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如果早一点
13. 小徐的表情有点躲闪，他低头去看表。 齐岩还在继续说下去：“我来了这里一次，刚清醒不过几天，就要慌张离开了吗？如果可以的话，最少让我知道我为什么会离开吧。” 这个小徐知道，他回答道：“你不可能一直留在这个世界啊，这里的承载能力有限，时间一到，这里再也承受不了了，你就会被弹出去。” 齐岩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略显矜持的微笑：“你又承认了。” 小徐一愣，说：“我承认什么了？” “虽然现今科学无法做到，但是穿越世界并非不可能，给我一点时间，我就可以找出方法来，可以通过一些手段得到结果。我想我就是通过这项技术来到这里的。”齐岩抱着肩膀说，他身上还穿着小徐的衣服，看得小徐心痒痒的。 “但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就算它排斥外来者——总不可能连一点当今知识无法解释的现象都不容许发生，哪有世界容纳了这么多人，却这么脆弱呢？所以，我猜测，”他在‘猜测’两字上咬了重音，“我猜，其实这里也不是什么真实的世界吧。” “唯一没有受到影响的人，小徐，你是不是就是影响世界的人？”齐岩很是笃定。 熟悉的压迫感又来了，但门口的人群没有挪动，茶水间的灯光依然明亮，齐岩眼前一片清明，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逐渐摆脱世界的束缚，时间越接近十二点，他就越感到轻松。小徐盯着他看了一阵，忍不住笑出来。 “是这样，”小徐轻声说，“然后呢？” “然后……”齐岩不笑了，他的表情严肃起来，他紧紧盯着小徐的眼睛，声音也放轻了，“如果是你的感情影响了世界，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对我不是完全没有好感吧？” 小徐没承认，也没反驳，他把表盘展示给齐岩看，分针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现在说这个，也太晚了吧。” 齐岩沉着脸，有点怅然。怎么总是这样，来不及，什么事都来不及。这可是他的初恋，也太惨了吧，怎么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呢。这个来不及，那个也来不及，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些时刻，全都来不及。 可是还有什么事来不及呢？齐岩又去想，但大脑一片空白，他的过去被世界剥夺了，只有等他离开世界，记忆才能重新还给他。 两人沉默地站在灯下，秒针一点一点转动着。 “你……”齐岩想到一个可能性，忽然有些迟疑地开口。 小徐定定看他：“怎么了？” 齐岩抿了一下嘴，定定看着小徐，握着他的手问：“你可以和我一起离开吗？” 小徐的嘴角缓缓抿开一个笑容。 “你总是这么问……”小徐嘟囔道，有点高兴，又有点难过，分别总是让人不舍，如果能一直陪伴该多好呢。早该想到的，因为齐岩每次都会问同样的问题，从没让小徐失望过，如果这次能够改变自己的答案，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呢。 但小徐还是拒绝了，现实容不得他同意。 “我们总有一天会分道扬镳的，也总要去面对离别。这里是我生活的世界，有我的家人朋友，有我的过往和回忆，那边是你的世界，它不适合我。就算我想和你离开，我也去不了，”小徐是真心实意的高兴，也是真心实意的坚定，“你回去之后，还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全新的人，去找你的爱人，和你的朋友喝酒，然后做出些事业来。这个世界不过是噩梦而已。再也别把它放在心上了。” “就此分别吧，别再回头了。你走你的路，我也要走我的路。” 齐岩有些难过，握着小徐的手也松开了。他渐渐消失在光中。 虽然他每次都不会让自己失望，但自己每次都会让他失望。小徐心想着，真对不起呀。 “齐岩……” 齐岩若有所感回头，只看到小徐脸上还没来得及掩饰的不舍。 14. 茶水间里的肉便器消失了。 小徐慢慢站起来，调整了一下表情，看向门口的同事。 “老李？张秘书？还有……你们都在这里干什么啊？”他脸上满是茫然。 门口的人群脸上也尽是茫然。 “徐主任？这是……？” “对啊，我们在这里干什么啊？” “哎，我怎么穿着睡衣？” “张秘书喜欢这种睡衣啊……” “不是！这是我儿子的！他不要了，我觉得扔了可惜，就……你们别看了！” 小徐说：“大家是着急来上班的？现在时间还来得及，要不要回去收拾一下？” 人们纷纷讪笑点头，很快如潮水般退却了。 小徐也跟着去楼下，把扔在大厅的扫帚拖把捡起来，还有王姐的防狼喷雾，王姐已经不在这里上班了，这个喷雾恐怕再也没办法还给她。 “谁点的外卖？” “我点的，我昨晚加班，就点了一份，不过给忘了。”小徐说。 “哦哦，徐主任要注意身体啊，别再总是加班了。” “一定一定。”小徐寒暄道。 他领着外卖站在门口，看着同事各自朝着各自的方向离开公司，人群中早没了齐岩的身影，他也朝自己的方向离开了。在小徐能想象到的任意方向，有无数个方向是他永远无法到达的，齐岩就那条道路的尽头，存在于另一个宇宙中，他们渐行渐远。 别在回来了，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吧。 但是如果齐岩仍然选择回来，小徐想到这个可能性，不免笑着摇摇头，那样的话，想必自己也会继续来到他身边，把他送出去。齐岩一出现，小徐就会重新来到公司九楼当一个小员工，齐岩的到来会拨动整个世界的指针，一切又重新开始。 自己被困在无尽轮回的时间里就算了，但齐岩不应该永远停留在回忆中，他该走出去了，就让时间继续流动吧，也让这个世界的人、那个世界的人，都继续向前走吧。 小徐缓缓叹了口气。 再见，我的爱人。 15. 小徐！ 齐岩一下子惊醒。 天还黑着，记忆仓透明的玻璃罩泛着冰冷的光泽，记忆逐渐回笼，齐岩攥紧了拳头，绵密的疼痛从心口逐渐蔓延到全身。 小徐又把他送走了。 齐岩从记忆仓里坐起来，脸色苍白。他来不及调整状态，脚步有些踉跄地跑到隔壁房间，小徐紧闭双眼，躺在冒着寒气的冷冻柜里。 不管他重复多少次，进入那个世界多少次，小徐的死亡再也不会改变了。 小徐是因车祸去世的，等齐岩到达医院时，他已经没了呼吸，医生只能将小徐的记忆交给齐岩，通过记忆，人可以用另一种方式继续生存，这还是齐岩自己的研究成果。 他用了三天查出肇事司机和他背后的势力，用了三个月为小徐编织出模拟现实的虚拟世界，用了三年让小徐能在另一个世界里继续生活。 但齐岩并不满意于此，他多想再看一眼活着的小徐，第一次穿越时，他冒着很大的风险，毕竟另一个世界如何，对外来者的接纳程度如何，还没有人测量过。他在那个世界足足困在茶水间两个月，直到机器能量耗尽，他整个人从未清醒过，也从未见到过小徐，后来第二次、第三次……记忆恢复的一次比一次快，小徐与他见面的时间也一次比一次早。 只不过，每一次，他最终都会回到茶水间，然后在那里离开。小徐后来便不愿意和齐岩尝试着离开了，他舍不得齐岩再受那些苦，所以最后都会选择自己把他送出来。 跨越世界所需的能量太大了，机器最多只能坚持两个月。 其实做肉便器也无所谓，齐岩心想，只要能一直看着小徐，做什么又能怎样呢。这是支撑他一次又一次启动机器回到过去的唯一动力，他可以永远坐在茶水间的角落，望着门口，只等待着那一个身影走过去。 虽然只有两个月…… 齐岩坐在冷冻柜帮，靠着铁皮，望着小徐的脸出神。寒冷和悲痛几乎再一次将他击溃了，他舍不得离开，就缩起身体来保持体温。 侧腰好像有什么东西，硬硬的硌着。 齐岩缓慢地眨了眨眼，伸手摸了一把。 是手机。 是小徐的手机。 齐岩瞪大了眼睛，连呼吸都停住了。他哆哆嗦嗦地按开手机按钮，手机没有密码，直接解锁了。 页面上是小徐的备忘录。 “好好生活吧，每次看到你出现在我面前，我都要难受很久……在我的世界，我没办法保护你，别再回来了，继续向前走吧。” 齐岩沉默地把这段话来来回回读了好几遍，最终叹了口气。他站起身来，打开保险柜，珍重地把这部手机放在柜子里。 保险柜中，已经有将近一百部手机了。每个手机都没有上锁，解锁页面上显示的时间都一样，解开锁之后，页面上都是小徐的备忘录。但备忘录的内容不同，小徐的语气从激动，到惊讶，到悲痛，到现在的眷恋惆怅，齐岩坐在保险柜边上，再一次，把每个手机上的内容读了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