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太可悲

    伊丝琉尔竟答应了他的荒唐请求。

    奥斯汀不知他该庆幸还是觉得自己可悲。

    但无论如何，他都想在这有限的一天一夜里将自己的爱全部告诉伊丝琉尔。

    把对帝国的忠诚；对虫帝的忠诚；对‘兄弟’的忠诚全部忘却，现在的他不是帝国元帅奥斯汀，只是一个爱慕伊丝琉尔的普通雌虫。

    不，现在他是‘亚历克斯’。

    “亚历克斯，我脚好痛～”

    伊丝琉尔自然而然的朝他撒娇，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顶着‘亚历克斯’名字的奥斯汀而是真正的亚历克斯。

    “亚历克斯，我好冷……”

    “亚历克斯，好无聊，给我讲故事。”

    他窝在他怀里，亲密的汲取他的体温，时不时抬头吻他的耳垂，就像隔空亲吻那枚被强行按入虫帝耳垂里的‘薄雾美人’。

    “亚历克斯……”

    他一遍一遍的呼唤他，说着毫无意义的废话，好像这真是他和亚历克斯相处的常态。

    同居下的猜忌，亲密中的背叛，此刻都被抛诸脑后。

    “伊尔……”

    ‘亚历克斯’沙哑着声音，脸贴着他的颈侧，有意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脸，充满柔情的动作和压低的声线却又和亚历克斯奇异的相似。

    伊丝琉尔乖巧的问：“怎么了，亚历克斯？”

    “做我的雄主……”‘亚历克斯’慢慢的，迟疑的开口，“做我的雄君，做我的皇后……伊尔。”

    伊丝琉尔回身搂住他，用奥斯汀——甚至是亚历克斯也从未听过的，充满依赖和信任的语气娇哼，

    “当然可以～我的陛下——只要您是真的爱我。”

    情热的火由伊丝琉尔率先点起，在这方面他真是经验丰富，对上如白纸般禁欲的奥斯汀，他简直是从欲望之海中诞生，上天派来摧毁他的魔鬼。

    他们几乎要进行到最后一步，可伊丝琉尔眯着眼睛审视了奥斯汀赤裸的身体半晌，才残忍的下了最终死牒，

    “你不是他，奥斯汀，我可以从心理上假装你是他，身体却不行。”

    奥斯汀握住了他挺立后尺寸粗壮可观的下体，有些悲伤的问他：“有感觉，却无法战胜你的精神洁癖吗？”

    伊丝琉尔更残忍的回答他：“哪怕是一条狗蹭蹭我我也会有感觉——可我会真的上一条狗吗？”

    奥斯汀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巨大的落差感如潮水吞噬他的内心，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如坠深渊。

    “……为什么要这样羞辱我？”

    在他眼里，他竟和一条狗没有区别！？

    “不，我并非在羞辱您，元帅大人，”伊丝琉尔的表情可称残酷，“我是在侮辱您、践踏您！”

    “至于为什么……”他快意的笑了，“您说我太过可悲，说我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您自己说过的话，您自己却忘了？

    我可从不会忘，奥斯汀，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牢牢地记得！你说我可怜，给我玫瑰糕却要我认清现实，要我认命！

    这种话曾一度毁了我！！

    你说我脏！！

    我视你为我的天神，你却把我打击的自杀！！”

    他本就苍白的脸煞白一片，银白色的瞳孔绷成紧张的竖线，闪电状的纹络微微颤抖，仿佛强撑着脆弱孤注一掷的反扑，

    “……我尝试着再次信任你，却被你狠狠背叛，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给我造成的伤害，奥斯汀，你对我说过的那些垃圾话我全部都牢牢的记着！你怎么能叫一个那么崇敬你的小孩子认命？你知道他的‘命’是什么？你知道你叫他认的是什么‘命’？你知道他一旦认命，他就真正成了一个下贱的堕落的玩具！你当时是用什么心情叫我认命？你怎么忍心叫我认命？你怎么可以叫我认命啊！！我恨你，奥斯汀，你毁掉了一个在黑暗中努力保持稚子之心想要憧憬光明的小孩，你毁掉了一个也许会永远被困在军妓营但心灵却可以纯洁又美好的小孩！！

    整整四年，我坚持每天吃一块玫瑰糕，多亏了那种恶心死人的甜腻味道，才能时刻提醒我给我那块玫瑰糕的你是有多么同它一样的恶心，看似释予我善意，其中包含的恶意不咬下去根本无从发现，奥斯汀，你真是恶毒，你是我见过最恶毒的人……”

    他陡然崩溃般惊声尖叫起来，“你简直是我人生启蒙路上最恶心的那坨狗屎！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接受了那块你的玫瑰糕！奥斯汀！！！”

    奥斯汀不敢相信曾经极尽的暧昧温存仅仅只是为了现在这一刻猛烈的打击和报复。

    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震惊之下只觉得身在冰窖，指尖冰冷到动不了。

    可心中却没有太多为自己感到伤心愤怒的情绪，或者说那些情绪只在心中窜起一瞬便迅速被另一种情绪彻底压盖……

    那情绪名为‘可悲’。

    他觉得伊丝琉尔实在是……

    太可悲了。

    他想起尊贵的皇妃殿下唇边永远保持的如面具般完美的笑容，它勾起的弧度恰到好处，展现的情意如丝绸般绵软顺滑，又像一指宽的细弱水流潺潺流入人心底，可他的眼却让人捉摸不透，柔和的目光是漂浮在半空的薄羽，越是伸手努力去抓，越是要让它飘飞的更远。

    等真的费劲千辛万苦、跌的满身是伤的抓到了，才发觉虚假的柔情之下，只剩麻木和空洞。

    真是太让人心痛的可悲了。

    活在仇恨和阴影里，发誓要给每一个伤害过他的人最深最重的报复，不惜出卖色相，不惜一切代价，

    把所有除了‘恨’以外的情绪全都摈弃，眼里心里充满恨意，不择手段，便永远无法再感受到世间美好的感情，永远无法得到解脱。

    每当想要报复别人，便要先把自己心上的伤疤血淋淋的揭开，一次一次的撕掉血痂，永远没有愈合的机会，又得不到温养和照顾，这样的心脏还是心脏吗？

    只是一个会规律跳动的，用血肉制作的、承载仇恨的容器罢了。

    它不是心脏，它只是一团血肉，只是一个容器！

    “伊丝琉尔……”

    在外人面前一贯恪守礼仪尊贵高傲的皇妃快意而放肆的大笑，可是满脸的泪水却不听话的把他快意的大笑扭曲成了悲哀的怨怼。

    曾经的小军妓伊丝手里举着染血的残酒瓶，眼中含泪，对他展露的笑颜仍充满纯净的感激和仰慕。

    现在的皇妃伊丝琉尔肆意大笑，笑容扭曲成仇恨的恶鬼，泪水是腐烂发臭的腥血。

    奥斯汀知道他可悲，却未曾想他会如此可悲，简直可悲到了可恨的地步。

    他覆灭卡列宁，炸毁军妓营，波及本质无辜的无关者，挑起内战，牵连无数平民，杀死自己的孩子，伤害爱他的人，

    他可悲到可恨，可恨到可怜，

    他走不出仇恨的阴影，也逃不开自己为自己打造的囚笼，那囚笼内部横生刀刃，刀尖根根指向自身。

    奥斯汀无法不为他的可悲而流泪。

    诚然，他心中仇恨的引线由他们埋下，可他们并非有意，也无人知晓十年二十年之后，这引线在恨火的引燃下烧尽又会引爆出怎样血腥的光景，

    若于引线上燃烧的恨火被他人注入他心脏的温暖活血浇灭，他会成长为一个绝对坚强的自立者。可若心脏里原本就冰冷腐臭的死血非但拒绝温暖的注入，更不愿阻止恨火的蔓延，反让它愈烧愈烈呢？

    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毁灭者。

    到底要怎样，他才能从淹没自己的恨里得到救赎，才能获得真正的解脱？

    他不知道，

    也许只有伊丝琉尔本人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