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归去(完)
月下葬礼(BG) 陈渟秋x闻筠 闻筠倚靠在米白的椅子上,阖眼晒着太阳。院子中生了不少杂草,风中摇曳的是枯草旧藤,娇艳的风信子已经凋零了一片,埋藏在了潮湿的土中不见天日,也没有机会再见了。 红漆檀木门被推开,闻筠睁开了双眸,忽而见到刺眼的阳光,便刺激出了生理泪水,又再次闭上了眼。闻筠柔顺的棕发搭在椅背,素白灵巧的双手交合,修长白皙的手指。倒也算得上一幅美人半倚图,而美人的指节处却泛着狰狞的伤痕—那是她被拶夹过的痕迹。只是因为热衷于弹钢琴,所以被废了这么一双手。 手腕上交错纵横着浅褐色伤疤,细细长长那么多条,几道鲜红的伤口,还流着鲜血,闻筠没有割很深,些许的疼痛提醒她活着,就足够了。割深了,有人会心疼。 陈渟秋悄然推开了门,却不料还是发出了声响,干脆走到了闻筠的身旁,她被阳光笼罩的模样很干净—即使仅仅只是一个背影。 “来了呐。”闻筠温和地笑着开口,起身转向看着陈渟秋,水润的眼直直地注视他。陈渟秋很明显感到心跳漏了一拍,耳尖也不由自主泛起了红,明明已经一起生活那么久,却还是难改。陈渟秋挽起闻筠的一缕碎发,在她耳边低语:“故苑种的风信子开花了,一片粉白交加,应当称得上你所念的花海。” 闻筠习以为常了他的动作,也不在意,拉着陈渟秋的手坐在了半环状的秋千上。语气含笑又带着几分茫然若失:“是吗?可是那已经许久没种花了,早已是荒园一片……” 故苑是她亲手烧的,埋藏在深处的记忆蔓延开来:那是一片茫茫火海,跳跃的火焰吞噬着可人待放的百合,也不过半日,就不复昔日繁华绮丽,独独留下漆黑的残尸。 陈渟秋见闻筠茫然又惆怅,便知道故苑勾起了她难捱的过去。将她揽到了怀中,轻柔地吻着她的额头:“别回忆过去了,若是愿意,明日我就带你去。”闻筠抚着伤痕,眉眼间尽是低落,却又用好似不在意一般的语气说道:“我身体差得可以,也并非如此想去看,总会陪你去看一回的。” 陈渟秋也不勉强她,玩弄着闻筠的芊芊玉手,谈起了近来发生的事情。闻筠对外界的事物很感兴趣,但见陌生人却有应激反应,久而久之,就只在这一方小院,听闻世俗,却不染尘埃 闻筠懒散地窝在陈渟秋的怀中,蹭了蹭他的颈:“明天带我去琴房吧,许久没有弹琴了,难受。”陈渟秋的脖子被她的头发蹭得很痒,伸出手揉了揉,却是极软的,和她这个人一样,但偏偏就是这么一个江南温婉女子,心却额外坚韧。 陈渟秋愈发心疼闻筠,也不舍得拒绝她:“好,明日午时,暖和些。”说罢又捂住了闻筠的手,很冰凉。将要入夏的时候,气温也渐渐高了,闻筠却依然如冬季一般手凉,老中医说,是因为寒气太重。 又至下午,闻筠阖眼沐浴着午日暖阳,她不容易睡着,怕陷入无止无休的噩梦中去,她又不禁感慨——活着的意义也许没有。陈渟秋很忙碌,再次去医院了,闻筠思来想去觉着自己闲来无事,倒不如寻点乐子,一直悲丧着总归是不好的。 她掀开软和的米白毯,随意用根墨绿色发带挽好头发后出了小院。房屋并不是很大,也并不豪华,但摆放布局无一不显示着主人的用心,暖调温馨,闻筠的手抚着相片,眼底溢满了怀念和遗憾,低语喃喃:“好可惜,是我耽误了。” 厨房离客厅不远,冰箱中满满当当装满了食物,几只调皮的布谷咿咿呀呀在枝头吟唱,闻筠的心情也不由得好起来,偶尔生命的气息会也让这个忧郁的女子心情愉悦,午后的光照在了闻筠身上,她心中忽然萌生出一个想法:“自己仿佛就像一个普通的妇女,在家中做好了饭菜等待丈夫归了。”若是这样就好了,岁月静好,梦里江南。 无声无息的,门被推开了,闻筠正在拿煲好汤高压锅,许是因为很久没有拿重物了,一时有些吃力,就连微微结痂的伤口也裂开了一些,陈渟秋见状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迅速冲到厨房:“我来,你去歇着。” 闻筠同陈渟秋对视,眼中明晃晃写着“诧异”这两个字,陈渟秋将锅放好,看着她呆萌诧异的表情,忍不住笑了笑,揉着她细软的头发:“先去歇着,高压锅等会儿才能开,今天辛苦你了。” 闻筠摇摇头,在陈渟秋将要走时拉住了他的手:“我伤口裂开了,帮我包扎一下好不好。”话中竟有几分撒娇的语气在里面,闻筠很少露出这么小孩子气的一面了,陈渟秋无奈摇头,一边寻找绷带一边说:“你呀,我这个心理医生都没办法治愈你,筠筠最近很少这样了,我很高兴,会好起来的。” 闻筠不由得捏紧了手,重重地松了口气,颇有几分如释重负的意味:“会好起来的。”陈渟秋半蹲在闻筠面前为她系好绷带:“乖,去睡一会儿,我守着你,有我陪你,不会做噩梦的。”闻筠脑袋中紧绷的弦松开,陈渟秋抱起她去沙发上,哄道:“睡吧小宝贝,我在呢。”闻筠扛不住沉沉的睡意,窝在陈渟秋怀中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时日一晃而过到了午夜,闻筠费劲地起身,心脏忽如其来的疼痛让她感到心慌。闻筠大口地喘着气,额头冒了冷汗,素白的脸色多了苍白,平日浅红的唇也没了血色,整个人充斥着忧郁,鹅暖黄的衣衫,也掩不住身上的病气,反而更添憔悴。 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响起,打破了午夜的寂静,月光透过窗户洒在楼梯上,闻筠扶着楼梯扶手上楼,一步一步踏上阶梯,腿已经疼得不像话,却仍然坚持着到了琴房,午夜又陷入了寂静。 钢琴亦然经过了月光的洗礼,良久,这可怖的寂静才被打破,琴房中蓦然响起的悠扬动听的音乐飘出了窗外,惊醒了梦中人,然而却仍然没有停,但也不如初时的流畅。是断断续续的音符,是微微颤颤的双手,是冷冷清清的月光。 陈渟秋放轻了步伐,借着月光,看见琴房的门没有关闭,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女子就坐在钢琴前,十指在黑白键上跳动。闻筠弹着他们初见时的那首曲子,穿着熟悉的洛丽塔白色花嫁,人也是当初的那个模样。 曲子接近末尾的时候,闻筠忽然落了泪,眉眼间是遗憾和无奈,忍着疼痛弹完了曲子,她又勾起温婉的笑容,对着半掩的门说道:“没来得及和你一起去看花海。”随后倒在了钢琴上,杂乱无章的音乐声忽然响起又急促地停下,那个温柔的江南女子已经离去,独独留下空荡又遍体鳞伤的躯体在这里。 她在最怀念的月夜中远远离去,她在最热爱的钢琴旁停止呼吸,她在最爱她的陈渟秋眼前结束恋期。 午夜寂静无息,谁遗憾离去,谁无声哭泣;谁诉说爱意,谁拒绝此意;谁早已远去,谁徘徊原地。 后来又过了二十年,陈渟秋和一个陌生男人来到了闻筠的墓地,黑白照上的闻筠依旧笑容温婉,陈渟秋放一束娇嫩欲滴的风信子,在束束白菊花中格格不入;那个男人带了一束芬芳馥郁的百合,掩盖住了白菊的清香。 陈渟秋还是孤身一人,他尝试过找伴侣,可是难以忘却闻筠,那个陪他度过最温馨的一段时光的女子,他不愿将其他人当作闻筠的替身,对谁来说都是不公平的。陈渟秋蹲在墓碑前絮絮叨叨:“筠筠,我想你了,轮回的时候再等等我,好吗?”陈渟秋不是封建迷信的人,可只有这样他才能给自己慰籍。那个男人走到了陈渟秋旁边,递给他一张纸,陈渟秋借过说了声谢谢,不可否置,对方是个很英俊的男人,眉眼深邃下颚线锋利,任谁也无法想象就是这样一个人,折断了爱人的一双手。两人一时无言。对方首先打破了寂静:“是我对不起阿闻,感谢你对她的照顾。”陈渟秋欲要回怼,却又放弃,漂亮凤眼中怅惘迷茫:“她走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那个男人是闻筠的青春,少女最炽热浓烈的爱给了他,那时候的闻筠最爱百合,即使身在黑暗,也要留有心底一抹纯洁。但轰轰烈烈的爱情最终以两败俱伤为结局,何必彼此折磨,哪怕是以爱的名义。 陈渟秋是闻筠后半生的救赎,闻筠能给他的,不过是最后的一点爱意,这时候的闻筠喜欢上了风信子,已经决定要忘了过去,只希望往后,拥有的是温暖。但这份爱情也以分别告终,一方走着黄泉路,一方走着人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