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18脸红心跳 - 耽美小说 - 不可与夏虫语冰在线阅读 - 那招,式式势如破竹,那剑,每每削铁如泥,吹毛断发。

那招,式式势如破竹,那剑,每每削铁如泥,吹毛断发。

    待到师父同这老友能好好说上句话,他能好好吃上些东西,已经是掌灯时分。囷龙司好山水,躺在院中的凉榻上,便能瞧见漫天的繁星,星汉灿烂,若川流不息的江河湖海,有袅袅形状,引人无限向往。

    他们的晚饭是一人一碗馄饨,还是别人送来的。夏小蝉开门接过,见是一位鹤发老翁,只说是给神医先生送来的,他面容恳切,言语尊重,将食盒交到夏小蝉手里,便鞠了一躬离去。夏小蝉也鞠一躬还礼,心中悄悄笃定了师父的话,或许那是真的,可是直觉也告诉他,就算问老裁缝,他也什么都不会承认的,他看起来……实在像个别扭的人。

    夏小蝉叼着勺子偷偷打量着这个满身谜团的大前辈,因为打泥巴仗,这位美男子与那位美男子都洗了澡换了衣服,那位是日日见他穿惯的白袍大袖,没什么稀奇的,这位便换了个鲜鲜嫩嫩的浅粉色,这真是让夏小蝉好奇起他的年纪来。

    分明听师父讲的那些,他至少该是个跟师父一般年纪的,或者跟忠平伯大人或者瞿大人一般年纪?怎么现如今看来,倒比师父还要小些……

    “看我做什么?”

    老裁缝一语惊醒梦中人,夏小蝉被拆穿了,便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又耐不住好奇,不好意思地问:“前辈,我有几个问题,不知道您是否方便……”

    “嗯——”老裁缝颇为赏识地看了他一眼,又意味深长地看宫城子一眼,道,“你这徒弟可比你有礼貌多了,真是孺子可教。”

    宫城子懒懒卧在榻上看星星,手里剥着花生,都懒得贫他,只饮了口酒,没理会。

    老裁缝嘴角含着得意的笑,爽快答应了:“行吧,你问吧。”

    夏小蝉得了应允,自然一百万个高兴,不自觉坐近了些。

    “前辈,您既然是大夫,为何不曾叫什么医仙医圣,却叫老裁缝呀?还有还有,恕晚辈冒昧,您长得可比师父年轻许多,可我听师父的描述,您这样的大前辈,该至少有不惑之年才是啊?”

    “嘿,你个小小虫,”宫城子眯着眼睛,假意批他,“师父我白养你这么大了,他哪有比我年轻那么多,明明看着差不多,小小年纪,眼神儿便坏了,依我看,剑宗那位是看走眼了,什么明察秋毫,不行不行。”

    老裁缝哎呀了一声,打开一把檀香木扇,煞有其事地看着夏小蝉,问道:“小蝉,你可闻见什么怪味儿啊?”

    夏小蝉闭上了眼睛,四处嗅嗅,复而又睁了眼,如实道:“不曾呀。”

    老裁缝以扇轻点一下他的鼻尖,檀香幽幽钻入鼻腔,夏小蝉双目一亮,愣了一下,就听老裁缝笑道:“你再仔细闻闻,分明是好大的醋味儿啊。”

    “嘿!你这老妖精,你可别带坏我徒弟,人家问你什么便答什么,这么多废话,明年我不来了……”

    “哈哈哈,说你两句还跟个姑娘似的臊了!”

    老裁缝合了扇子,不再打趣宫城子,只看向夏小蝉,在他眼前晃了晃扇子,以示他回神。夏小蝉这才从那香气中解放回来,打起精神。

    “在听在听,晚辈在听!”

    “嗯……”老裁缝点点头,又打开了折扇,想到什么似的,嗤笑一声才道,“这些事儿由我自己解释,倒显得怪矫情的,我小的时候,混江湖的都要起个名号儿,我就想,叫医这医那的,都太烦闷些,所以只叫自己裁缝,年纪大了,那大家便叫我老裁缝了,不过这年头似乎也不大流行了,你们小孩儿知道的,大约是那些白眉大侠?独孤求败之类的?也是有年头的人了。”

    “啊……”夏小蝉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经前辈一说,似乎确实如此呢。”

    宫城子冷笑一声:“早说他是个老妖精,有人不信来着。”

    夏小蝉不疑有他,更觉神奇:“如此看来,前辈真的是许长许长的大前辈了,却不知道如何驻颜有术到如此境界啊?”

    “驻颜——”老裁缝听见他说的,果然笑出声儿来,“你这小孩儿,真不愧是宫家这小魔星带出来的,都学了些什么词儿呢?我是个大夫,自然有那些奇了怪了的本事,这是独门绝学,非我门下子弟,不能知道,所以这把年纪了,还是这个模样,想来我也已经不爱计算自己的年纪,大约……也有个百来岁?”

    夏小蝉吃惊地捂了嘴,惊叹却还是从指缝里溜出来:“天呐,我这是知道了什么大秘密!”

    宫城子闭着眼点了点头,懒懒道:“嗯,可不是吗,所以现在你得好好保守这个秘密了,不然小心被杀头。”

    老裁缝瞥他一眼,骂了句无聊。

    唯有夏小蝉一双眼睛睁得滚圆,眼中情感复杂,又是惊讶又是佩服,又是羡慕,忽而又想到师父白日里的话,不免好奇更甚,脱口便问:“那是否赤殷夫人也是如此的人啊?前辈与夫人是神仙眷侣?”

    “神仙眷——”老裁缝差点怀疑自己是耳朵不好,听错了,又想这小孩儿能知道什么,扭头便质问起宫城子,“你到底跟你徒弟都怎么聊的?神仙眷什么?”

    宫城子坐起来连连摆手,急着撇清关系,又看向夏小蝉:“你可别冤枉为师啊,为师何时跟你说过他俩是一对儿?”

    夏小蝉懵懵地回道:“不是师父您说两位前辈关系匪浅的吗?”

    宫城子还欲要辩解,张嘴说了个我字,无从下嘴,张嘴说了个你字,也是无从下嘴,于是放弃了,乖乖向老友赔礼道歉:“好吧好吧,是我说的,老裁缝前辈,您大人有大量,是晚辈对不起您,您就原谅了吧。”

    老裁缝似乎是十分受用前辈二字了,轻摇木扇,心情大好,于是点了点夏小蝉的小脑袋,语气轻快。

    “行吧,今日老裁缝我心情好,姑且给你解释解释……阿殷呢,是我年轻时收的弟子,她也是个可怜的女娃娃,因那年时局不稳,四处匪盗猖獗,她家里遭了强盗,一家子全没了,她母亲为了藏她,自己作饵引开了盗匪,于是如此便只留了她一个,我在山中寻草药时遇见的她,如果不是我,她差点就没了性命。”

    夏小蝉听得紧张,急问:“为何啊?”

    老裁缝复而娓娓,双目仿若失神,不知看向哪里:“可怜孩子,她饿急了,就在山里吃那些野草,就要吃到一株罕见的毒草,正好被我看见,给叫住了,我问她,你怎么在吃这个,她告诉我缘故,又说她在山中已经徘徊了三日,是饿狠了,我惊讶她其实是个命硬的,又觉得偏偏为我所见她性命攸关之时,应该是与我有几分因缘,所以收留了她几日。”

    难得宫城子也撑着头聚精会神起来,问他后文,又说,这话连他也没听说过,夏小蝉更觉得自己有了十二万分面子,这样的大前辈给自己讲江湖往事,一定要好好记住,回头讲给翠翠和牧斋去听。

    “我果然没说过?”老裁缝微微蹙眉,思索了下,扁着嘴点了点头,“想来是你与阿殷也熟,讲这些怕落她的面子,我才没同你说过,你可不许说出去啊。”

    “那我是自然,我又不嫌命长,赤殷若知道我拿着她的把柄,非追杀我到天涯海角,”宫城子想想都不寒而栗,想起来又关照徒弟一句,“你也记着,可别往外瞎说。”

    夏小蝉乖乖点了点头,心里盘算,他一定守口如瓶,只是除了对翠翠和牧斋。

    老裁缝似乎是感慨万分,摇了摇头,叹息道:“其实阿殷小时候也是个可爱的孩子,这些年大约是你们这些臭男人真的太烦,她脾气越来越不好,我要不是她半个师父,她指不定待我如何。”

    “诶,别扯这些,后来呢?你不是不收徒弟?也没听说赤殷是你徒弟啊?”

    “她其实是我半个徒弟,当时我看她对识别草药颇有些天分,所以便有意收她做徒弟,她也愿意,不过也没行什么师徒之礼,后来这姑娘大了,也留不住,我这人大江南北跑遍了,便想休息,所以由她自己下山了,她的功夫也没到家,所以只是半个师父,那时候我们本来住在玉溪峰上……

    ”

    “玉溪峰?”宫城子真怀疑是不是自己知道的那个玉溪峰,不解道,“那上头就一块石头桩子,怎么住人?”

    老裁缝不悦地瞥了他一眼:“那不是还有个滴水洞吗。”

    “你带一个小姑娘住在山洞里?这事儿你都做得出来?你真不知道她为什么下山?呜哇——”宫城子连连摇头,简直对他这老友的所为叹为观止,大彻大悟起来,“我算是知道赤殷为何是如今这般脾性了,这分明是过去过得太苦了,对人世间有了恨意。”

    老裁缝被他说得竟然有两分心虚起来,轻咳了两声,瞪了宫城子一眼,义正言辞道:“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我阿殷只对臭男人凶,你觉得她凶,说明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宫城子哪里管他,扭头叮嘱起夏小蝉来:“看见没有,小蝉,这就是不可习的,江湖中这些事儿,你要多分辨,有的好学,有的不好学,像你这位大前辈的所作所为,便是不可习的。”

    夏小蝉点了点头,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小声道:“可是师父,我这水平也没人愿意拜我为师吧。”

    宫城子闻言,在头脑中过了过,欲言又止,点了点头,又觉得哪里不对,唯老裁缝反应得快,讽得快:“嗳,你徒弟说你后继无人呢,你这报心剑诀得就此失传了吧?真是可惜诶?”

    “你——”他伸出一指,又觉得懒得计较,于是灌了自己一大口酒,叫道,“报剑弟子夏小蝉!”

    夏小蝉跪得笔直,两手并拢,高声应答:“是!”

    “你!明天就开始练报心剑诀第二章!”

    夏小蝉双目晶亮,一瞬来的光彩,开心得连头发丝儿也立起来:“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你要给我好好练,争取明年这个时候,给我把整本剑谱给吃透了,要超过我,知道吗!”

    “啊?”

    老裁缝嘴角抿着笑,先替夏小蝉喊了冤:“你一个做家长的有那些报复,干嘛强加给孩子,差不多得了啊,我又没真笑你什么,反正你就算真叫他学透了报心剑诀,挣得钱还不是没有阿殷一个零头多,争那闲气做什么。”

    “你给我闭嘴!”宫城子白他一眼,很不耐烦地回他,“我告诉你,小蝉是天资卓越的,你们都看不出来,我是他师父,我看得出来,他只要勤于练习,实战多些,进步那是神速的,我告诉你,下回来你这儿,你就能听见我徒儿已经取代我成为天下最快的剑。”

    宫城子这一连串夸得眼睛也不眨一下,夏小蝉听了,不好意思之余,又很感动。

    “哎呀,师父,您这样说,我都不知道今夕何夕了……”

    宫城子对他微微一笑,捏了捏他糯米团子似的脸颊,肯定道:“我们小虫一定能行。”

    老裁缝轻轻摇动着他的檀木扇子,也颇为赏识地点了点头:“我看你这小娃娃投缘,将来想必不是英才也不能是个凡人,老裁缝我也很期待明年你是否能跃居你师父,成为天下第一剑。”

    再谦虚也不如一句承诺来得顶事儿了,夏小蝉信心满满说了句他一定努力,于是再无下文。没了话茬儿,老裁缝终于打起哈欠,天色如墨,良夜如流,已是到了下半夜了,今夜的谈笑风生也该到了头,于是三人各自散去,一夜好眠。

    那晚,夏小蝉的梦中,果然梦见自己御风而行,手中的剑同那日师父在营中耍得一样快,那招,式式势如破竹,那剑,每每削铁如泥,吹毛断发,忽而银光闪过,他双目灼灼,恍惚间看见,那剑柄分明刻着两个字——蝉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