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池昊，你恨我吧

    下午和池昊对峙过一番后，池早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梦里的世界充斥着血腥和暴力，仿佛又回到了在医院里发病的那些日子。睡梦中的他眉头微微蹙起，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

    不要——！

    猛的一个激灵，他突然睁开眼睛，从梦境里抽离了出来。心脏还因为紧张而砰砰直跳，他只得失神地大口喘息着。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房间里没有开灯，一片昏昏沉沉。池早躺在床上，仍是惊魂未定。他怔怔地望着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思绪才慢慢拉回现实。一时间，他只觉得口干舌燥，一只手扶着后腰，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试图给自己倒杯水喝。

    ！！！

    一回头的瞬间，池早吓得差点尖叫出来。黑暗中正静静坐着一个人影，池昊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正坐在一片暗色中，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池早心里暗自腹诽，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是想吓死谁，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一时间房间里沉默无言。池早见他不说话，也懒得开口，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困劲儿又有点上来了，迷迷糊糊地又要睡过去。

    “哥。”死一般的寂静中，池昊低沉的声音打破了这份沉默，“真的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被弟弟这么没头没脑地突然问了一句，不知怎的，池早的心里突然有些惴惴不安。又要重复一遍下午的试探吗......池早有些心累，叹了口气，闷闷地说道：“你又怎么了？”

    闻言，池昊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两步走到床前，一把拽住池早的胳膊就要往外拖。池早被他粗鲁的举动吓了一跳，他一边护着小腹，一边拼命挣扎着：“池昊，你他妈又发什么疯！放开我！”

    池昊默默地承受着池早的拳打脚踢，愣是一点儿都没挪地方。耐着性子等池早发泄完了，他随手抓了一件衣服扔到床上，声音有些低沉阴冷：

    “穿上衣服，咱们去医院。”

    池早愣了一瞬，抬头看看池昊，心里有些狐疑，又有些惶恐不安。回想起下午池昊套他话的事，怕不是又在故技重施。

    孕期的人情绪尤为脆弱，不知怎的，池早的脾气也上来了，他一把抓起衣服重重地摔到地上，浑身气得发抖：

    “你让我去，我就去？你有病自己去治，别来找我。”

    “病”这个字，狠狠地刺伤了池昊。回想起下午茶馆里沈晖的话，他鼻子一酸，两行热泪不受控制地沿着面庞滑落了下来。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他冲上前去，将哥哥紧紧地抱在怀里，力气之大，仿佛是要将人揉碎融进骨血里。

    池早本来背对着他，正在生闷气，猝不及防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他愣了一瞬，下意识地想挣脱，可无奈池昊将他禁锢得死死的，根本逃脱不开。

    身后的人哭得微微颤抖，听起来像是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池早心里一颤，又不自觉心软了几分，他勉强转过身去，想要捧起弟弟的脸，柔声安慰一下。这样近距离地看过之后，他才发现，池昊的眼睛，哭得一片通红，看起来像是——已经哭过很长时间了。

    长这么大，他从来没见池昊这么伤心过，一时间心里抽紧了几分，难受得不行，赶忙将弟弟揽在怀里，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安抚他，就像小时候那样哄他。

    “好了好了，不哭了，哥错了，哥不应该凶你......”

    可接下来池昊的话，却让他心中一凛。池昊伏在他的肩头，用力地抱紧了他，哽咽着说道：“哥，咱们去医院吧，打掉这个孩子，然后去治病好不好？”

    池早闻言脸色一变，他猛地挣开池昊，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眼睛。他紧张到浑身上下都在微微颤抖，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个不自然的微笑，掩饰道：“池......池昊，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哥！你还要瞒我多久！”池昊哭得撕心裂肺，泣不成声：“你到底还要骗我多久！你怀的到底是谁的孩子，得的是什么胃病！你全瞒着我，是想骗我到死吗......！”

    闻言，池早心里一震，脸色唰的惨白。浑身上下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一样，他再也抱不住池昊，两条胳膊无力地垂下来，勉强扯出一个苍白又疲惫的微笑，嘴里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给谁听：

    “小昊......你都知道了啊，你，怎么就全都知道了呢......”

    他一边流着泪无意识地自言自语，一边不自觉地用手去摸自己的小腹。池昊看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只觉得心里痛得要命。顾不上更多，他直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紧紧地攥着哥哥的手，用一种近乎虔诚的语气哀求着他：

    “咱们去打掉这个孩子，好不好？

    哥，我不要孩子，我只要你......”

    池早闻言匆忙用手背挡住脸，默默流着眼泪，不敢看跪在地上的池昊。他的心里一阵酸楚，张了张嘴，却哽咽着一句话都说不出。

    池昊见他迟迟没有回应，只觉得心里一阵绞痛，疼得要命。他的神色凄然，惨笑了一声，声音轻飘飘的，仿佛鬼魂的幽灵：

    “......哥，你是不是觉得，这个孩子能牵制住我？”他慢慢抬起头，目光中透露着一股令人心寒的狠劲儿，一动不动地盯着池早，恨得咬牙切齿：

    “哥，如果你死了，却把孩子丢给我......我告诉你，我就把亲手这个孽种掐死，然后去你的墓碑前自杀......”

    一言完毕，他像是失去理智般，疯狂地笑了起来，看得池早心惊肉跳。

    “池昊！”池早的声音几近崩溃，“你是不是疯了，你是不是非要逼死我......”

    “我没疯！”池昊的眼睛红红的，语气却坚定到斩钉截铁，像是下定决心般：“哥，你不信——就试试看！看我到底敢不敢！”

    “不要！不要！”池早猛地俯下身去，崩溃地抱住弟弟，浑身上下都在微微颤抖着，语无伦次地重复道：“不行，哥绝不允许你死掉，小昊，你好好的行不行......哥真的活不了多久了，你别折磨哥了行吗？等哥走了，你一个人也能过的很好的，真的......别说气话，别吓唬哥，哥错了，不应该骗你......”

    听到“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这句话，池昊浑身一僵，他惨笑一声，慢慢地挣脱开哥哥，目光中充满了仇恨。死死地盯着池早满脸是泪的脸，他突然轻笑了一声，话语中充满了冰冷，几乎是口不择言：

    “哥，小时候，你害死了爸妈；现在，还要害死我吗？”

    一瞬间，池早只觉得周身寒冷，如坠冰窟。他死死地咬着下唇，口腔里全是浓重的血腥味。多年前的梦魇重新浮现心头，秘密被池昊一层一层地揭开，片刻之间，他只觉得自己几乎喘不上气，仿佛有无形的绳索紧紧勒住咽喉，逼得他几近窒息。

    “好，好，原来你都知道了......”池早怔怔地重复着这句话，眼中一片朦胧，视线被泪水晕染得什么都看不清。他轻轻挣开池昊的手，低下头来，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忍不住掉下泪来。他麻木地待了片刻，最终开口道：

    “池昊，原来你知道了呀......知道了好，知道了就好，是，哥害死了爸妈......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那样我就可以早点解脱了......

    你恨我吧，池昊，你最好恨我，这样哥走的就没有负担了......”

    他怔怔地呢喃自语着，整个人仿佛游离神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静静地坐了两秒，他突然掀开被子，猛地翻身下床，连拖鞋都没有穿，跌跌撞撞地就往厨房走。

    池昊心里一颤，不知道池早要做什么，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跟着他。池早进了厨房，怔怔地站在刀具架子旁边，仔细端详了一番，突然抽了一把最锋利的尖刀，直直地就要往自己心口上插！

    电光火石之间，池昊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猛地冲上前去，在利刃刺入皮肉之前，重重地拍掉了池早手里的尖刀！在看到池早要用这种近乎残忍的方式自杀的瞬间，他的心脏几乎不会跳动了，整个人全凭本能行事。

    尖刀飞出去的瞬间，在池昊的胳膊上过了一下，顿时划出一道血色长线。池早整个人仿佛机械般麻木了，看到池昊受伤了，他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木然地蹲下身去，跪在地上胡乱摸索着那把刀，企图自杀第二次。

    池昊见他这样，只觉得心里痛得要命，他猛地把刀踢出很远，脱离了池早的摸索范围之内。

    “池昊，你干什么！”刀子被池昊一脚踢开，池早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崩溃地揪住他的领子，惨笑了一声：“连死，你都不让我死吗？我好恨你，活着就是受罪，为什么不干脆让我去死！”

    话音未落，他怔了一下，目光空洞地看着前方，好像突然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抑或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声音；他猛地放开池昊，嘴里不停喃喃自语，双手捂住耳朵，惊恐地说道：“池昊，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我好像看到了，是不是爸妈来找我了......你听见没，好像一直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看见池早这副神经质的样子，池昊心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唯有紧紧将他抱在怀里，不停地安抚他，任他崩溃地尖叫着，对自己拳打脚踢。池早在他怀里哆哆嗦嗦，好不容易安静了两秒，却又似突然想到了什么。他颤抖着捧起池昊的脸，哭着说道：

    “......池昊！你为什么不放我去死！我害死了爸妈，害你成为孤儿，我欠你两条命，我对不起你们；你应该恨我，都是我的错......

    池昊，你放过我吧......对我来说，死了就是解脱了......你让我死好不好？你让我死好不好！我把命还给你们行不行，算上我肚子里的这个，全都还给你们！”

    说罢，他拽过池昊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下去。狰狞的牙印中渗出血丝，看上去触目惊心。池昊也不挣扎，就那么放着让他咬，一动也不动。

    池早死命地咬了半天，见那人丝毫没有要放开他的痕迹，终于还是慢慢放弃了。池昊紧紧地搂着他，脸上全是温热的泪水。

    听着池昊的抽泣声，池早渐渐清醒了一些，理智稍稍回笼。他一边轻轻地拍打着弟弟的后背安抚他，一边神色凄然地惨笑道：

    “池昊，你放过哥吧......这么些年，哥真的挺累的......那时候，要不是看你太小，哥早就去死了。真的，真的不怪你，就是哥自己太脆弱，跟你没关系，你不用自责......

    哥挺没本事的，混了这么多年，也没混出什么名堂，没办法给你太好的生活，让你跟着哥受委屈了......等哥走了，你一个人好好过日子，你成绩好，以后肯定有出息，到时候，也不会有个在夜场卖身陪酒的哥哥给你抹黑......

    池昊，我对不起爸妈，也对不起你；这么些年，我一直在为自己犯的错还债，我以为我受到的惩罚已经够了......但是，今天我明白了，我根本还不完这债，血债必须血偿......池昊，你就让哥死了吧......不然，我下辈子也不会安宁的......”

    说到最后，池早的情绪已经接近平静。池昊紧紧将他护在身前，哭得撕心裂肺，怎么也不肯放手。

    池早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目光接近于空洞，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他条件反般射地想去掰开池昊，一摸到他的胳膊上，却发现上面湿漉漉的。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血......全都是血......这抹鲜红的血色极大地刺激到他的神经，脑子里嗡嗡作响，他捂住耳朵，崩溃地尖叫了一声。

    看着哥哥痛苦的样子，池昊慌忙放开了他，捧起他的脸，看他的情况。池早怔怔地盯了他两秒，又低头去看他胳膊上的牙印，心疼地哭了，不停地抚摸着他的脸道：

    “小昊，谁咬你了，怎么咬得这么狠......好多血，全都是血......”

    池昊僵在原地，看着池早那仿佛失忆一般、心疼又慌乱的神色，只觉得如浸江中、周身冰冷。

    有那么一瞬间，他非常确定，池早——真的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