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雌虫的直觉
林之逸处理完卢瓦兽的肉之后又拿起了其他食材来弄,声称是为雄虫的午餐做准备。处理好了食材的问题,他又说想为雄虫清理一下使用后的厨房。贺卿刚要说这些完全可以让R18去做,就听见R1声地跟他讲,“贺卿阁下,我现在要去处理一些陈旧文件,接下来可能暂时无法回应您的要求……” 贺卿眼皮一跳。 结果最后还是拖延到了接近午餐的时间。 这样下去不行,找理由也没有什么意义了。雄虫深吸一口气,关闭终端光屏,推开厨房门,站在门口并对雌虫说,“你不必如此,出来吧。” 林之逸握紧手中的工具,抿着嘴,低声道,“您再稍等片刻就好……” 贺卿望着雌虫茶色的眼,那双水润的眼睛里流露出些许请求、不安的情绪,让雄虫说不出重话来,只能用委婉点的说法告诉他,“林医师,你是来客,这些繁杂的工作本就不应该由你来做。更何况我之后还有些事情要办,需要出门一趟,实在没法招待你。” “我……明白了。”林之逸将东西放回原处,洗净了手,走出门来,低垂着眼,“之前是我擅作主张,真的很抱歉……” 雌虫的道歉只让贺卿更心累。他有些烦躁地摆摆手,让雌虫止住了话头,“别说这样的话了。”下一刻,他侧身朝外一步,“算了……跟我来。” 贺卿带着雌虫回到大厅,让林之逸坐在柔软的独立沙发上。想着还是应该有招待的礼节,他吩咐已重新待机的R18准备茶水和小点心递上来。 待东西都放置好后,林之逸捧着茶杯,轻啜一口,眨也不眨地注视着眼前的雄虫。贺卿正微微侧着头,修整得十分齐整的黑发垂在耳后,有几缕发丝落在前额。他的面容不似部分雄虫那般圆润可爱,看上去似乎更硬朗一些,但并不影响整体的那种特殊的美感。那双乌黑的眼眸朝着下方瞥去,长睫微颤着将里头的情绪挡住。而当他嘴唇的弧度抿平,整个虫就像平静沉寂的湖水,显得尤其有距离感。 黑发黑眼的虫族其实并不那么常见。在星历元年以前的旧世界历史中,有一段时期的虫族认为黑色是不详的征兆。拥有黑发或黑眼其一的虫族,有不少被贬为低等奴隶,供族类折磨、使用。而黑发黑眼者则更是被大肆屠杀。这一愚昧又残酷的思想与做法一直持续了接近一百年才停止,其直接结果就是这一类虫族数量的锐减。 看着眼前的雄虫,林之逸不禁感叹,明明是如此美丽耀眼,为什么会有虫能狠得下心来伤害这样的虫呢? 他曾经羡慕过他的好友,那幸运的、与雄虫有着同样乌黑发色与瞳色的雌虫。因为那时他就明显感觉得到,雄虫对这般模样的虫似乎有种天生的偏爱。 而自己,并没有获得这样先天性的优势。 但现在,他对一切都抱有感激之心。他是幸福的。世界的阴差阳错让他有了接触雄虫的机会,甚至得以品尝到短暂的欢愉。每每想起那旖旎的记忆,他只觉得胸口暖融融的,似乎有什么快要膨胀开来。 为着这一瞬间与雄虫的亲近,哪怕明日他就得死去,他也能够心甘情愿接受这样的代价啊。 贺卿抬起眼就看见雌虫面不改色地把这杯偏烫的茶水饮了小半杯,还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他实在没忍住,开口说,“林医师,你……” “啊……是,贺卿阁下,怎么了?”林之逸先是一愣,然后飞快地放下茶杯,挺直腰板,一脸正色。 雄虫看了看桌上那杯还冒着些许热气的茶水,又看了看雌虫嘴唇微红,仍正襟危坐、丝毫未受影响的模样,不解地皱皱眉,最终还是拿起一块小饼干放入口中,“不,没什么。”等小饼干咽下肚里,他才继续道,“林医师,待你休息好了,就回去吧。” 林之逸似有点不安地捏紧了手。他垂下眼睑,轻轻地、极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他们俩都沉默下去,周遭弥漫着一种茫然、又带了些许尴尬的气氛。贺卿一方面觉得自己作为东道主招待来客应当是热情点,一方面又觉得对着这与自己莫名其妙有了肉体关系的雌虫实在是心情微妙。半晌,他才想到找个话题,指了指浅色托盘上的点心对雌虫说,“不必介意,尝尝吧。” “啊……非常感谢。”林之逸抿着嘴朝他笑了一下,眉间却依然拢着愁绪的云丝,挥之不去。 他拿起一块雄虫指给他的点心,并没有吃,仅仅是拿在手中 ,眼神飘忽,似在思索着什么。在片刻后,他深深呼吸一下,将点心放到自己面前的小盘子上,抬起眼直视着雄虫,温声说,“贺卿阁下,我可以问您一件事吗?” “嗯?”贺卿答,“请说。” “虽然说,这件事情说出来可能很失礼。但我实在是想要知道答案。”雌虫露出有些沮丧的神色,“您对我……是不是颇有不满?我能隐约感觉得到。那种感觉并非恶意,可是……您也的的确确是不喜欢我的吧。” 他停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打量雄虫的表情,才继续说:“啊,当然,喜欢或者不喜欢,这些纯粹属于您的个虫感受,我无权干涉。不过,我很疑惑的地方在于,这种感觉并不是在我与您发生那次……意外之后才出现的。在这之前,在您前段时间见我的时候就已经存在……” 贺卿很快反应过来林之逸的意思,不得不暗暗感慨雌虫在这方面的敏锐直觉。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有做了什么让您感到不愉快的事情……毕竟在此之前,我与您并没能正式地见过几次。”林之逸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所以,如果我做错了什么,请您直接告诉我,好吗?” 雄虫的神情有些复杂。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自己的下巴,飞扬的眉宇向下轻压。他沉默了一阵,凝神思考该如何体面地回答雌虫这一略显尖锐又直白的问题。 怎么说呢? 好像怎么也得不出一个好的说辞来。 他的虫崽是经由眼前这雌虫的手而失去的。尽管他心有不忿,但主要问题其实横亘在他与雌君之间。 理性上来说,身为医师的雌虫不应当成为他们之间冲突的承受者。 只是,自己的内心终究还是想要寻求一个情绪的宣泄口,因此才会在之前,将这只脾气好的雌虫当作了负面发泄的目标吧。 可是,这样的话语…… 贺卿深深地看了雌虫一眼,嘴唇微动,说出的话却有几分冷意:“林医师,有些话你不会喜欢的。”他伸指头碰了碰放凉了点的茶水,止住了雌虫的话头,“我也不想谈。” 林之逸原本想要说出口的话被雄虫后面这句给咽了回去。他怔怔地看着贺卿的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雌虫难掩失落与迷茫地问,“那您会……原谅我的过错吗?” 贺卿的手一顿。 这只雌虫,真的很会挑起他负面的情绪。 他已经努力地不再去想那些不太好的东西了,也很努力地让自己变得更积极些。但选择性地暂时回避,与真正地去直面问题和解决问题还是两码事。 他微微仰着头,饮下几口茶水,克制住内心的烦躁感,再放下杯子,淡淡地回答雌虫:“你说得太过了,林医师。没什么原不原谅的。” 下一刻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凝视着林之逸,将雌虫那因他所说的话而显出惊惶之色的神态收入眼底。 “时候不早了,我也要准备出门了。请回吧,林医师。”看见林之逸这副不安的模样,贺卿终究还是心软了些,暗自叹息一声,稍微放缓了语调,“总之……还是很感谢你,今天送给我的礼物。” 雄虫最后的那一句虽然也算有所安慰,但之前话语里透着的冷漠仍让林之逸难受得缓不过来。他面色略微发白地起身,勉强稳着劲儿跟雄虫进行得体的告别,整只虫像踩在软软的云朵上,晕乎乎地离开了雄虫的家。 等到身后的大门闭合,他才忽然回过神来,一下子转身去看庭院深处的那栋房屋,更像是穿透这一段距离的阻碍看向什么—— 雌虫紧了紧手,低低地说,“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