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争执与坦白
没多久,贺谙的学校组织了一次在附近星球上举办的联合竞赛活动,这一来回就得两个多月。贺卿送贺谙出门后,望着远去的星船,心下担忧的同时,也在想等母星的事态平息之后,不如带家里的虫出去旅行一趟。 不过事态平息他还没等来,倒是先等来了二皇子。 面对桑塔尼斯如此突然的邀约,贺卿默默看了屏幕一会儿,还是发了消息过去,同意了。 也许是查过他的工作时间,桑塔尼斯非常贴心地将时间选在了晚上,还把位置定在了一家离圣塔不远的高档餐厅。 贺卿下班后直接朝二皇子给的地址过去,一到门口,就被服务虫员团团围住。他们非常热情地领着贺卿来到已经被预订的小楼,走到最高处的厢房。 有一个长相陌生的虫族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贺卿进入厢房后,服务虫员很识趣地关上门离开,把空间留给了他们。 贺卿有些疑惑地看着对方:“殿下,您怎么又……?” 虽然这张脸很陌生,但贺卿还有印象。去年在长山乐园里,他就见过这张对方使用变换器之后的脸了。 “这个嘛,一会儿再说。你先坐。我点的菜很快就能送上来。” 桑塔尼斯让他落座,旋即很自然地在他对面坐下。 贺卿只好憋着疑问,和桑塔尼斯一边闲聊,一边等着菜品端上来。 等这些卖相极好、香气诱虫的菜肴全部放上来之后,桑塔尼斯终于转入正题,对他提起:“贺卿,我很快就要离开母星,返回军团里了。” 贺卿怔了一下,随后笑着回答:“原来如此,所以您才会特意找我来这里吧。” 这一顿饭,大概……算是践行? 没想到桑塔尼斯却摇了摇头:“不,我找你来这里,是因为要邀请你与我一同离开。” “您说什么?”贺卿睁着乌黑的眼睛,十分惊讶,“您这是,要让我和您一起去玛朱里?这,这恐怕不行。” 桑塔尼斯却严肃地看着他,说:“贺卿,如果你不和我一起离开,也可以。但接下来五天内,你还有你的家虫,最好都尽快离开母星,走得越远越好。” 贺卿琢磨出不对劲来,当即也有些坐不住了:“您这是什么意思?最近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吗?” “……不,该怎么说呢,我并不能确定。但是……”桑塔尼斯有些懊恼地长长叹了一口气,单手撑着额角,“因为我没有办法保证,等我离开母星之后,他是否会做出些什么……所以,我想让你们提前离开,暂时避一避。” “他?”贺卿蹙起眉头,“……您是指,格列吗?” 桑塔尼斯无言地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双手交握着抵在桌面上,说:“关于这一点,我可以直接告诉你。贺卿,我答应过宁少校,在能力范围之内,无论如何都会保证你的生命安全。这也是为什么在格列的威胁下,我仍然会冒险变换面貌私下来和你见面。这件事很重要,我一定要当面与你说清楚。” “请您等一下,您说受到他的威胁……”贺卿刚从前半句里关于宁暮归和二皇子的交易内容缓过劲来,一听到后半段,迅速地思考起来,得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结论,“您现在突然要离开母星,该不会,就是他……” “……确实如此。具体的情况我不方便说,总而言之,我在近几天就会动身离开母星。”桑塔尼斯的脸色也不是很好,“不过也请你放心,我不会放任他如此胡作非为的。只是,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还需要一段时间来调查。” 贺卿越想越有些难以接受:“可是……” “你可以与贺审判长他们说,我想他们也会希望你离开自保的。不过你对外最好寻个合适的理由,不要轻易暴露这件事。”桑塔尼斯从旁取出一张卡,递给贺卿,“这是普兰港三天后那艘大型民用星船的船票,我以邻星虫族的名义买的,是家庭套票,可以带十位家虫上船。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坐这艘星船离开吧,它这一趟的终点站是离玛朱里较近的泛娅。你到那里之后,我会派虫接你到安全的地方。” 他略一停顿,又说:“如果时间上来不及,或者你有另外的想法,也可以自己想办法离开。但越早动身越好。” “……我知道了。” 贺卿接过那张印着普兰港风景的船票,仍有些怔怔的。他想,怎么会突然地就到了这样一步? 看着贺卿有些迷惘的眼神,桑塔尼斯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他也不知怎么,就主动地又朝对方解释了几句:“可能你会想,为什么我不把这种事情告诉母星的那些普通虫族们——在明知道他们可能会有危险的情况下。但我不能这样做。越是高调发表言论、引起骚动,就越是可能会激怒他。只有让母星看上去还如往常一样,才能让你,还有其他一些虫族顺利地离开这里。虫难免都是自私的,在这种时候,我能做得到的,只是尽力地、隐蔽地告诉你们这一小部分的虫族,让你们规避风险而已。毕竟你……”他的目光掠过贺卿俊秀的面容,“……你是我的承诺。” 一直到与二皇子告别,踏上回家的路的时候,贺卿才清醒过来。他抿了抿嘴唇,在心里头思考起这件事情来。 桑塔尼斯总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对他说这种话,恐怕是大皇子那边确实有什么动作了,对方才会这么直白地让他离开母星,出去暂避一阵。 这个时候,贺卿才忍不住庆幸起来,雄父、雌父、四雌父还有贺谙现在都不在母星上,也就不用担心这件事。他现下最重要的,是赶紧告知给家里的其他几位雌父,还有林之逸和阿冉。 他攥紧了手中的票,把这一情况发送给雄父和雌父,随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回贺家主宅。等家中其他三位雌父都回来了,他打开与贺祈怀的通讯,跟几位雌父、林之逸一起开了个家庭会议。 听完他的话,在场的几位雌父俱是沉思起来。 贺祈怀托着下巴,拧着眉头,好一会儿后,才开口说:“格列能逼得桑塔尼斯离开母星?究竟是什么样的筹码……唔,这件事,会与南边的情况有关联吗?”他又晃了晃脑袋,直视着贺卿,说,“不管怎么样,他有一点倒是没说错,在得知了这样的情报之后,我们是希望你离开母星的。” 安德点头:“雄主说得不错,崽崽,你先离开。” 贺卿却从他的话里嗅到点不一样的意味,反问:“那您呢?二雌父,你们也要和我一起走。” 安德摇头,抬起手按住贺卿的肩膀:“我不能走,崽崽。先不论大皇子是不是真的会在母星做什么,就单说我自己的工作,我现在也不可能就这么离开。你也不必担心我们。” 贺卿还想劝说:“可是……!” 三雌父秦皓知出声赞同安德:“没有百分百概率的危险的情况下,我们不能轻易离开。但是,即使只有百分之一危险的可能,也要让崽崽避开。”说着,他拍了一下旁边五雌父亚尔的背,“亚尔,你最近不是正好可以调假吗?你就带着崽崽他们离开吧。” 亚尔不回他,而是看向他自己的雄主,等待着贺祈怀的指令。 贺祈怀倒也同意:“既然如此,亚尔,就由你带崽崽他们出行。我想想……”他眼睛一亮,“这样吧,亚尔,你们去睦洲,找老虫子他们。他们也享受了那么久的安宁了,也该让他们那儿也闹腾闹腾。” 贺卿听得有些头大。 贺祈怀是最后一位出生的雄子,在他降生的时候,上一代贺家虫族的岁数已经偏大了。贺卿的雄虫祖父又是一位非常喜欢逗弄孩子的虫族,因此贺祈怀自小就与自家雄父斗智斗勇。等祖父甩下包袱,带着自己的雌虫们跑到睦洲享受生活的时候,贺祈怀就更是怨念,最后就演变成这样没大没小的“老虫子”的称呼。 亚尔则低头应下:“我明白了,雄主。” 贺卿看向林之逸,林之逸则向他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来:“您要离开的话,我当然是愿意跟着您的。如果我不在您身边,您没能把自己照顾好的话,就实在是让虫苦恼了。” 贺卿安下心来。 至于阿冉,那是肯定要跟着他的,他倒不担心。而且能够出去玩一趟的话,对方肯定也很高兴。 贺卿也想提醒自己的朋友们,但他想起二皇子的话,犹豫许久,向这些朋友们发了关于自己打算带家里虫出行旅游的消息,并说最近许多旅游星球将要迎来风景最美的季节,错过实在是可惜,劝他们也可以带家里的虫族一起出去,欣赏风景的同时还能增进感情。 有的朋友被他说得有些意动,表示自己也打算查看近期有没有什么好玩的星球,带家里雌君雌侍去;也有的朋友说自己近期工作繁忙,实在脱不开身,还是下半年再考虑。 俞韶先前跟着他身体已经恢复大半的哥哥一起跑到玛朱里那边了;文思在上个月的时候也已经离开母星,去外头继续他的长途旅行了。还有一些朋友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在母星。 贺卿心下松了口气。 不论之后究竟会发生什么,能多一个朋友在现下远离是非之地,就是好的。 贺卿他们预订的是在三月二十日的傍晚出发。没想到在三月十八日这天,他会在母星和宁暮归重逢。 贺卿是真的有些吃惊。在前天宁暮归有给他发通讯,问起他们的情况,贺卿也就把准备出行的事情跟对方讲了。没想到在那个时候,对方就已经在赶回母星的路上了。 宁暮归对他解释:“对不起,雄主。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所以才贸然赶了过来,请您原谅。等把您送到睦洲后,我再回去。” 贺卿嘴唇微动,深深地看着对方,好一会儿后,才轻轻点了下头:“好。” 原本计划的都很顺利,直到十九日下午,当贺卿下班返程去私虫训练所接阿冉的时候,却得到了阿冉已经提前离开的消息。 阿冉从没有过这样的行为,一直都是乖乖地在这里等他的。贺卿顿觉不妙,先是追问负责虫,随后要求调看监控,却没在镜头里看见阿冉的身影。他从负责虫员处取得权限打开阿冉放置随身物品的柜子,发现他给阿冉准备的营养品和换洗衣服都还在,并没有被带走。 “你有见到他跟谁待在一起过吗?比如一个黑色短头发的学生?那个名字是法锡的虫族。”贺卿急切地问。 “您是说与阿冉阁下经常交手的那个虫族吗?我倒是有印象。因为他们来了很多天,又是固定的时间段,我还以为他们是朋友呢。”其中一个服务虫员说,“今天他们都来过训练所。不过好像都没有待多久,就离开了。” “是他把阿冉带走的吗?” “没有啊,他走的时候,应该就是他自己一个吧。” 贺卿却不信。他直觉这个学生一定有问题,只懊恼于自己先前的疏忽。因为法锡明面上的身份没什么问题,对阿冉的态度也很友好,他之前就没有再追查。 他咬咬牙,赶紧让R18联络安德,告知给对方阿冉很可能是被法锡带走的这一消息。 安德让他冷静下来先回家里,他会派警员展开调查。 贺卿依照他的话先回到贺家,但怎么都难以平静。他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停地踱步,隔一段时间就忍不住想看终端上是否有二雌父发来的新消息。 林之逸见他如此,也忧心不已。 深夜的时候宁暮归带贺卿去了趟警署,从安德那里得到了关于军校学生法锡的更详细的信息。这个虫族幼年时遭遇意外成了孤儿,后来被一位单身虫族收养,供他到母星读书,一直到现在。他与校内的同学关系并不亲近,据军校里的同班生所说,他的性格甚至是有些冷漠的——这与贺卿所见的、所听到的并不相符。 而今天下午离开学校之后,法锡就没有再出现在学校里了,直到晚上也没有返回学生宿舍。其他的同学和老师也都联系不上他。 就阿冉失踪的情况来说,他的确有重大的作案嫌疑。但是那间训练所里只有拍到他们一起交流过的画面,并不能证明是他带走了阿冉。 “那么……有没有可能,他使用了变换器之类的,可以改变阿冉面貌的东西?”贺卿提出问题。 “的确有这个可能性。所以我们也在排查今天出入过那间训练所的所有虫族。”安德向他解释后,看着他,温和地说,“先回去休息吧,崽崽,现在已经很晚了。这件事情就交给我们。” 贺卿失望地回到家中,睡了不到四个星时就醒来,询问最新的进展。 但仍然没能找到阿冉的去向。 贺卿一边在思考法锡带走阿冉的目的,担心阿冉会不会受伤,一边又忍不住埋怨自己,为什么不能再警觉一点,又或者这几天就别让阿冉出门……他被这种深深的自责感持续折磨着。 他甚至会想,如果一开始他没有带阿冉回母星,或许阿冉也不会遭此横祸。是他让阿冉来到了这里,他就必须……必须为此负起责任来。 那种纠结、懊恼的情绪在看见宁暮归还在为他整理行李的时候达到了峰值。他拦下宁暮归的动作,问对方这是在做什么。 宁暮归很平静地对他说:“傍晚的时候您就要出发去睦洲,还有些东西没带上,所以要收拾出来。” “你在说……等等,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在想这个?”贺卿先是一怔,随后拧着眉,“我不能走,暮归。你也知道的,阿冉现在还下落不明,我怎么可能就这么丢下他不管?” 宁暮归却并不赞同:“这件事,警署会负责调查的。您应该按计划乘船离开母星。” 贺卿抿着嘴唇,直白地表达出自己的不乐意:“我要等找到阿冉之后,才能放心离开。” 他当然明白。按照理性分析,他的确应该做出一个“正确”的决断,选择将阿冉的事情安心交给二雌父,自己则先登船去往睦洲。 可是,一个虫族怎么可能做得到完全理性,不受感情丝毫的影响?阿冉曾救过他,给予他笨拙却真挚的安抚和情感,也曾约定好会相互陪伴……他不可能忘记。也因为这深刻的羁绊,使得他无论如何都没法丢下阿冉独自离开。 ……他不能走。 见他愈发坚定的模样,宁暮归有些恍惚,但很快又清醒过来,把折叠好的衣物放在一旁,对他说:“雄主,请您不要意气用事。我知道他对您而言很重要,可是这不是放纵您冒险的理由。他本身也有强劲的实力,不会轻易屈服,或许现在已经找到了反击的机会。您该多给一些信任给他,还有警方的。” “我不是在意气用事,暮归。你所说的,我也知道,可是这……这不一样,你明白吗?不论你们有多强,我还是会担心。我不想你们受伤。”贺卿有些头疼,他急切地对宁暮归说,“听着,暮归,如果今天失踪的虫换成是你,我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如果今天失踪的是我,”宁暮归慢慢地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我会希望您不要再花费精力在我身上,而是按计划离开母星,以保证您自身的安全。” 他的目光是如此坚毅,态度也变得相当强硬,带着某种不容抗拒的气势,与以往冷静顺从的模样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割裂感。 “很抱歉,雄主,在这件事情上,我不能对您退步。请您按照计划进行吧。” 他话语里那种残酷的冷漠让贺卿难以接受。因为那份冷漠不仅是对着阿冉的,还是对着宁暮归他自己的。贺卿怎么都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可以这么自然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憋着火,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反问对方:“你是要替我做决定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见贺卿的话语明显带了怒意,宁暮归的语气放缓了一些,“只是,我不支持您留在母星,也希望您能冷静下来好好考虑。” 贺卿往后退了一步,直视着对方漆黑的眼睛:“我要留下来,直到找到阿冉。” 宁暮归深深呼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也下了决心:“如果您要坚持这么做,那么请恕我失礼。为了能让您及时离开母星,我会采取一些……强制性的措施,将您带到船上。” 他像是已经放弃一般,继续说道:“即使您要与我……甚至就是上诉,我也接受。但至少,我要亲眼见到您平安去往睦洲。” 贺卿不想再听下去了,忍不住出声打断他:“暮归!” “……您不应该为了别的虫族,而让自己冒险留在潜藏危险的地方。” 贺卿突然地就顿住了。 他从没有在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如此清晰地看见他和对方之间深深的、隔开的沟壑。 他的声音变得艰涩,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拼命挤压着,发出的音色微弱又古怪。他说:“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宁暮归垂下眼睛,眼睫颤了颤,沉默不语。 “什么叫做‘别的虫族’啊……你,又或是阿冉,你们对我而言,是什么‘别的虫族’吗?我们是有婚姻关系的虫族,明明是一家虫,不是吗?我会在意你们,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以往的愤怒一齐涌上来,贺卿越说越激动,“母星是不是会有危险,我是不是会有危险,我没法预知。可当你们此刻已经陷入危险的境地,你让我怎么能坦然地、冷漠地离开这里?你要我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性,而忽视现下已经发生的事实?” “那不是虚无缥缈的可能……!”宁暮归抬起脸,神情肃穆,“那些危险……格列为了实现他的野心,什么都可能做得出。” “是吗?那就请你告诉我,到底会发生什么吧!我倒是很好奇,他究竟要做什么,又究竟想对我做些什么。”贺卿紧紧地捏着拳,既有些委屈,也带了些伤心,“……从去年开始就是这样,你什么也不告诉我,自己藏着心事,暗地里谋划什么。即使我当时逼问你,你也什么都不肯说,就好像我们并不是作为整体的、缔结了婚姻关系的虫。我就只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装作一切好像没发生过,才能让自己好受一些……” “雄主……” 贺卿吸了吸鼻子,告诉他:“暮归,既然你想要我相信你的话,想要我做出你所希望的选择,那你就坦率地,把全部的事情告诉我啊!” 一提到过去的事情,宁暮归脸色微变,犹豫许久,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贺卿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来:“看吧,你还是不愿意说。既然如此,你现在就不要干涉我的决定。我自己做了选择,自然会承担一切的风险。” “……不行的,雄主,”宁暮归艰难地摇了下头,“再继续待下去,母星只会越来越不安全。您在这里的话——” “够了!我的安危……不需要你管。” 贺卿克制住自己因气恼而差点落下来的眼泪,咬紧牙关,赌气似的说出这样像是划清界限的话语,“如果你再阻拦我,甚至还想用强硬手段逼迫我的话,现在就离开贺家。” 宁暮归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呼吸急促,不知是被贺卿话语里哪一个词给沉重打击到,整个虫都是一副错愕失神的模样。 贺卿说完这些话,心里头也难受得要命,像是一团棉花堵在心口,又闷又疼。他本意并不是想与对方吵架,可是以前埋下的刺、割开的伤如此清晰地存在着,因为曾经没能解决掉,才使得它们在隐蔽的角落愈发壮大,让他彻底失了平常心。 他现在也没法再跟对方谈下去了。 “你……你好自为之吧。” 贺卿也不知自己能再说什么了。他有些狼狈地抬起手把眼眶的湿润抹去,转过身欲要出门。 就在他即将跨出房门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宁暮归带着颤意的声音。 “……如果我将前因后果告诉您,”他说,“您会愿意放弃坚持留在母星的这个决定,在今天傍晚乘船离开母星,去往睦洲吗?” 贺卿脚步一顿,撑在一旁墙壁上的手不自觉地捏紧。 他一直所期待的、隐藏在重重谜团背后的名为“真相”的宝盒,此刻突然对他打开了一道缝。 他本应该为此感到高兴的。 可是另一种不安的感觉却迅速地侵袭而来,笼罩在他头顶上。 沉默许久,贺卿缓慢地回过身来,怔怔地注视着仍在原地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神情的雌虫。 他轻轻咳嗽几声,对宁暮归说:“……可以。”停了几秒,他又补充,“但是,你得把所有的事情都说清楚。” 宁暮归的双手抬起捂住自己的脸,十指用力得在这安静的房间里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像是在做极其痛苦的挣扎。 时间无声地流淌过去。贺卿也没有去看终端上的计时,只是静静望着宁暮归,等待着对方的回复。 终于,他极轻地吐出一口气,缓慢地放下双手,直起身子,平视着贺卿。 贺卿注意到,对方的眼睛也带了点红。但那并不是因为悲伤而浸出的颜色,而更像是因为短时间内情绪剧烈波动而产生的。 雄虫张了张口,小声地喊他:“……暮归?” “没关系,我已经……做好准备了。”宁暮归露出一个苦涩的、浅浅的笑来,“即使您会因此而厌弃我……但那也是我应得的。只要,您愿意乘船离开这里,我就……” “厌弃”这个词,让贺卿不自觉地蹙了蹙眉头。 宁暮归说完这些,就深呼吸了几下。他脸上的神色渐渐地归于平静,再看向贺卿时,已经恢复了以往时的模样。 “最初的情况,恐怕得追溯到一年前。当时,您从玛朱里离开,启程返回母星。而我则留在军团里,继续我的工作。没过多久,在边境地区,发生了一个事件。” 他停了下来,迟疑片刻,像是在思考如何解释。随后他继续说:“您应该也是知道的,关于约克肖的那件事。不过……关于这一事故,对外的说法,并不全是真实的。” 宁暮归闭了闭眼,乌黑的眼睛里沉沉地压着某种复杂的情绪。那是一种非常冰冷的、充满憎恶的目光,不是对着贺卿,而是对着他正在回想的某件事情。 他掐着手心,在那愈发强烈的疼痛之中,一字一顿地告诉贺卿:“是我,杀死了约克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