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猜疑
贺卿最终没有去餐厅,而是跟着赫斯去了他那间医疗室旁的休息间。赫斯端了一些吃的回来,他们俩就在休息间坐着,围在桌边安静地进餐。 之前刚撞见时的那一点懊恼与气闷,在此刻这样平和的氛围里,也渐渐地化为了无奈的妥协。贺卿望着窗外的星海,吞下一口奶味十足的炖菜,努力让自己的心情调节过来。 如今他被控制在这群星盗的手中,即便是有不满,他又能如何说? 因为他雄虫的身份,他们并没有在基本的生活上亏待他。但那种刻在他们骨子里的横行霸道的天性,和一系列蛮不讲理的古怪做法,与他自身所秉持的观念近乎是截然相反,也就让他很难去认同他们的行为方式。 “阁下。”赫斯停下进餐的动作,主动提起,“我为他的……”一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情,他简直丢脸得想埋头叹气,“希望您能原谅他越界的行为。他向来自在惯了,行事不怎么会顾及别的虫。” 当时他一回头就看见贺卿那突变的面色,再联想到被伊瑞布兰尔抱着的陌生的衣服,和他进门时隐隐闻到的信息素的味道,心里头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贺卿的视线转回来。他沉默几秒,才回答:“您不必……”他顿了顿,“没什么的。” 老实说,在赫斯这种类似于长辈一代的虫族面前,他实在是有些赧于提及这些事情。更何况赫斯明显还是与伊瑞布兰尔关系非常紧密的虫族,他还能说什么呢? “您不用这么拘束。如果您为此而愤怒,大可以直接在他身上发脾气。”赫斯面带微笑地说出这种如此惊虫的话语来,“嗯?您好像很难以接受我所说的话?啊……等您与游星相处久了,您就会明白的。您完全可以放心,伊瑞虽然是个性格不怎么好的家伙,但是他……” “赫斯!你在这说什么?” 伊瑞布兰尔先是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随后抬脚大步跨进休息间,有些不满地打断了赫斯的话,“你别趁我不在就胡说八道!” 赫斯一看到他,脸立刻就绷了起来:“你居然还好意思过来?快给阁下道歉!我之前跟你交代过的话真是全被你忘得一干二净!” 伊瑞布兰尔噎了一下,微微蹙起深色的眉,思索了很短一段时间,又扬起大咧咧的笑来,双手撑在桌边,说:“可我那明明是在做正事!” 贺卿拿着餐具的手一顿,不由得转动黝黑的眼瞳看向他:“正事?” “没错。”伊瑞布兰尔煞有其事地冲他点点头,“你那件衣服沾了信息素,要是直接扔掉,指不定被那群小半辈子没接触过雄虫的家伙拿去做什么。我可不希望我的下属因此而乱套。” 顿了顿,他又补充:“我也是考虑到这个问题,所以单独带回房里处理去了。至于为什么那么做,那是因为我回房才发现我房里装稀释液的容器出了点问题。” 他好似完全忘记了此前在房里像个得了糖果的孩子般打滚的是他自己,全程把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的,“为了尽快把事情给解决,我才选择了这种传统的消除信息素的方法。真要说起来,我这次牺牲也不小。” 贺卿捏紧了手里刚才差点被惊得滑落掉到瓷盘上的银叉,表情甚至有点茫然。 他已经因对方的厚颜无耻而说不出话了。 赫斯同样被他这一番说辞弄得差点惊掉下巴:“你……” 无语片刻,赫斯嚯地起身,一把拽住伊瑞布兰尔的胳膊:“你跟我出来!”他又转脸朝着贺卿温和地说,“抱歉,阁下,您不用在意,请继续吃午饭吧。” 伊瑞布兰尔本来想挣扎,但一看见赫斯那充满警告意味的眼神,他还是消停下来,满不乐意地被对方拽到隔壁的医疗室。 他俩离开之后,贺卿看着桌上的菜肴,也没了什么胃口。他把餐具重新摆放好,拿过一旁的纸巾擦了擦嘴,开始思考起接下来该怎么办。 赫斯在这群星盗里颇有威望,性格……他有些犹豫地想,比起那些星盗来说,应该还算是比较好说话的。他不大想跟伊瑞布兰尔走得太近,但一直把自己关在临时住的那间房里也不现实。 赫斯这边的医疗室,也许是一个合适的选择。至少跟在赫斯身边,那些星盗多少会收敛一点,伊瑞布兰尔也总不能…… 此外,趁着他现在与这群星盗在同一艘船上,他也想尝试着打探一些关于他们登上圣菲里亚号、抢掠新式强化溶剂半成品这件事背后的情报。 赫斯重新回到休息间的时候,看见贺卿没有离开,他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讶异的表情。他坐回到贺卿对面,见贺卿好像有点在意地往门口瞥了几眼,猜到对方在顾虑什么,主动解释说:“我想您现在大概也不太想见他,就把伊瑞打发去做事了。” 贺卿暗暗地放松了许多。 他收拾了一下思绪,看着赫斯,开口道:“赫斯阁下,我有一个请求,希望能够征得您的同意。” “阁下不用这么……”赫斯对贺卿的正经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点了点头,“好,您请说。” “我接下来这段时间,想要跟着您……”贺卿停顿了一下,“跟您在医疗室学习一些基础的医学知识,可以吗?除此之外,我……其实对游星和自由星都并不了解,很多东西可能还需要您告诉我……” 赫斯一听就知道,贺卿这是想要避着伊瑞布兰尔。 不过,考虑到以那小混蛋的破性格想要迅速拿下雄虫,简直是白日做梦,索性还不如留点空间出来缓冲一阵,让他能在中间搭桥牵线,开导一下,也给雄虫留点好印象。 于是赫斯笑着回答:“当然是可以的。那么,明天开始,您就可以直接来我这边。我在医疗室等您——或者,如果您不习惯,我也可以去您那边接您过来?” “不不,这不用麻烦您。没事的,我可以自己来。” 贺卿冲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上去矜持又拘谨,隐隐还带着一抹自然流露出来的警惕的疏离。 赫斯看得心里直叹气。 他把餐盘收拾好,又将贺卿送回到对方的房里,让对方好好休息。 看着眼前已经合上的休息舱的门,他脚步未挪,在原地沉思了一阵。他的耳朵忽然一动,侧过头低声说:“别藏了,给我出来。” 几秒后,伊瑞布兰尔从不远处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赫斯转过身来,心头的火气直窜:“让你去查东西呢,结果你跑这躲着,就为了偷看?” 伊瑞布兰尔仰起脸,带着几分邪气的俊脸露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我没偷看,光明正大看的。” “你能不能搞清楚重点?”赫斯扶住额角,上前带他往着外头走,“伊瑞,就像我之前说的,你得在阁下面前好好表现,像拿着对方的衣服猥亵或者躲在房间外面偷看,这些行为都是不可以的。以前我就跟你雌父就说过,你的性格问题很大,这次果然是把事情给搞砸了。你既然对他有好感,那从一开始就得……” “抢啊。”伊瑞布兰尔反而是很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是吗?我已经把他带回来了,他也已经是我的了。” 赫斯说:“……是,你把他抢回来了。然后呢?伊瑞,你把他带回来,想和他生活,可是你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那就是感情。难道你希望被他始终拒之门外,得不到任何回应?那样你不会高兴,他也不会开心,你们俩在一起就是相互折磨。” 听到赫斯说“得不到任何回应”,伊瑞布兰尔忍不住皱眉,急促地抢过话头:“当然不是。”他抬起手臂托着下巴,像是终于肯耐心去思索般,“可是,赫斯,你说的那些实在是太慢了。我不想等那么久……我现在就想跟他睡觉。” 他甚至露出了一点苦恼的神色来。 赫斯恨不得捂住脸:“你可真是……以前没把你这一块给教育好,是我跟方柘的错。可是,你以前明明对雄虫……” 他叹了口气,抬眼正视这个他看着长大的虫族,“算了。伊瑞,就算你现在真的很想和他……为了你俩能有个未来的可能性,这段时间你就先忍着吧,不许再做出格的事情了。他这几天想要来医疗室,我会趁这个机会,跟他好好聊聊的。” 接下来的这几天,贺卿过得风平浪静。他跟着赫斯,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医疗室,听赫斯跟他讲解一些事情,顺便给对方打打下手。 之前被他击伤的那两个星盗也都陆续恢复过来,被赫斯赶出修复舱前还很好奇地看了他几眼。 伊瑞布兰尔倒也厚着脸皮来过几次,但坐下没多久就会被赫斯单独拎出去。贺卿能隐隐约约听见外头飘来诸如“学会克制”、“长点心”这样的字词。 至于那些偷偷摸摸来医疗室外头看他的星盗,贺卿已经能以平常心去对待他们了。他甚至能直接无视掉这些好奇视线带来的影响,一心一意地做自己的事情。 而在赫斯私下警告过之后,这些星盗们也渐渐安分下来。 这一日,贺卿正收拾着桌上的档案,忽然听见外头好像有些什么动静。 他疑惑地朝外看了一眼,远远见着好像有几个穿着打扮明显与星盗们不同的虫族从下层走了上来。 赫斯把药瓶收回柜子里,回头看见贺卿正望着外面,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了然道:“他们这么快就来了。” “什么?”贺卿疑惑地出声,“他们也是……星盗吗?” “不是。”赫斯摇摇头,收回视线,微笑道,“他们是雇主那边派来的,过来取东西而已。像这种简单交接的事情,交给伊瑞他们就行了。” 贺卿却总觉得有些奇怪。他的指腹轻轻摩挲过眼前的纸张,沉思片刻,他放下文档,站起身来说:“赫斯阁下,我回一趟房。” 赫斯正专心地拨弄手中的针管,听到他这么说,也没有过多在意,只说:“好的。” 贺卿出了门,顺着路来到走廊拐角处,双手撑在围栏旁,小心地往那边张望。 那几个穿着白色长风衣的虫族跟着三个引路的星盗来到二层,却并没有被带去普遍情况下作为客虫应该去的会议舱,而是停在了二三层连接的楼梯口前。 他们好像很生气地抱怨了几句星盗的失礼。 “就你们几个,也配上座?能来见我就该知足了。” 伊瑞布兰尔踩着步子从三层走下来,身后跟了两个手中捧着盒子的亲信,“把我的话听完,就赶紧走。” 他今天把半长的红色卷发放了下来,穿着宽松的浅色衣袍,整个虫显露出一种慵懒的气质。那张俊美的脸上扬起了贺卿第一次看见他时那种倨傲而冷漠的笑容,声音也相当地漫不经心,非常直白地表达着自己对这几个虫族的不屑。 不在意对面虫族突然变换的表情,他微微眯起眼,略抬下巴,示意身后的亲信把盒子交过去。 “东西已经找来了。我想,跟他的这笔交易也就到此为止了。”伊瑞布兰尔双手抱臂靠在一旁,显得有些不耐烦,“至于这些玩意到底是不是真的,还得由你们自己辨认,我们概不负责。” “你们‘游星’就是这么做生意的吗?!”领头的那位忍不住拔高声音,“我们院长明明出了那么丰厚的报酬给你们,你们却——” “你们最好搞清楚一点。如果不是团长感念他当年给予的帮助,你们就是开再高的价,我们也不会接。”提到这件事情,伊瑞布兰尔的脸色愈发阴沉,“单纯为了这点蝇头小利而去得罪帝国的圣塔,恐怕怎么计较都不会划算。” 听到圣塔两个字,这几个白衣的虫族都迅速地噤了声。 见他们如此,伊瑞布兰尔嗤笑一声:“你们这群真是……难怪怎么都比不了圣塔。” 他烦躁地一挥手:“行了,拿着东西滚。” 那几个虫族简直一秒都不想多待,抱着盒子狼狈地往下层匆匆奔去了。 贺卿离得远,其实并没有听得那么清楚,只能从只言片语里去揣测这群虫族的来历。 再结合伊瑞布兰尔他们的动静来看,贺卿猜想,那盒子里面大概就是他们之前带走的溶剂和买来的蓝米果。而这群虫族,应该就是来自于雇佣游星星盗团去抢掠圣菲里亚号的那个组织。 不过…… 伊瑞布兰尔他们,对这位雇主的态度是不是有点奇怪? 贺卿移开视线,慢慢往医疗室那边走回去,边走边想。 ……他们还提到了圣塔,而那几个虫族似乎对此颇为忌惮。 贺卿默默串联起他所了解到的诸多线索。 这场事件幕后的雇主目标直指向圣塔最新研发的新式强化溶剂。这一位的势力范围应当不小,在圣塔里也许有所渗透,但一定没能触及到核心,所以他无法直接从内部拿到半成品,因此选择了从外进行突破。他用某种方法提前知晓了圣塔这一趟外派任务的内容,雇佣游星掠走圣菲里亚号,从圣塔虫员那取走新式强化溶剂的半成品,并让这些星盗提前去到c-58采集材料。 这位雇主真的是单纯想要新式强化溶剂的半成品吗?不对。如果只是想要取走溶剂,那也就不必要求这些星盗还去采集那些材料了。比起这个,对方更想做的似乎是——比圣塔抢先一步完成新式强化溶剂。 贺卿依稀记得,当时在星船上的时候,他听见伊瑞布兰尔说过,这位雇主并没有要求杀掉他们。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对方虽然与圣塔存在着激烈的竞争关系,但其实仍有顾虑,并没有胆子对圣塔的虫员下狠手。 贺卿锁定的范围迅速地缩小。他将联邦这一可能性给去掉,留着自己脑海里所浮现出的这个最大可能性。 帝国皇室暗中资助的研究院。 尽管这只是他的一个推测,并不一定就是真相,贺卿仍然为着这个可能而感到烦闷。 这起事件的指向性太过强烈而直白,如果圣塔开始清查起来,这些研究院也必然是在怀疑列表上的最前列。 但它们仍然敢这么做,那么…… 其背后的皇帝陛下,大概率也是清楚这件事情的。 再往下深想,贺卿是真的感到有一点心寒。 他知道皇帝多年来一直对圣塔有所不满,陆续做了很多动作,意图消减圣塔的权力,削弱圣塔的影响力。圣塔自然也不肯轻易屈服,同皇室暗中的对抗一直是有增无减。只是两方到底是相互都有牵连,难以剥离,因此也不会把矛盾摆到明面上,更不曾真枪实弹地动过手。 可这一次的事件相当恶劣,几乎就是明晃晃的威胁。它就好像在告诉圣塔,这一次他们能抢走研究溶剂,下一次…… 他们也能让这些圣塔虫员,再也回不去母星。 贺卿忍不住深深地顾虑起来,连带着思绪都开始变得乱了。 他忽然想起雌父之前跟他说过的话,现在母星上皇子们的斗争愈发激烈。如果那位被偏爱的大皇子真的登上了帝位,以他的性格和对圣塔的态度,毫无疑问,他会将前任皇帝针对圣塔的各项措施继续执行下去,甚至可能会更加激进。 记忆里那如同毒蛇般阴冷而恶毒的目光曾将他一寸寸地附着过,留下森冷不安的痕迹。对方那轻佻又残酷的微笑,还有那别有意味的眼神,就像是在暗中计较着猎物的滋味。 贺卿捏紧了自己的手指。 当他走进医疗室的时候,赫斯倒是被他那严肃又充满担忧的神情给吓了一跳。 “阁下?”赫斯放下手里的药瓶,走过去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右肩,“您怎么了?” 贺卿冲他勉强地微笑了一下,一时半会却没能回答。好一阵后,他才张开嘴唇,轻声说:“赫斯阁下,我知道,我这段时间是拿不到个虫终端的。但是,我……”他垂下了头,“我请求您,如果帝国——尤其是母星上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件,请您一定要告诉我。” 赫斯想起来对方好像是母星上的虫族,猜测对方肯定放不下家里,心下有点感慨的同时,面上倒没有显露出什么,只说:“我明白了。如果确实有紧急的消息,只要我这边能得知,我会及时告诉您的。”他又思索片刻,补上一句,“其实……等您到了主舰,再过一阵子,伊瑞应该也会给您个虫终端的。” “……谢谢您。” 尽管贺卿对他最后一句话持怀疑态度,但对方既然已经答应,他也稍微能放下点心来。 “好了,您也别担心了。”赫斯笑呵呵的,迅速地转移了话题,“说起来,我这边正好有个东西要处理,恐怕得麻烦您来帮个忙了。” 贺卿果然被他带过了原本的话题,注意力转移到新的事情上:“什么?啊……好的。” “哈?” 伊瑞布兰尔看着手里的托盘,还有托盘上精致漂亮的奶霜蛋糕,一脸疑惑,“给我这个做什么?” 赫斯没好气地拍了一下他的背:“阁下今天心情不太好,可能是有些想家了。你去给他送这个,记得说点好听的话……好歹挽救一下你在他心里头本来就不怎么样的形象吧。” 伊瑞布兰尔这就来了精神:“那我现在就去!” “哎哎,别急着走。”赫斯单手抓住对方的胳膊,“你给我把话听完。还有一件事情,阁下现在没有消息来源,但又很关心帝国的事情,所以你也注意着点,拿终端查一查。要是那边有什么大新闻,你就整理整理,时不时地去阁下那里跟他讲讲。” 闻言,伊瑞布兰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已经整理了几条消息,发到你的个虫终端上去了,一会儿你记得看。”赫斯放不下心地叮嘱道,“我之前跟你说过的东西,现在也还记得吧?耐心点,温柔点,不要又给我弄出那副在外头常摆的表情……听见没?别把事给办砸了。” “嗯嗯,知道知道。” 伊瑞布兰尔敷衍地回应几声,眼睛已经往船上另一边飘去了。他挣开赫斯的手,边往贺卿的房间走,边垂下眼睛去看个虫终端屏幕上的文字。 在看到某一行字的时候,他的脚步微顿,眉头下意识地蹙起,似在思索什么,不一会又迅速地舒展开来。 他大步流星地来到贺卿的休息舱前,抬手用力敲了几下。 贺卿刚洗完澡出来,黑色的头发软软地贴合着皮肤,发尾还挂着透明的水滴。他拿了一旁的毛巾擦头发,听见声响,颇为疑惑地走过来开了门。 看见来者,他有一瞬间是懵的。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冷静地开口:“副团长,有什么事吗?” 伊瑞布兰尔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听见他开口,才将手里的托盘往前举了举:“给你的。” 贺卿这才注意到托盘上的蛋糕。他看了看色泽漂亮的蛋糕,又看了看伊瑞布兰尔悠然自得的表情,说:“唔,谢谢你。” 话是这么说,他站在门口却没有动,明显是没有让对方进屋的打算。 伊瑞布兰尔也不生气,只一手撑在上方的门框,问他:“你不是想知道帝国的新鲜事吗?走,进去说。” 贺卿愣了一下。 这时候他要还不明白这什么意思,那他就真是白活了。 赫斯这样的做法,他也不能说有什么错。对方确实是给他带来了帝国的消息,完成了约定,只是这传递消息的变成了伊瑞布兰尔。 但这也很正常。赫斯自然是偏爱伊瑞布兰尔的,所以理所当然会满足对方提出的要求。 贺卿沉默持续的时间很短。他的目光移开,往后退一步,让开位置,淡淡地说:“请进吧。” 伊瑞布兰尔嘴角上扬,端着托盘大步迈入。 他把托盘放在了贺卿房里的桌子上,拉开另一张椅子,非常自然大方地坐了下来,往后靠着背,朝贺卿示意:“坐下来吃啊,边吃边听我说。” 贺卿无声地叹口气,入了座,拿起托盘边放着的银勺子。他舀上一勺塞入口中,慢慢咀嚼,奶香混着内里的果肉的味道冲击着他的味蕾,却并不让他觉得腻味,反而有种清爽的回甘。 伊瑞布兰尔看贺卿动作,满意地点点头,旋即开口道:“最近算得上比较轰动的事件,就是k-12上出的那起事故。” 贺卿的手略一停顿:“k-12?” 这不就是他之前带着阿冉中途下船去看了矿石市场的那个星球吗? “嗯。怎么,你去过那里?”伊瑞布兰尔一挑眉,“那里的铄矿比较出名,还有几条稀有矿脉。” “所以说,那里发生了什么?” “大概十天前,在k-12东部发现,有一条矿脉被暗中给挖空了。最可笑的是,好像那儿都已经空了很多年了。”伊瑞布兰尔迅速地瞥了一眼自己的终端,“但不是铄矿。铄矿石质地不算硬,多用于装饰,属于观赏性较强的矿石。那条则是一种具有军事用途的矿脉,在k-12上统共也只有两条。之前它没有被开发,是一直被保护起来的、很隐蔽的采矿点。” “什么?”贺卿停了动作,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这……怎么可能?谁能在帝国护卫的眼皮底下,把一整条给挖走的?” 伊瑞布兰尔的手指放在桌面上,不急不缓地跳着:“没错,正常情况下是很难做到的。可是他们确实做到了。这群盗窃犯是真的挺厉害。反正我自认为,我们团都很难完成这样的工作量。”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帝国发布了通缉令,估计下一步就是去查市场上矿石交易的明细了吧。”伊瑞布兰尔一手撑着下巴,歪着脑袋注视贺卿,“不过我觉得,以对方这种手段,恐怕最后也很难抓到。” “……你说得对。” 伊瑞布兰尔又给他说了另外两条消息,不过都不算什么特别轰动的事件,到底比不得第一条有吸引力。毕竟贺卿曾经去过k-12,还遇上了那几个奇怪的虫族,所以对那里的印象尤其深刻。 谈完这些,伊瑞布兰尔一时语塞。他想起赫斯后头的嘱托,盯了贺卿好一阵,憋了半天,终于从肚里搜刮完合适的词句,干巴巴地开口:“你,一会儿记得把头发烘干……注意休息,别着凉。” 贺卿诧异地抬起眼看他,虽然总感觉有些不太对劲,但还是礼貌地回答:“好的,我会注意的。” 等贺卿吃完了这块小蛋糕,伊瑞布兰尔站起身重新拿起托盘,却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往前几步又退了回来,看向贺卿,突然问:“你很想要终端?” 贺卿听他这么问,有点犹豫地点了下头。 终端不仅是用于联系,更重要的是获取信息。但他也知道,对方不可能会让他用他原本的账号进行认证。一旦能连接上,他就会暴露这些星盗的位置。 伊瑞布兰尔微微皱起眉,好像有些烦恼,他在原地站了一会,才说:“我知道了。” 贺卿见他反应如此,倒也没有那么紧张了。他心想,即使对方不会答应,对方应该也没有因为他这个要求而生气。 只是没想到,对方接下来又说:“现在没办法给你,等到了自由星那边……我再给你换。” 这下贺卿是怔住了。 他完全不能理解般,眉心蹙起,深深地望向伊瑞布兰尔。 对方明明最先是用非常强硬的手段把他掳来,现在却又表现出这样的态度,这到底是为什么?就算是对雄虫有所优待,也不需要这样吧?更何况,他现在就在对方掌控的地盘里,对方大概也不存在任何顾虑。 他还记得赫斯曾对他透露过的、关于伊瑞布兰尔的一点过去。那时赫斯正打扫着药柜,感慨般地说:“那小子曾经因为他雌父的事情,对雄虫相当地反感。即使从前几年起,他的态度好像开始有所转变,我也一直以为他不会找雄虫的。所以那天他发消息给我们的时候,我确实很震惊……” 贺卿终于忍不住,嘴唇开合,轻声地说:“副团长,你对我的态度一直都很奇怪。”他缓缓地站起身来,与伊瑞布兰尔相对,“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伊瑞布兰尔的视线微动,隐隐有一抹慌乱从他脸上一晃而过。 他本来想插科打诨把话题揭过去,但突然又想起自己曾听到的“必要时还得坦诚”的建议,一时间有些迟疑,没有能够迅速地给出答复。 “副团长?” 贺卿又喊了他一声。 伊瑞布兰尔握着托盘的手指纠结地动了又动。需要直接动手的事情他从来不畏惧,但面对着雄虫剖析内心、坦诚自我,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难熬了。他在这无声的质问里,难得地感觉到了一种以前几乎没有过的、想要遮掩住自己的羞涩。这种感觉让他快要丧失掉以往的勇气和直白,只想把这种悸动的失态深深地埋进没虫能见到的地方。 半晌,他终于开口说:“你知道自己的编号吗?” 他这话来得突兀,问得还有些牛头不对马嘴,贺卿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什么?” “你的,”伊瑞布兰尔顿了一下,又语速极快地说,“信息素编号。” 贺卿一愣。 他所捐出的体液会被制作成信息素安抚剂,投放给市场。而为了保证信息安全,他们这些雄虫好像会以一个随机的编号作为代称。其实那边具体的情况,他知道得也不是那么清楚。毕竟他又不需要购买自己的信息素。 但对方突然这么提起,肯定不是没有原因的。难道说…… 伊瑞布兰尔眨了眨眼。他好像有点难以忍受这种悬吊在中间、不上不下的尴尬氛围,紧绷着的长腿一动,飞快地往门口奔去,简直是落荒而逃。 但他最后那句话,还是被贺卿敏锐地捕捉到了—— “你的编号,我能倒背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