着凉意钻进床幔,同样吓了一跳。待抚摸身形见是子涵,不知是憾还是惊,开口就是责备:“大晚上闹腾什么!外面极冷呢,多早晚受风寒了才晓得厉害!”小王爷自然不提自己未曾离开,偷摸躲在耳房的事,只钻进太太暖热的怀里,佯装吃醋:“哼,怕妻主心里盼的不是我了?”白夫人于哄人一道上,实在极有耐心,哪怕此刻神思未必有属,却依然把怀里男儿抱紧了些:“这伶俐的小嘴,又胡言什么!我何时不疼你过?”小王爷等到此刻,当然不是单纯为着求太太疼爱抚慰的,得了这一句明智的见好就收。 子涵环抱住芷蘅的腰,整个儿埋进白夫人怀里,压着胸口两团圆润柔软,出口似保证又像撒娇:“蘅姐姐……妻主,涵儿都知道的。家外风景再好,又如何能比得上太太呢?”芷蘅却像不曾听得什么话,只抱住涵儿,一下一下顺着他蹭的凌乱的黑发。小王爷剖白完自己,又机智的给墨予打配合:“三弟也不过是还不懂而已……太太瞧他心中可像是能装的下旁人?”白夫人瞧着自己二九年华的正室,星夜赶来只为絮语劝慰自己,这事说来不亏。要……果真这样,左不过放手让他们自去,只别在晃悠跟前,也是恩爱过一场。 白家太太这里与大爷谈心半夜,放下心结倒是安寝了。陈大少爷房里差点翻天――果然叫小王爷说中,这位“借住”的小姐……醉翁之意可不在酒。墨予晚间回房,终于拿到了“友人”走后留下的信笺,倒不知如何好。有心烧了却好似毁证,留着又更像自己有意。闭门苦思半晌,还是丹椒在旁出了主意:“三公子既然无意,何不大大方方回绝了,也叫人见见世家之子的风度?”墨予半躺在榻上,羞红着耳根,自揉着肿痛的双臀:“我只怕太太知道了,又……”丹椒正收拾点心碗碟,瞧着三公子做作的模样,夸张的叉腰取笑:“也别打量瞒我,咱们一处多少年月。这一遭责罚,您敢说不是自求的!这会儿倒说什么怕……”墨予闻言张口结舌,气恼的指着丹椒扔过去个竹折扇:“越发惯的你了!嘶……我又能想到太太生这么大气。” 夜色下小几上的来信字迹娟秀,陈大公子嘴上说的胡来,对着旁人一颗真心,却忍痛坐直身子,一手精致的簪花小楷字斟句酌的回了信: 偶得见挚友 煮茶谈古今 青梅念竹马 来世亦许人 神女如有意 襄王不敢梦 愿君遇良人 比翼两心同 写完放下笔,见信上前头那仿若情深娟秀的两句“不知君归处,相逢未嫁时”,房里未曾有旁人,三公子笑着摇头:未嫁又如何?此身早已许人,朝朝暮暮缘定心系,何来相逢时辰之分?说来好笑,这一遭折腾,最明了内情的居然是丹椒。收了信封好,安顿好三公子梳洗,丹椒自拖着棉被如往常般守在拔步床床脚:这事本不需他做,但墨予也罢,丹椒自己也好,其实是放心不了旁人守夜的――满家里,人人都觉得三公子心思重又纯稚,突然叫人晓得到哪里都千娇万宠的墨予,常常为惩罚算计着,心里爱极了太太偶尔下的重手?侍儿光想想主子羞恼的模样就觉得头疼。 来日正是难得的晴好天,一遭意外总算处理完的三公子一大清早便遣人过来,叫都到他院子里乐一会儿子。来正厅的原是丹椒,眼瞧着大爷不在自己院儿里,偷摸溜进碧纱橱就寻扶留:“怎的?”又朝卧房使了个眼色,“昨夜竟不曾回房?”也是刚醒的扶留赶紧把人拉出门:“你可悄声,还都睡着呢。”两人正在门廊边叙话,紫芸传了饭正带着人回来瞧见了,少不得问一句,知晓事由后因笑道:“这意思也算我了?那我教三爷一法,若果依,少不得好处。”丹椒自然无有不应,紫芸一面指挥人进去布菜,一面在两人身边耳语:“倒不如选在午后,太太用了饭睡下了,咱们动静只要不大,必不碍的。” 芷蘅这一日总觉得身边男儿们神神秘秘的,早间起来扶留也不知闹什么,死拉着子涵过去硬是说了几句。白夫人午后昏昏的挨着,总也睡不深,这时香炉里突然哔啵一声……倒叫人清醒了,芷蘅原觉口干,一壁喊人却不曾有应的,实在纳罕。好容易外间的小幺儿进来,服侍了一口温茶,瞧着还躲躲闪闪。 白夫人起了疑心一问,果然!倒是合伙儿瞒着呢。等芷蘅收拾停当转到三公子的怡然轩,还没进门便听见一壁作乐之音:高声劝酒的听声儿怕是紫芸……操琴的多半是小王爷,一首春江花月夜,调偏到不知哪儿了,推着不要酒的――不是墨予就是意书了。因喊门进来只见沁心亭上一小桌,熏笼只怕不够热点了许多,又有中间竟学了西北之地架了火烤肉,一旁的红泥火炉上还坐着酒……婢仆们眼见着主子玩儿的欢,只敢远远围着不叫出事。又有茵陈与丹椒两人竟围着小宴,昏昏然拿着两节枝条作起剑舞了,满场中只得扶留原不能饮酒的,一人忙前忙后兼顾着。 真真胡闹!白夫人瞧着头痛。扶留终于等来个不曾醉熏熏的好主子,手上托着小王爷快趴到琴上的身子,苦着脸对芷蘅使眼色。这会儿知道求着太太救场了?白夫人心里气恼嘴上却不停歇的吩咐人将这群人都安置好……等大家都安生落座在怡然轩正厅时,眼看下晌时分了。 当先起这个头的三公子自然又被训一顿,这酒原是西北之地所带,酒的后劲儿足,实则未曾用几口的,梳洗一番各人自然醒了。小王爷当头嬉笑着给白夫人请安,又告罪说早知如此,一壁将太太也请来才最好。 芷蘅心里原没有多气,听得人这话,顺手就把子涵往身边安置,刚刚还十分起兴的紫芸换了个人似的安静垂手,递上一杯太太惯爱的茶,半跪在脚踏上讨好的给白夫人捶腿。打眼又瞧到意书双颊叫两口酒熏的绯红乖巧端坐的模样,芷蘅只好慢吞吞开口:“我是知道的,一错眼你们就弄鬼……下次再不知分寸胡闹,瞧我回头动家法!” 墨予闻言大舒口气,凑到白夫人跟前讨饶:“蘅姐姐放心,再不会的。”又赶着搬了外头物事进来,只撤了酒,开着窗门点着熏笼。这回有白夫人在,几个侍儿终于乖巧了些,安静服侍在侧,八人如此这般热热闹闹乐到日头西斜。 等掌灯时分,把人都安生送走,丹椒陪着三公子站在门口。雪正好纷纷扬扬又开始落了,墨予抖抖鲜红的斗篷,西北的风沙和辽阔只在心中转了一刻。终究,怡然轩清雅的竹林,宽阔的沁心亭,还有暖热的炉火,一起笑笑闹闹这群人……才算是自己一生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