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茶和点心

    虽说周恒现在是暗卫，周煜晨却总是借着家主之便，将房间内的所有侍从都打发出去，然后关上房门将周恒从隐秘处叫出来。

    在周煜晨办公的时候，他就会让周恒在一旁看书。

    他知道周恒喜好不多，唯一热爱的大概只有武学，便将父亲收集的各种或浅薄或高深的武功秘籍尽数摆放在书架上，果然周恒翻开一本之后立刻沉浸到了里面，完全忘了身外事。

    他到底不是正统暗卫出身，还是当了几年的周家前任家主唯一的徒弟，周煜晨让他看，他便看，一点也没有身为暗卫的自觉。

    而周煜晨看文书看累了，便抬眼去看周恒，看到周恒在他目之所及处专注的翻看着书籍，便觉得心中饱胀了许多，十分满足，十分幸福。

    这天周恒看着周煜晨早早起来，也没有去练武，就在花园里面收集着朝露。

    周恒虽然有些疑惑，却没有过问什么，只是藏在暗处，静静地看着周煜晨就着东边微亮的光芒，端着茶壶小心翼翼的接着花瓣上的露水。

    只见周煜晨竖着高高的马尾，穿着一身干练的衣物，行走在湿软的污泥上，也不在意泥垢沾染到他干净的脚面，只弯着腰专注着手上的动作。

    即便是并不称人的短打，由他穿来也显得格外帅气。

    东边的光芒愈来愈亮，在他脸上镀了一层金光，周恒看着他，恍惚好像看到了他成年后英俊的模样。

    但等周恒定眼再看，眼前的周煜晨明明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脸上的婴儿肥都没有褪干净，肉肉的脸蛋跟帅气英俊都搭不上边，应该称之为可爱才是。

    周恒暗暗摇摇头，虽然觉得自己是看花了呀，却莫名觉得刚才那惊鸿一瞥，便是周煜晨长大后的样子。

    等周煜晨满心欢喜的捧着一壶自己亲手收集的朝露进了屋，踩着沾满了污泥的鞋子顾不得换衣服，直接坐在茶几前烧水沏茶，慢慢的茶香在整个屋子弥漫开来，他招呼着周恒从房梁上下来，周恒还是满心莫名。

    他坐到茶几前，看着周煜晨帮他倒了一杯茶，然后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自己，沉默了一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微涩的苦意在舌尖散开，周恒面不改色：“好茶。”

    “真的吗？”周煜晨闻言脸上忍不住漏出喜意，“我是第一次沏茶，没想到我还有这种天分？！”

    他急急地为自己倒了一杯，浅尝了一口，并不能称得上好的味道在他味蕾炸开，顿时他整个脸都皱了起来：“好苦啊......”

    “你别喝了！”见周恒端着茶杯还在一口一口的小酌，周煜晨连忙夺过周恒手中的茶杯，把茶都倒在了地上。

    “明明不好喝，你还说好！”他抿着唇，想到自己一大早起来收集朝露，在周恒眼皮子低下做作的摆出熟练的姿态，然后还自我感觉良好的把沏好的茶端给周恒喝，便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周恒默默看着他，脸上无甚表情，眼中更没有嘲笑：“茶是好茶，是家主的一片心意。”

    周煜晨看着他，忽然涨红了脸，这一次不是因为尴尬。

    他掩饰般的拿过一旁的篮子，打开上面的盖子，将里面摆放着的精致的点心一样也一样的拿出来，摆放在桌子上。

    他双手交叠拿着盖子压在桌子上，撑着下巴，看着周恒。即便他有着成熟的灵魂，却还是不由漏出几分孩童的憨态，他黝黑的双眼像是会发光一样，带着期待：“阿恒，尝尝这个，是和之前父亲为我们带回来的点心是一家的。我昨晚便吩咐下人今天一大早就去排队，把每一样都买了好几个回来。你快尝尝，看你喜欢哪种？”

    周恒沉默，眉头微不可见的微微皱起，却还是伸手拿起一个白暂的圆团子，塞到了嘴里。小小的圆团子，他两三口便吃了个干净。

    等他伸手准备去哪下一个的时候，周煜晨却挡住了他的手，满脸凝重的看着他：“你是不是不喜欢吃？”

    周恒顿了顿，缩回了手，他没有否认：“是的，我并不爱吃甜食。”

    “那为何之前父亲带回来的点心你全部都吃掉了，还那么认真的和父亲说你很喜欢！”周煜晨垂眼看着摆放在桌子上的点心，明明是质问的话语，却因他的声音低落而显得可怜。

    桌面摆放着的点心，有被捏成兔子样式，因为点缀了红色的眼珠而显得栩栩如生的白团子；有被捏成莲花形状，中间夹着一个绿色的莲蓬，莲蓬上还精心塞进去了圆滚的莲子......每一个都那么精致可爱，看起来口感上佳，却在周煜晨的眼中慢慢的模糊起来。

    他甚至能猜到周恒的回答：

    “因为是师父赠送的。”

    “父亲是不是猜到你不喜欢吃所以才会再也没买过。”

    周煜晨捏起那只兔子，低着头在手中揉捏着。

    周恒闻言，有些不确定，但是师父能看出他并不喜欢甜食，似乎也并不意外。在他心中，师父是无所不能的。

    “我不知道。”他不能随意揣测师父的想法。

    ......

    “你退下吧。”沉默良久，周煜晨已经将手中的兔子捏的看不出原型，才闷闷道，第一次以家主的身份不是让周恒从暗处出来，而是让他回到暗处。

    周恒并不置疑家主的决定，随之隐匿在暗处。

    在周恒的视线中，周煜晨垂着头沉默良久，才将手中的点心塞到了嘴里，缓慢的咀嚼。

    等嘴中的点心尽数咽下去之后，他又机械的拿起桌面上的点心，一个一个的塞到嘴里。

    明明在记忆中那样美味的点心，此时的他吃起来却味同嚼蜡。

    他还记得在他还小的时候，父亲总是不着家，出去各种历练，他最开心的时候便是父亲回来的时候，会给他带各种小礼物。

    其他的他已经记不清了，唯二记忆清楚地，一次便是父亲带回了周恒，他把周恒当做兄长来亲近，却只得到冷脸相对；一次是父亲带回了镇中最有名的点心，他很喜欢，很快便将属于自己的一份吃完了，想要吃周恒盘中的，却被拒绝，眼睁睁看着周恒细嚼慢咽的将盘中精美的点心吃完，他固执地以为周恒是在故意气他。

    之后，即便他缠父亲缠的紧，父亲也再没有带那家的点心回来过。

    周煜晨坐在茶几前，吃完了点心之后，一口一口的喝着自己沏的苦茶。

    苦味和舌根的甜腻一起涌上来，周煜晨几欲作呕，却自残般的狠狠咽下。

    周恒盘腿坐在房梁上，看着周煜晨，虽不解，却不问。

    两人一个发现自己从未了解过对方，一个从未打算了解过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