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
学校周五没有晚自习，我回家时天还有光。光影洒在楼道里，一阶一阶地向后退去。今天林星硕没有来接我放学，可能是和不知道第几任女友约会去了。 ????我决定在他今晚的饭里加辣椒酱。 ????政府下达老小区改造的规定，当我意识到的时候，小区已经一夜之间起了不少脚手架。钢筋铁管还没搭上安全网，密密麻麻的阴影铺天盖地，我在支起的钢筋下穿梭，好像走在悬空的吊脚楼下。 ????昨天轮到我带哈喽遛弯，看见拆下来的不锈钢防护栏堆叠在一边，晚上无人作业，被钢管包围的老式居民楼安静而无声。哈喽尿湿了猩红渐起的钢管，也不知道会不会加剧它的氧化作用。 ????? ????外婆在厨房烧菜，换气扇隆隆地响，盖住了我开门的声音。哈喽很兴奋地扑上来，尾巴几乎转成残影。 ????“我回来啦！”我抱起哈喽跑到厨房门口，哈喽在我怀里激动得发抖，不停地凑上来想舔我的脸，“外婆！” ????“回来啦。”外婆才听到，转过头笑眯眯地，“快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林星硕呢？” ????“你哥哥晚上要去打球，不回来吃饭了。” ????我有点失望：“好吧。” ????不能在他碗里加辣椒酱了。 ???? ????林星硕比我大三岁，从小我们就生活在一起。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我考上他的高中以后，林星硕就和我疏远了很多。 ????难道是嫌我不能当他的僚机？ ????夏天白日漫长，等我和外婆吃完饭，天光仍在世间洒落。? ????时针滴滴答答的转，我撑着头，坐在房间书桌前，双眼无神地对着作业本发呆。 ????还差一篇英语就写完了，但我就是不想写。桌子上的花纹像水、像云、像哈喽；为什么黄昏的时候开了灯嫌暗，一到晚上灯就亮得刺眼呢？外面的脚手架从刚才开始就响个不停，该不会要塌了吧…… ???? ????“咚咚咚。” ????窗户被人敲响，我猛的抬起头，惊愕地喊出声：“林星硕！” ????“叫哥哥。”他笑容顽劣，右手撑住头顶的钢管，左手推开窗户，向我伸来，“林星辰，来不来？” ????月光降落地平线，我思念的少年终于来到我面前。 ???? ????“林星硕！你去哪玩啦？” ????钢管之间每隔一段就会铺上一层铁丝网，我和林星硕并肩坐在靠内的钢管上，背靠窗户，双腿平伸在铁丝网上。 ????林星硕韧带不好，将一条腿挂了出去，垂在铁丝网边。我有点慌，抓住他腰侧的衣服：“你过来点，别掉下去了。” ????“铁丝网可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林星硕不肯，伸手搂住我的肩膀，“没事，我带哈喽走过多少次了，别怕。” ????“你还带哈喽来！”我不可置信，“万一你没看住哈喽它掉下去怎么办！” ????“……林星辰，如果哪天我和哈喽同时掉水里，你救谁？” ????“救哈喽。” ????“我允许你再回答一次。”他的手威胁性地捏上了我的腰，不轻不重地按着，极具存在感，我全副身心似乎都用来感受他手掌通过衣服穿来的热量了，“救谁？” ????我哼哼唧唧：“哈喽的醋你也吃，不要脸。” ????林星硕收回手，捂住心口：“妹妹长大了，心里第一位再也不是哥哥了，真让人伤心。” ????“第一位一直都是你啊。”我靠着玻璃窗，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去揪衬衣的线头，“分明就是我不再是你心中第一位了。” 林星硕收敛了笑容，侧过头来看我。我转头看向远方废弃的铁轨，脾气上来，不满道：“难道不是吗？现在连打球都排在我前面！” ????“我错了。”他诚恳地道歉，双手伸过来抱住我，头搭在我肩膀上，“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说什么？” ????“说你最爱哥哥。”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 ????“你三岁的时候，向我发过誓的。” “你有病吧。” ????林星硕掰正我的身体，盯着我的眼睛：“林星辰，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晚风吹过钢铁丛林，穿过钢筋铁骨，吹过我的窗前，掀起人们的发丝与衣角，奔向不知名的远方。 ????“好吧。”也许是他的神色太认真，我坐在月色里，不自在地拢了拢头发，轻声说，“我最爱哥哥了。” ????他抱住我，宽厚的肩膀挡住穿林而过的冷风：“嗯，哪怕有男朋友也不能爱他超过哥哥。” ????“……你疯了吧？” ????“算了。”他自说自话，“还是不要有男朋友了。” ????“林星硕！” ????“拉钩发誓。”林星硕没有放开我，转而用另一只手牵起我的手，小指相勾。 ????“你听我说话啊！”我推开他。 ????“说什么？”林星硕挑眉，“男朋友？你想都不要想。” ????“……” ???? ???那是八年前，我和林星烁相依为命的第十六年。 ???日光朦胧，我迷糊地坐起来，按掉了闹铃，疲惫地坐在床边头昏脑涨。 ???出租屋很小，我撑着眼皮来到厕所刷牙。合租的室友昨晚上的夜班，厕所凌乱不堪。 ???从厕所的窗户望出去，是挤挤挨挨的楼房。晾衣服的晾衣杆横搭出来，污水滴滴答答滴在楼下的阳台，引来粤语的谩骂。 ???算上大学，我已经在这里待了五年，足够摸清粤语的语法了。 ???他们不喜欢婉转，开口就是直接的动词。“食多啲”、“唔该晒你”，像他们本土的人一样，直白而热烈。 ??? ???有时候看着香港鳞次栉比的楼宇，我会想起。王菲和梁朝伟在逼仄的大楼里演绎爱情，而我为了我的爱情，来到这座逼仄的城市。 ????灯红酒绿不足以形容香港这座城市的气场，它就像上个世纪的难民，遗留了英美文化与中华文化碰撞后的凌乱。洗头店的阿妹都有洋气的英文名Lily，下一个和你擦肩而过的路人也许就是被无望的房价逼到绝境的愤青。 ????它在战争结束后迎来辉煌的腾飞，却在龙跃浅滩后搁浅在了海岸。所有人都知道该怎么拯救它，可是没有人的立场愿意无条件改变它。 ????我不免又开始怀念林星硕。 ????这些年我愈发想念他，尤其是当我发现我无法自己从生活中获得快乐时。 ????林星硕总是能把生活过成饮酒诗，豪放又潇洒。 ????那天他带我爬完脚手架后，我告诉他周六有同学要来家里玩。 ???“男的女的？”彼时林星硕正踩着我的书桌，翻身从窗户里收回他的左脚，闻言立刻警觉地问。 ???“女的。”我翻了个白眼，“你见过我身边有除了你以外的男性吗？” ?????林星硕留过一级，我又早读了一年，我们只差了一个年级。每次去食堂吃饭时，他都会用异常凶狠的目光搜寻我周围的异姓。 ?????连食堂大叔都不放过。 ?????朋友觉得他不该这样。 ????“你哥哥管得也太宽了吧，你都高中了，再不早恋就晚了。”她为我打抱不平。 ????“我不想早恋。”我喝着林星硕翻.墙从校外给我买回来的奶茶，“没关系，他只是因为太爱我。” ?????我们的父母并不靠谱，刚生下我们就离婚了。父亲是个旅游家，无法忍受被家庭束缚的滋味，很快就跑去了国外流浪；母亲无法接受这一事实，将我们带回老家留给外婆后就离开了。 ?????他们唯一的共同点是都会寄一笔生活费回来。 ?????但是外婆年纪大了，常常精力不济，不能很好地照顾精力旺盛的两个小鬼头。于是林星硕带着年仅四岁的我，磕磕绊绊地长大了。 ?????不过我很少感到孤独，因为林星硕总是无时无刻不陪在我的身边。 ?????他会用纸箱和玩具车轮胎做滑板；用筷子和皮筋做手.枪；用一张废纸折出一朵好看的玫瑰，送给他的妹妹。 ?????我很难向别人解释我并不缺爱，在林星辰幼年的时光里，林星硕早已替代了父母和朋友的角色，给了我十分圆满的爱。 ?????对于我来说，只要林星硕高兴，哪怕一辈子不谈恋爱也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