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血溅的罗裙,美丽的眼珠
袁绍站在天牢门口,亮出令牌命看守牢门的狱吏开门,收起令牌时他小心的看了一眼身后李扶苏的状态,原本想着金枝玉叶的公主会对此脏乱污秽之地面露惧意,可袁绍没有在李扶苏脸上看到一丁点自己想象中她该有的表情。 她神色如常,一如在其他地方一样的从容不迫。 袁绍收回观察李扶苏的视线,让狱吏在前头带路并开牢锁,李扶苏跟上,袁绍离李扶苏三步距离跟在她右侧。 刺杀圣人是重罪,所以舞姬被关在了天牢最里面的一处牢房中,天牢越往里走越觉阴暗恐惧,道路两侧皆是关着的罪人,或坐或躺,或咒骂或大叫,皆是一身灰色囚衣,面容黯淡。 两人跟着狱吏经过一间审讯室,各式各样的刑具带着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挂满了一面墙壁,烧到发红的铁烙在冒着烟的炭盆里安静的躺着,不远处放置这两具刑架,刑架四周挂着麻绳、皮鞭,各种逼供用的刀具等,只远远望一眼都叫人不寒而战,两股战战。 过了审讯审,再往右走二十步,就到了关那舞姬的牢房。袁绍护着李扶苏在外面,狱吏从腰间一串钥匙中扒拉出一把来,打开拴着铁链的锁,推开牢门,随后恭敬退于一旁,作了个手势请李扶苏两人进来。 李扶苏先一步进去后,抬手示意要跟来的袁绍待在原地。 几日前一身舞服惊艳众人的舞姬已经没有了,现在牢狱里的,是穿着囚衣被世人憎恨着等待审判的刺客。 “你叫什么?”李扶苏缓步走到舞姬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她显然已经受过刑了,娇艳的脸颊右侧有一道骇人的结痂的疤,像一只蜈蚣爬在她的脸上,唇色惨白,双臂无力地垂下,十指应该上过夹板,如水葱的纤纤玉手如今已红肿不堪,有的甚至已经青紫,双腿也是上过夹具的,只直愣愣跟筷子似的僵硬得伸在地面上。身上的伤应该也不少,只不过被新的囚衣遮掩住了。 她狰狞的脸上有一双明亮清冷的眼睛,藏在凌乱的头发后面,因她看李扶苏的眼光太过恶毒,被李扶苏所察觉。 这个舞姬自刚刚见到自己时就对自己充满的恨意。自己的问话她并没有回答,李扶苏也不恼,再问她别的,“你涂在剑上的粉末,是什么东西?” 这次,舞姬干裂惨白的嘴唇动了动,从喉间发出低低的笑声,那笑声由小渐大,变得刺耳无比。她努力动着自己的肩膀想抬起手,却发现自己做不到,反而牵动了身上的伤,惹得她“嘶”一声。 笑声停住,狭小昏暗的牢房再次安静下来,只听得到舞姬因为疼痛而发出的粗喘声。 “我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吗?”李扶苏冷眼看着舞姬的一切动作,面不改色地继续问。 “永安二十八年,河南道洪灾,京官因贪污而延误救灾,导致大水蔓延至郑州等近十个州,尸横遍野,满地流民,不知长公主可还记得?”舞姬突然说话,还跟李扶苏翻历年往事,让李扶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当然记得。”永安二十八年,那年自己十五,刚满回京两年,入朝堂参政两年,也是阿耶病重、欲立储君的一年。 “长公主倒是念旧,不忘往事。”舞姬听李扶苏说记得,冷不丁噎了她一句。 李扶苏扶了扶鬓边的金钗,并不打算接舞姬这个话头,等她继续说些别的什么。 舞姬见李扶苏风轻云淡的样子,再忍不住心中的怨念与憎恨,大声咒骂道,“你这个心如蛇蝎的毒妇!禽兽不如的败类!瑞帝一世英名,怎么会生出来你这种畜生!” 狱吏听着这些骂李扶苏的话,不由心里一惊,立马想过去抽她,被袁绍给拦住了。小声在他耳边道,“贵主没有吩咐,不可僭越。”狱吏这才作罢。 “我阿耶确实一世英名。”李扶苏淡淡道,“可你说禽兽不如,我实在不敢苟同。” “怎么?你敢说不敢认吗?呵呵!也是啊!你要是认了,整个大业都会看清你那张丑陋嘴脸,满朝文武也会对你这个毒妇口诛笔伐!那些死在洪水下的人的做了恶鬼都会从地狱爬出来找你李扶苏索命的!你不敢认!” “我做了什么,是我不敢认的吗?”李扶苏不解,她自认敢作敢当,不想有朝一日会被人这样骂。 “少给我装糊涂!当年河南道大水,若不是你拖延上奏治河的官员受贿,修建的堤坝根本拦不住水,又何至于洪灾泛滥?平白死了那么多的百姓?” “你刺杀我的原因就是这个吗?”李扶苏闭了闭眼,反问道。 “因为你瞒而不报,我全家死在洪水之中,灭门之仇,难道还不足以成为刺杀你李扶苏的理由吗?”舞姬冷哼一声。 “那你着实搞错了仇人。”李扶苏蹲下身,望着舞姬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叹道,“多好看的一双眼睛啊......”可惜眼神里充满了怨与恨。 “河南道几乎每年都大水,治河官奉圣主亲命,带着从国库拨下来的数万贯钱修理大河河道堤坝,为的就是让两岸百姓不再受洪灾之苦。永安二十八年,河南道洪灾,大皇子自请带人去赈灾,安抚民心,结果事与愿违,有百姓听闻大皇子带去的赈灾钱有一半被自己吞了,于是灾民暴动,大皇子不向灾民证明清白不上京请罪反而派武力镇压,导致用来治水的士兵大半被调去镇压灾民,七月河南道暴雨接连不绝,大水冲毁堤坝致使洪灾泛滥,流民遍野。我只不过是奏给阿耶治河官员年复一年的贪污折子及证据,早晚又干治水不力什么事?” “巧言令色。你早就拿到了那些官员贪污的罪证,为何不早早报上去,要等大水冲毁堤坝蔓延至不可收拾的地步再去火上浇油?” “我什么时候上奏章你管得着吗?再说管治水的人又不是我,我何以要时刻盯着救灾的动向呢?”李扶苏笑着说,“大皇子因治水不力被圣人痛斥,贪污的官员被审出来大半用来治理大河的钱财都去了大皇子处。圣人震怒,将大皇子一家废为庶人流放北荒三千里,你不去找罪魁祸首报仇,反倒来刺杀我这个刚刚上位的摄政长公主?” “大皇子在流放途中病死,当年只有你跟他参与....” 李扶苏站起身来,不耐地打断舞姬的话,眉眼处染上了烦躁之意,“够了。我不想听你说些杂七杂八的,也不想与你扯这些烂事。你只要告诉我,你涂在剑上的白粉是什么。”她已经没心情再跟这个将死之人废话了,简直白费口舌! “我原本还以为你得等我死了之后才发现,倒是我小瞧你了。”提起剑,舞姬嘴角勾起了一抹得意的笑,“怎么样,心如刀绞、如万虫啃噬的滋味不好受吧?你找了谁替你缓解那情欲症状的?是不是在大宴上难忍到随便抓了一个人就与他苟且交媾啊?被玷污的滋味怎么样?高高在上的公主跟发情的母狗一样在男人身下摇尾乞欢,恨不得他把你弄死你才罢休!啊?相向真是痛快啊!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此后每一个月你都有一天会变成不人不鬼的荡妇模样,满心只想着找男人被男人操的荡妇!直到耗尽你满身精血枯竭而死的那一天!哈哈哈哈哈哈!怎么样?我给你的这份礼物你喜欢吗?哈哈哈哈哈哈!我既杀不了你,也定要让你尝一尝我所受过的苦!我所经过难!你这个毒妇!贱人!就活该化身畜生让人玩弄......” “啪!” 舞姬尖锐疯狂的咒骂声戛然而止,袁绍实在是忍受不了舞姬对李扶苏这等恶毒的诅咒之言,快步上前去抬手给了舞姬一个耳光,将她脸上已经结痂的疤扇裂开来,里面的血直往外冒。加上舞姬那张近乎狰狞的面容,及其可怖。 李扶苏将那些咒骂之言左耳进右耳出,有些不满袁绍的鲁莽,看了眼已退至一旁的袁绍,道,“袁将军,你僭越了。” 袁绍躬身拱手,“卑职知罪。” 李扶苏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 “你该说也说了,该辱也辱了,能骂的我也听着了。现在能告诉我,你往剑上抹的那白粉是什么了吧?”李扶苏眼角瞥向身后侧袁绍右手边挂在腰间的佩剑,心中的忍耐已经达到顶点,给出最后一个让舞姬回答自己问题的机会。 她若答,则可以饶恕她这一回,若不答,她就可以去见阎王爷了。 舞姬沉默了半晌,李扶苏欲转身拔剑时,她开了金口,“反正我也活不过今日了。不如等我慢些投胎,在阎王殿里等到你的时候再告诉你是....”什么吧。 后三个字舞姬再没机会说出口了。 袁绍不知李扶苏何时拔得自己腰间佩剑,竟用左手将剑拔出还抹了舞姬的脖子.... 几滴血溅到了李扶苏青天色的罗裙上,炸开,像极了盛开在春季的红海棠花。 狱吏被李扶苏拔剑杀人这一幕惊得是目瞪口呆,他见过公主来监审犯人的,陪过公主来赐犯人自尽的,就是没见过公主亲自拔剑杀犯人的..... “突厥王子很是喜爱他舞姬的眼睛,袁将军便替我操劳一番吧。”李扶苏转身将沾着血的剑提给袁绍,袁绍下意识地伸手去拿,不经意间,带着厚厚指茧的手触摸到细如丝绸般的肌肤,触感自指腹间瞬间划过,仿佛一场错觉。 李扶苏收回了手,从手腕间摸出一只上好的白玉镯子递到狱吏手中,警告他道,“今日所见所闻全部烂在肚子里,否则.....”李扶苏没再说话,回头瞥了一眼死不瞑目的舞姬,再转过来对狱吏笑了笑。 狱吏即刻会意,连忙收了玉镯,“贵主放心,今日之事,是公主带袁将军审问刺客,刺客意对公主不轨,袁将军为护公主安危情急之下将刺客斩杀。” 李扶苏挑眉,没想到这个狱吏这么上道。便点了点头,“去拿托盘和盖布来。” “贵主这是要做什么?”狱吏不解,着天牢里也没有什么需要托盘盛的啊? 李扶苏没说话,袁绍瞪了狱吏一眼。 狱吏哎一声,对李扶苏说了句“贵主,稍等。”便去寻李扶苏要的这两样物件了。 这个狱吏刚走,另来一个狱吏站在牢房外禀告,“贵主,将军,天牢外有一侍女称是贵主的侍婢,名叫子轻,说有要事要禀告。” 李扶苏淡淡答:“我知道了,劳狱吏告诉我侍女一声,且让她稍等片刻,我随后便来。” 狱吏应声,退了出去。 袁绍剑已归鞘,蹲下身在那死去的眼睛大睁的舞姬面前,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正要去挖舞姬的双眼,狱吏就来禀了李扶苏刚刚的话,他不免停了动作,问道,“贵主,那这眼睛,还要吗?” 李扶苏想了想去找托盘的狱吏估计还得好一会儿才能过来,便从身上取下一方丝帕给了袁绍,轻笑了声,“那就只能委屈一下袁将军和你的衣裳喽。” .... 两人出来时正好于是带着东西回来的狱吏,他正要说话,袁绍抬手没给他机会,“有劳了,但贵主还有要事在身,就不久留在此了。” 狱吏一眨眼,两人已走远了。再回过神来看自己找来的托盘,白色的盖布上多了几枚铜钱。狱吏吸吸鼻子,想到:这难道是跑腿费? 两人走后,狱吏就吩咐其他几个人小狱头去收拾那舞姬的尸体,几人刚进去,就听有人“嘶”一声:“这人怎么眼睛珠子被人挖了?” 狱吏在牢门外,想到李扶苏对袁绍说的那句莫名其妙喜欢眼睛的话,不由浑身一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