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生命起源于蓝，蓝色是温柔的强者。

    天空滤去了云朵，蓝得如此圣洁，大海撇去了浮沫，蓝得如此安宁。

    遥远的地平线将海与天缝合起来，我被包裹在这片忧郁的温柔中，尽享宁静与祥和。

    我看到有一层淡淡的蓝色围绕在他身上，若有若无，就像圣人之光，那一定是他的能量场光环———温柔的强者。

    澎湃的掌声将我从遥远的思绪中拉扯回来，喝彩与欢呼不断传来后台，一波又一波，震得我头疼。

    表演已经开始了，震耳的声音像是要把屋顶掀翻似的，不用想也知道外面的节目有多花哨。

    而此时此刻，我却听见一颗心脏在高频率地搏动，比那掌声更热，更烈，咚咚咚咚……仿佛马上要冲破胸腔似的———在我身边，那位温柔的强者，正紧张得坐立不安，不停地深呼吸，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我斜睨了他一眼，嘁，这点小场面，就吓成这个样子，等到我们上场还有好长时间，他难道要一直抖到上场吗？

    我呼了一口气，翻滚着舒展了一下身体。

    他听见我的呼气声，蹲下来轻轻拍了拍我光滑的脑袋，安抚般说道：“德里亚斯，没事，不要紧张。”

    我简直是白眼都要翻上天，到底是谁在紧张，管好你自己吧，你这个愚蠢的小人类！

    在我等到昏昏欲睡之时，我和他终于进入了候场区域。

    上一场表演还在继续，那些小海豹们在笨拙地用鼻尖顶着水球，不停地讨观众欢心，可怜的家伙。

    我瞬间想到，我也是个可怜的家伙，在这里，我们都是水里的蜉蝣。

    回想起捕食海豹的场景，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情，唉……我的威风早已不复当年。

    掌声渐渐平息，上一场节目已经结束，马上就是我们出场的顺序。

    我收回思绪，他弯腰亲吻我的额头，我能感觉到他的鼻息咸湿像海风。

    那是一种无声的信任。

    平静的水面被破开一条A字型的波浪，我们如离弦的利箭，在散开的水花中划浪而出。

    他骑在我的脊背上，像是要呼风唤雨一般，仿佛海神波赛冬。

    酷炫的入场引起了一阵阵欢呼的尖叫。

    我将他送到岸边，转身又一头扎进水池深处不见踪影，就在观众屏息等待时，我于池中猛然跃起，前鳍舒展开来，流线型的身体在半空中旋转，像一枚炸弹在水面炸开，观众席瞬间沸腾。

    他对我做出指令手势，我绷紧肌肉，不断自池中腾空而跃，围绕着水池划出一个个半圆，激起的水花一波波撒向观众席，引来一阵阵欢呼与尖叫。

    湿漉漉的地板倒映出海洋馆的灯光，橙蓝红的色块拼接在一起，仿佛一场波普艺术的盛宴。

    当最后一个半圆完美落下，他便向我游来，跟随着我身体摆动的幅度，在水中遨游。

    黑白相间的潜水服紧紧包裹着他的身体，他贴在我的肚皮旁边，手轻轻托着我前鳍，我们的身体若有若无地触碰着，仿佛两条在互相追逐的鱼。

    灯光逐渐变暗，只剩深蓝，整个海洋馆仿佛被浸泡在深海之中。

    巴赫的钢琴声缓缓流淌，一颗颗音符落入水中。

    他绕到我的尖吻前，掬起我的脸，嘴唇轻柔地靠了上来，紫贝壳的吻。

    我的身体弓起成一颗低音符号，他的潜水脚蹼下垂着，像拖着一条长长的鱼尾，与我的尾鳍相接。

    我们用身体拼成了一颗完整的心。

    掌声，欢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我瞬间产生错觉，这实在——太像一场婚礼了。

    我们缓缓下沉，掌声被水淹没，周围一片寂静，世界只剩下我和他，恍惚中，我仿佛听了座头鲸的呼唤。

    一束百合花似的白色柔光穿透水面包裹住我们，仿若天堂之光，有种圣洁之意。

    他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一般，几颗米粒般的气泡挂在脸颊，头发柔软得像海藻，透亮的水波在他苍白的脸上流转，仿佛从古代失事商船中跌落的名贵白瓷雕像。

    我们就在这片梦幻的海蓝中下沉，下沉……逐渐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