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早产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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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源好半天没能起身,靠着王伯歇了好一会才勉强能够站立,才迈开步子就又要向一边倒去。他是真的一点气力都没有了。 好在王伯始终在他身侧护着,他也没吭声,扶稳了林源后,便架起他的一条胳膊,环住他的肩膀慢慢往上走去。 想到方才苍白的解释与王伯简单的应声,林源无力地闭了闭眼。此时他也无暇多想,每向上迈一步,他都觉得自己要后仰着栽下山头,都是靠王伯在边上支着,才能顺利踏上去。他的心神全都用在控制与忍耐中,到山顶的每一步,抬起的每一次腿,都觉得自己正踏向地狱,无力逃生。 两人沉默地到达了山顶。林源喘息的频率十分急促,却在进入药园大门时屏住了气息。王伯转头看他神色惨白,冷汗大颗大颗地落下,便停下了脚步,支着孕君的双手又用上了几分力气。 在门口这站定了一会,林源才从腹中的又一阵抽痛中脱身出来。他的双腿仿佛成了无用的摆设,身子已经全然挂在了王伯身上,被他架着瘫坐到了屋里的木椅上。 这时他仍在自欺,只当这是因过紧的束缚与过多的震动导致的假性宫缩,生产还远不到时候。于是他再次向王伯解释:“让您见笑了…我这脑袋…实在是疼得很了…您容我缓缓。” 王伯照旧简单地点点头,有些着急地转身进了里屋。 --------------------------- 王伯刚一转身,林源就再遮掩不住,五官挤压到了一处,不消细看就能让人瞧出他的痛苦。对他而言,那“假性宫缩”倒是尚能忍受,可腹中胎儿们的闹腾才是叫他痛不堪忍的原由。 早前喝下的安胎、固胎用的汤药明明就已加大了剂量,却还是已经过了药效。腹中胎儿在他昏倒之前就已醒转,此时更是精神头十足,不满于逼仄的空间,在里头手足相争,个个都想伸展开来。 林源在疼痛中迷蒙地自嘲。他一直自负于自己已将医书研究得透彻,怀胎越久,对自己能平安生产就越有信心…其实不过是得到了些前人的经验与未经验证的猜测,实际运用时才发现仍有许多疏漏。 这些疏漏到了如今,都得由他自己生生咽下。 「要是菀儿在这……还是不在的好…在了又得多桩官司了…」想到妻子,他竟有些想笑,精神也振作了些,「孩子们闹腾也无妨,不过是痛上一阵,过会它们晓得没趣了,自然也就歇了。」 林源难耐地在木椅上扭动了几下身子,便将视线投到王伯进的里屋屋门,分散着被腹痛占满了的注意。 --------------------------- 直到林源腹中动静稍歇,都能在椅子上坐正了,王伯都没从里屋出来。 林源有些不安,此时他只是有些无力,大脑却清醒得很,回想上来这一路的种种,他疑心王伯已经发现了他身怀有孕。 想到可能已经暴露,林源再坐不住。装了汤药的竹筒一直挂在他的腰间,他犹豫了几息,还是将其一次饮尽。他原打算要下山了再喝的,好撑过最难的一段,却又怕再在王伯面前透出端倪。 又等了片刻,还是不见王伯出来。「莫非他去报官了?」这念头一起,林源心中便是一阵恐慌。 他是见识过遭人检举有孕的男子会是什么下场的:官兵不会听取任何说辞,直接上手将衣裳扒干净,露出整个上身来。即便小腹平坦,他们也会疑是月份还小,直接上拳头重捣几下,再扯去下裤查看有无出血,尊严自此就丢了满地。 如若证实确是遭人诬陷的清白人,官府会赔偿安抚,并惩处检举者。可若是被扒衣后就已显出孕态的孕君……遍地的鲜血与刺耳的痛嚎,凡是经历过的,没人能忘得掉。 这还只是被发现的孕君的下场。男体孕子到底于法不容,与之牵连的亲族友邻,关系较重的处以极刑,略轻者流放千里。 即便是知道这些,林源依然自私了一回。他渴望拥有和妻子共同的孩子,既然菀儿不行,那就他来。怀上孩子那夜,林源的决心十分坚定,可到了也许要被拆穿的时候,他还是怕了。因为他的一意孤行,得害了多少人… 林源抱着一丝侥幸,虚浮着步子走到里屋门前,抬手敲了敲。 好在王伯还在,他在屋内应了声稍等。声音听着有些不真切,像是隔了层厚墙似的,林源不禁侧耳去听,除了王伯快步走来的脚步声,似乎还有… 不及细听,王伯已经打开屋门走了出来。他打量了几眼林源的样子,莫名点了点头,就引他出屋去了药田。 --------------------------- 林源立在田埂,微俯下身去看王伯刚从地里挖出的几株药苗。每株药苗的根上都连着几颗硕大的块状物,形状各异。瞧着像是不起眼的地瓜,却是林源此行的目的,也是能助他安产的药方中最重要的一剂。 药苗长在地面上的部分名为素叶草,是寻常提神药方中的一味添头,可有可无。可伴生在地下的这些根块,却在林家医书中被称为地仙宝。 这地仙宝功效非常,即便是直接洗净后服用,就能催出病患体内些许生机,为救治争取时间。林家先祖为提升它的功效,经几代研制,终于得出了一副最佳的方子,效果堪称活神仙。 由于这地仙宝产量稀少,即便长成,也被作为废料丢弃,因此十分难得。林家医书中与之相关的病例记载数量寥寥,却例例惊人。病患只要还不至于药石惘治,即便离死只差临门一脚了,这药也能将之再拉回来。 关于孕君的仅有一例,就足够林源振奋许久。 据医书中记载,林源的曾三祖父林屹于荒山中偶遇一产君,赤身裸体被丢弃于山沟中。林屹初看以为是具死尸,因不忍其曝尸荒野,就打算将其掩埋。哪想坑都挖好了,才发现这产君还留着口气,只是首胎横产,胎身堵于穴口不得脱出,大小已呈临死之态。林屹不忍,虽可惜难得的药丸,还是将其磨粉后喂产君服下。不出片刻,将死之人便低低呻吟,在林屹的压腹之下推出首具胎尸。 林屹此次费去身上仅有的两枚药丸,花了足足两个日夜,为产君接生下了他腹中所有的死胎,以及一个之后又花了许多心力才终于站住的孱弱婴儿。想来是这产君与他的“独子”命硬,林屹亲笔的记载中,这位产君享年七十六,虽一直体弱,也算是长寿了。而这名“独子”长成后身体康健,生父走后也一直守着林屹为其养老送终。 --------------------------- 林源至今还记得他看完该病例后心中的惊叹。数月前,他几经辗转,终于从王伯那得到两颗地仙宝,到了家就开始抓取熬制。药制成后,绑缚着孕肚在外奔波大半日的他几乎有些脱力,便迫不及待地用了一枚。当夜他体力充沛,神勇得令苏菀儿悄悄回味了数次。 仅两颗地仙宝,就制出了六枚药丸,余下五枚他一直随身带着,备着生产时候再用。 眼前这一大片地里,种植的都是素叶草,王伯从不同区块中都挖出了几株,大多都缀满了地仙宝。林源在一旁瞧得眼热,一时都忘了自己才从腹痛中缓解不久,凑到了王伯身边与他一同挖了起来。 使着药锄挖了两株后,林源刚要直起身来,就被腹中又起的抽痛绞得险些趴倒在田埂中。下边随即涌出一股湿热的黏腻,惊得林源狠狠地倒吸了口气,僵硬地弓在原处。 熬过这阵胎宫的收缩后,林源急切地起身,向王伯借用了茅房后,就微岔开腿地快步走去。 --------------------------- 混有暗红血迹的分泌物附着在亵裤上,瞧着刺眼极了。 「见红了…」林源有些失措,他才怀了不到九个月,原还想着这趟结束,就在家里安心养胎待产的。他知晓今日会因过劳而受些苦,却没想到生产已至,就要发动了。 天罚以来,男体孕子产程漫长,从未有过急产的先例。他又从头调理至今,即便是伤身后早产,发动也该要不少时候。他的宫缩频次目前还未有规律,得速速将契书签完,抓紧回家去。 勒着肚子奔波本就让林源觉得自己很不应该,如今出现早产的迹象后,他更是对腹中胎儿们愧疚极了,怎么也得为它们的降生提供个安稳的环境。 「应是能撑到家的。」林源扯了几张软纸,将亵裤上的污秽草草擦去,收拾好衣着便去同王伯提了定契。 先前两人已就契书商讨过,起好一份契书备用。如今药苗产量远超预期,只需将其稍行改动,再次誊抄后即可签名按印。林源有些迫不及待,契书上墨还未干,就匆忙要往上按印。 王伯拦了他一下:“且慢,我的印章还在屋里,林掌柜不如再检查检查,以免有什么疏漏。”说完他就进了里屋。 契书一式两份,他们誊抄的是对方的那份。林源虽然急切,抄写时也是用了足够的耐心,无一字出错,因此他才这样着急地要往上按印。他拿起王伯所写那份,才仔细读至中途就是一愣。 王伯刚从里屋出来,便听见他问:“王伯,您这是何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