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盘、揭穿
即使坐车回到禁锢他的牢笼，林修依然还沉浸在刚才的战斗场面中。 好快！ 吸血鬼与血猎的战斗，充满速度感与力量感，交战几乎是在电光火石间，林修根本看不出他们的身法和行动轨迹。仅仅几秒的交手，布莱特·道顿便失去了战意，似乎是意识到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于是急忙往东逃去——巨大的建筑物背后2千米处正好是酒吧，里头还有许多人正在享受夜生活。 可以借人群隐藏身形，也可以把普通人当作人质来保障自己的安全逃脱。 他为了争取逃跑时间，终于使用了一些林修能看见的，不一样的手段——空气中无端凝结出二十多支冰刃，带着凛冽的寒气与迅猛的刀风，迅速向他们刺来。 为此，卡莱尔只能带他闪避到路旁，只是没想到，冰刃竟然还会追踪，为了彻底避开来自冰刃的威胁，卡莱尔不得不掏出短刀进行格挡。 而较远距离的刀刃，则冒出几团相当的火球格挡。火球与冰刃就如同宿命般的对手相互交锋，在彼此的敌意中消亡。 就像初次看见巨大的汽船而感慨人类科技的进步与自己本身的渺小一样，这样的争斗令林修叹为观止。而等他回过神，再看向菲尔德的时候，战斗已经彻底结束了。菲尔德依然是衣冠楚楚的模样，军装妥帖地穿在他的身上不损一分一毫。 不得不说，这次没有白去，收获实在太大，大得令他连“只能望其项背”的感慨都不敢拥有。 瞬间，瞬间就够了。他看见菲尔德使用能力的一瞬间，完美地避开所有冰刃，从一个地点瞬间转移到了布莱特的身后。 他几乎能够确定，那绝不是因为速度极快，因为冰刃尚且阻挡在菲尔德周身。 菲尔德在那一瞬间给他的感觉就是——他跨越了空间。 联想到布莱特失去战意时说过的一句话：“不该抱有侥幸心理的。” 他再一次见识到自己与菲尔德之间的差距。而他还没有见识过菲尔德的上限。 与之相比，他与菲尔德的那一场战斗，宛若身经百战的主人逗弄着他孱弱的宠物，顽童在漫不经心地折磨弱小而愚钝的蚂蚁，技艺成熟的老叟戏弄蹒跚学步的婴儿。 要不是他拥有令血猎组织研究的价值，指不定他的结果也是被菲尔德毫不留情地一枪崩。 他的双手再次忍不住颤抖起来，几乎要臣服于绝对的力量压制。只是，他的不甘与恨意令他不能臣服。 “两天后，我们将离开这里。”菲尔德如此宣布着。 “要回去了吗？”与林修堪称死寂的静默相比，卡莱尔这边情绪就欢快很多。 “是的，卡莱尔，我们已经完成了任务，不该再留下去了。” “那行，我回家收拾东西。明天你们要是想出去玩儿玩儿放松放松，记得带上我啊，要知道我为了搜罗这只吸血鬼的情报，一个月都没有休息好了。” 这话实在夸张，别说林修，连菲尔德都不敢恭维。 卡莱尔离开后。又是剩下他们二人四目相对。 菲尔德掏出先前卸下的镣铐，说：“抑制剂的效用快过去了，再铐上吧。” 林修乖顺地递上双手，任由禁锢的金属加之于身。镣铐扣住了手腕，他听见自己缓慢地问着：“布莱特·道顿，他杀过人吗？” 菲尔德定定地盯着他，眼里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仿若看穿他心中所有的计量：“吸血鬼想要延续后代一般只有两种方式，一种是由身为吸血鬼父母结合诞下子嗣，不过这种情况实在太稀少，仅仅只有传统的纯血血族才会选择，坚持等待一百年才有概率诞下一个的子嗣；另一种就是被刻画在各种和传说里的‘初拥’，不过比传说里需要的更多——” “吸血鬼所提供的微薄血液只足够支撑转化和心脏的再次跳动，无法再进行血液循环，如果身边没有足够血液供应，体内力量和器官皮肤的衰竭将会进行短时间内的交战，最终身体无法维持这种力量，爆体而亡。” “布莱特·道顿的父母是普通人类，布莱特最开始也是人类。我和卡莱尔一路搜查到尼尔市，虽然没有查到他说的什么赌场，但是阴差阳错之下问到了他父亲的死相。”菲尔德凑近林修耳侧，热气打在耳畔，轻声地说：“他的死相，你应该很熟悉。” 原来如此，布莱特把他的父亲当作自己转化为吸血鬼的祭品。 林修退了几步，说：“据说，布莱特·道顿在格里塞尔扎根了6年。” 为什么在先前的5年里，血猎组织没有任何动静。 “他不被我们找到，是因为他伪装得很成功，被我们发现，自然是因为他露馅了。要知道罪证是难以完全掩盖的。” “我给你分享了那么多的信息，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不过分吧？” 林修抬头。 “梅妮，就是那个初拥你的吸血鬼吗？” 唉？！！林修眨眨眼，心里头有些错愕和雀跃。 是这样啊......原来菲尔德他对自己的这个身体根本不知情，他本来还有些疑惑菲尔德为什么会如此慷慨地把这些情报分享给他，这个问题一问出来，他恍然大悟：因为菲尔德认为这跟对自己来说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信息，透露了也无妨。 事实相反，对林修而言，几乎是意外之喜，他原本还在想菲尔德是不是对他身上发生的怪事已经了如指掌，所以要把自己这个特例圈禁起来供组织研究。现在看来完全没有。 虽然不知道菲尔德对他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但也许未来的某一天，他能够利用彼此之间的信息差成功逃脱。 因为，他并不是被某个吸血鬼所转化，与菲尔德所想的方式，根本不一样。 他并没有抑制自己嘴角的上扬：“梅妮啊，是一个值得喜欢的女士。” 是无意漂泊的浮木，是随风而动的稻草，也是冰雪消融的初春，下着细密的小雨。 看在别人眼里，便是另一副光景了。菲尔德放在他身上的目光有如冷铁映刀光：“不管她是谁，你见不到她了。” “那可不一定。” 这话出来后，两人之间只留下黑暗穿过密林发出来的静谧夜声。 几只乌鸦在月下树梢结伴沉睡时，篱笆边缘的温顺蔷薇身上布满荆棘，迷路的蝴蝶撞在猎手精心编织的无形之网上。一切都静寂而沉默，而无声，是为氤氲暴动。 菲尔德那双愠怒着的脸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面露嘲讽，吐出的词汇如同一把把新淬的剑，灼而利，精确无比地扎在林修的心上：“林修先生似乎还对别人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为四处留线索花那么多的小心思，又是露镣铐又是买玫瑰，是指望着这位梅妮女士来救你？” 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封信：“这封信是不是很眼熟？” 这是他留在别墅的那封信，藏在书桌最隐蔽的夹角，是他逃脱成功最关键的一步。 所有的希望与期待通通在此刻被揉成杂碎抛进深渊。林修大口呼着气，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菲尔德......菲尔德！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 菲尔德仍然喋喋不休：“没想到林修先生竟然精通卡俄语，这封信，如果不是我特意找了格里塞尔一位精通卡俄语的朋友，说不定我现在还不知道林修先生的真本事呢。” 如果这样的话，梅妮…… 别急，别急，说不定他在诈我。 可惜下一秒菲尔德就打破他的幻想：“马夫、名片、一路留下的痕迹，具体的安排都做好了，猜到我会选择什么样的马车，名片上的内容堪称完美的复制，车轨、脚印和鲜花。林修先生，你不去做个侦探挺可惜的。” 他的吐词清晰准确，逻辑正常，结论也完全正确，根本看不出这是个在气头上的人：“从你这封信的内容里很容易推导出梅妮女士的身份。常居格里塞尔，拥有足够强大的人脉关系和财富，同样精通卡俄语，和你最有交集的可能。几乎都不用思考就能够得出结论。说起来我刚提到伯爵夫人的名时，我那个精通卡俄语的朋友告诉我，黛尔这个名字，音译为卡俄语的话，就是梅妮。” “真是没想到，林修先生竟然这么有魅力，把夫妻两个都勾得为你团团转。查尔斯伯爵在世时，你们是不是就在暗中交往？” 林修问：“你为什么要生气？我们怎么样，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菲尔德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林修先生，我再问一遍，伯爵夫人她到底是不是初拥你的吸血鬼。” “不是。” “你说不是就不是？”菲尔德拿起他的左轮，转身就要走。 “菲尔德先生。”林修面无表情地叫住了他，语气并没有很凶狠，却让人感受到了他的决心：“如果我知道你对她不利的话，我一定会杀了你，然后自杀。” 如果梅妮真的因为他出了什么事，那么他和菲尔德两个，都不配活着。 林修终于露出隐藏在美艳皮囊下的那点凶狠，两人的关系在接下来的两天凝结到了冰点。菲尔德受到了刺激，整日严肃着表情，不说话也不撩拨，冷淡到了极点，即使面对卡莱尔也扯不出半分笑容，好似前些日子的登徒子不过是个幻觉。 林修巴不得他这样，但是命运不允许他任性。 在将要踏上前往异乡的囚途的那个夜晚，林修在座椅上枯坐了许久。 天光大亮前，他挺直的脊梁慢慢地弯了下去，如同伛偻的老人，溺水的旅人，渐渐往下沉，沉到海底，散发着腐朽而绝望的气息。 他身上的某个东西，终于彻底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