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我跟你们回去

    思明手执短刀，鲜血沿着刀刃直往下滴。思昭一言不发，勒马退后。

    在场的每一个都听到思明为了保何川，立誓从此不入大齐，都觉得不可思议之极。只有龙磐饱经世故，知道思明至情至性，思昭心思细密，两人虽然友爱，但当中隔着皇位之争，眼下这事不见得这样简单。但他品格端方，洁身自好，从不参与立嗣之争，这时见思明意志坚决，思昭也不再说话，把手一摆，围着何川和思明的士兵收起长枪，周围的弓箭手也撤回队伍。

    思明不敢大意，还是把刀横在胸口，侧头问何川，“你没事吧？”何川笑着说，“没事，没事。想不到今天美人救英……”话没说完，身子一晃，就往下载。

    思明大惊，正要转身，忽然旁边伸出一只手扶住何川，有人说，“他是脱了力，加上旧伤迸裂，不会死的。”思明像看到救星一样，连声说，“是，是。上次你来了，他就没事了。这次也一定没事。”

    远芳扶何川坐在地上，在几处止血的穴道上揉按，又解开他衣服查看伤势。何川虽然失血眩晕，意识还清楚，咳嗽着笑道，“傻小子，你当他是神仙么，包治百病。”

    思昭早料到远芳一定跟何川同行，但这时忽然看到他，心里还是一阵酸涩，一阵怅然。他看了那三个人一会儿，扬声说，“你们一路多加保重。”思明眼中含泪，朝他点点头。远芳跪在地上，专心为何川止血，却像没听到一样。思昭等了会儿没回应，叹了口气，掉转马头回到阵后。

    这时士兵都已经归队，只等号令一下，两路人就此分道扬镳，忽然山坳那里又传来马蹄声，有人高声道，“前面是不是思昭殿下和龙磐将军？”龙磐手下有人应声，“正是。来的是谁？”只见山坳里又过来一队人马，也是长弓短刀的装备，一行总有五六十个。

    何川见了，冷笑说，“可真是没完了。”他算半个江湖人，没正式官职，也不认识宫里服色，思昭，思明，龙磐，远芳四个人却都认出来了。过来的那队人都是深蓝衣服，衣襟下露出腰间铜牌，打头的正是丁、谢两位御前侍卫统领。

    思政微微一怔，也没动声色，跟龙磐一起上去迎接。丁统领是正差，因为宫里失窃，自己责任最大，也顾不上寒暄，劈头就问，“二殿下，龙将军，抓到人没有？”

    姓谢的看到思昭目光扫向自己，忙说，“陛下知道有人进宫行窃，很是动怒。又听说殿下和龙将军率兵追赶，怕伤了两位千金之体，所以派丁统领跟下官来增援，将功折罪，务必把贼人和赃物一道追回。”

    这变故却不在思昭意料之中，他也不知道那姓谢的唯恐赃物追不回来，自己要担个玩忽职守的罪名，所以在皇帝跟前自告奋勇要过来，但看到人马口谕都已经到了，只能随机应变。

    丁统领被叫进宫后才知道库房失窃，因为谢副统领越职上报，已经十分不满，这时看到他跟思昭说话，更加的不满，又不能在思昭和龙磐面前发作，看到空地上站着几十个流民，心急火燎地问：“是不是这些人偷的？”

    龙磐把刚才的事三言两句说。丁统领一心要追回贼赃，就急了，说，“咱们是奉了圣旨的。有嫌疑的都要抓回去。就算是三殿下，那也不能抗旨啊！”谢统领伶俐得多，立刻明白了其中为难的地方，顾不得两人不和，把丁统领拖到旁边，掰开了揉碎了给他解释。

    那两个说了半天，当中差点吵起来，又说了半天，一起过来回话。思昭和龙磐听后彼此看了一眼。谢统领会说话，补充说，“实在是因为奉了圣上旨意，不能不办。请殿下和龙将军多多包涵，多多体谅。”他这话听起来口气为难，但圣旨在上，思昭和龙磐确实不能违抗，只得各自召集部下发令。

    何川和思明看到对面交头接耳，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华英看看那边，又看看远芳，怯声问，“先生，是不是能走了？”远芳看向何川，问他，“你能走么？”何川还有心思开玩笑，说，“我是能走的。我还以为你们两个舍不得走呢。”

    远芳和华英把何川扶到车边，思明提着铁枪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回头提防对面的动静。四个人刚要上车，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大声吆喝，夹着刀枪相击的声音。那些士兵又持起兵器，正把几十个流民赶到一起。那些人拖家带口，跌跌撞撞，几个女的小的已经吓得哭了出来。

    思明见了，忍不住叫起来，“喂！你们在干什么？！”

    那些士兵听到他问，不敢不回答，就有人说，“三殿下，陛下下了旨，要把有嫌疑的都带回去问呢。”

    那些燕民听了这话，顿时惊怕无比，都知道皇帝对他们这些人迁怒极深，要是被押解回京，必定会受刑讯拷问，先不说能不能证明清白，就算是死了，那也只能白死。人堆中爆发出一片号哭哀求，有人想要逃跑，却被士兵拿着枪刀逼了回去。

    思明见了这个，更加恼怒，说，“宫里丢了东西，跟这些人有什么关系！快放了他们！”

    丁、谢两个走过来，在思明面前单膝跪下。谢统领说，“回殿下，宫里失窃，那是下官这些人失职。陛下要我们追缉嫌犯，缴回失物，才好将功折罪。殿下要送朋友出关，我们是不敢拦的。但要是抓不回疑犯，也一样会被圣上责罚。别说这些人，就是还留在京城的那些燕民，现在也都出不去了。”他口齿伶俐，人也聪明，知道思明吃软不吃硬，要是只说有圣旨，思明一定会强顶，所以只是服软求恳。

    思明站在原地，看看这两个，再回头看看何川，被这番话说得没了办法。他知道宫里侍卫抓不到嫌犯，只能乱抓些无辜的人拷问，要是自己强行要他们放人，还留在京城的燕民就更加遭殃。但要是让他们带走何川，后者却一定难以活命。

    这时两名统领都在前面回话，后头没了监管，有几个燕民就趁乱要逃出来。围着的兵卒大声喝止，又拿枪柄刀背乱打。那些人忍着痛只是要逃，其中一个奋力推开拦阻的士兵，拔腿就跑。旁边的士兵急了，拿枪狠狠刺过去。那人一声惨叫，抱着大腿倒在地上，一边滚来滚去，一边大声哀号。

    何川在后头听了姓谢的说话，又把这幕看得清清楚楚。他不是什么舍身赴难的义士，但到了这当口也不肯做缩头乌龟，提气道，“你们绑这些人回去也没用，东西是我……啊！”最后那声是背上的伤叫人捏住，吃痛之下叫了出来。他一回头，看到远芳站在身后，右手抓着自己左肩，朝他摇了摇头。

    何川心想，这事是因为自己起的，远芳为了给族人找出路才答应同谋，现在那些人无辜受难，他只有更加的不好受，为什么倒不让自己说话？

    远芳脸色异常苍白，也不看何川，只看着那些悲啼的难民，口唇微微颤抖，说，“从这里到关外还有几十里路要走，你伤得重，我再给你包扎一下。”

    何川听他忽然说这个，不免更纳罕了，但还是坐在地上，又脱掉上衣。虽然他背上的血已经止住了，但解开白布，开裂的伤口看起来还是十分狰狞。远芳叫华英拿来药箱，取出止血药和干净细布。他手脚很快，敷药裹伤，片刻间已经重新包扎好了，又对华英说，“你去照看刘夫人，别管外头的动静。”华英看看他，迟疑着点点头。

    远芳见他上了马车，才靠近何川，低声说，“我有件事，你一定要答应。”何川心里惊讶，但还是点点头，只听到对方附在自己耳边，轻轻说，“你带他们出关，再也不要回来。”

    他还来不及开口，远芳已经从药箱里拿出只盒子，站起来走到那些兵卒前面，说道，“这是宫里的失物。人赃俱在，我跟你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