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青帝默然伫立在窗前,望着外面葱茏的花木出神,这是他最近常有的状态。这些日子青葵虽不能整日陪他,但只要两人相伴之时,青葵必然是文雅甜蜜地爱宠着,其温存柔情更甚于从前,竟使青帝常常淡忘了这人本是自己的儿子,不自觉地沉浸于他对自己的温柔爱意之中。 青帝眼神四顾,无意中看到树荫下有一张蜘蛛网,一只黑色的大蜘蛛静静地趴伏在一边。这时一只飞虫莽撞地一头撞在网上,立刻被粘住了,那虫儿拼命挣扎,但蛛丝极粘又极韧,根本挣脱不了,过了一会儿飞虫终于没了力气,有气无力地吊在那里。 这时蜘蛛出动了,它迅速爬到飞虫边,吐出蛛丝一圈圈将它缚住了,虫儿也知道生死危机已经降临,鼓起最后的力量全力抗拒着,妄想逃脱性命。 但蛛网中是蜘蛛的世界,飞虫被网上的蛛丝粘得紧紧的,之前的挣扎已耗费了它太多力气,因此现在眼睁睁看着那索命的囚绳困住自己,却只能无力地抖动翅膀蹬蹬腿,无助而绝望地任那绳索将自己越缚越牢,最后被蜘蛛拖到一边慢慢享用。 青帝看着那飞虫,只觉得分外可怜,有心打破蛛网救下那虫儿,但转而却自嘲般地笑了,自己尚且自身难保,哪来的慈悲心怀普度众生? 青帝凝视着蛛网,这皇极殿岂不正像蛛网一般,将自己牢牢困在里面?这是一个何等华丽而坚固的大囚笼啊!哪怕是呼吸一口空气都不是自由的。 而青葵则比蜘蛛可怕百倍,他对自己使用的不仅仅是软麻绳索,还有那眼波柔情温存怜惜,都像看不见却又坚韧无比的丝绳般一层层紧紧缚牢了自己,那柔软而又紧密的囚网将自己牢牢罩住,让自己软了心肠,半点动弹不得。若继续这样下去,自己终将失去反抗的勇气,那时只怕眼前纵然有一条光明大道可供自己逃脱,自己也不会想到要逃离了。 青帝心头一阵抽紧,想起了那天青葵所讲聂小倩的故事。虽然青葵强势而坚决地爱着自己,但青帝终究认为最终人鬼殊途的结局才是这种异常爱恋最终的结果,悖逆伦常的孽情终将是一场悲剧。 他正这样怔怔地想着,突然天空变了脸色,一阵乌云密布,很快就劈里啪啦下起大雨来,青帝看着那豆大的雨珠,想着莫非苍天也有莫大的委屈,所以才这样发泄吗?可叹自己竟是想哭不能哭,想怒不敢怒,只能日复一日这样咬牙挨着。 青帝心中忽然腾起一股难耐的火气,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出皇极殿。一群小太监本见他静静地站着,而且这位至尊平日也是温驯顺从,没想到今日竟突然发起性子来,这样急急往外走,一群人慌忙跟在后面陪了出去,但青帝心情激动之下大步流星往外走,他们哪里能跟得上? 青帝甩开一众内宦来到庭院里,仰头望着天空,任瓢泼般的雨水冲刷着自己,这从天而降的清净之水似乎能把自己肮脏的身子洗得干净一些。他想大叫,但嗓子里却像塞了一团棉花,半点声音也发不出,青帝觉得自己的胸膛几乎要炸开了,他心中酸楚,脸上湿淋淋的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青帝正痛苦地望着那阴沉的天空,忽然一张伞盖遮住了他的视线,只听一个焦急的声音道:“皇上,外面雨大,您浑身都淋湿了,快回殿换了衣服,否则定要生病了!” 青帝回头一看,那人正是赵简,此时他高举一张描花油伞为自己遮雨,他自己的大半个身子却露在外面,全被雨打湿了。 看着赵简那忧急的脸,青帝心头一阵怒火,这些人奉了青葵的命令,时刻监视着自己,又哪里安了什么好心肠?他们现在这样关心自己,也只因为青葵对自己的身体感兴趣而已,若青葵哪日觉得自己会对他产生威胁而决定杀死自己,这些人定然会毫不犹豫地动手,而且干净利落不留痕迹。 青帝一把夺过赵简手中的伞,狠狠折断了扔在地上,怒道:“不用你这样假惺惺,你们和他是一伙儿的,都在帮着他逼朕!” 赵简被青帝这少见的爆发弄得一愣,马上又恢复常态,快速脱下自己的褂子给他遮在头上,回头冲小太监们喝道:“一个个傻愣愣地干什么?还不快拿伞来?敢在这时候偷懒,回头打断你们的腿!” 小太监们这才醒过神来,纷纷忙乱了起来。 这时一张大油纸伞又遮在了青帝头上,秦光平和沉稳的声音在后边响起:“皇上糊涂了,快将皇上扶回殿中伺候着。” 青帝更加恼怒,恨声道:“你才糊涂了!朕不要你们管,将这破伞拿开!” 说着伸手又去夺伞。 但秦光可不像赵简那样随和,他手臂一动,便抓住了青帝的腕子。青帝万没料到他竟敢还手,一下子居然被他制住,一时间便僵在那里,另一只手也忘记了去反抗。此时赵简也看出不对,上来帮助秦光制住青帝,又招呼几个小太监推推拉拉挟持着青帝进殿去了。 青帝做梦也没想到这些内宦竟敢对自己这样无礼,待他回过神后,立刻挣扎起来,怒喝道:“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这样对朕!你们都要反了吗?” 秦光示意太监们将青帝按坐在软榻上,又命取干净衣物为他更衣,这才缓缓说道:“奴才岂敢,但皇上也该为太子想想,若太子知道皇上这样不爱惜龙体,不知会怎样忧虑担心。奴才们失职受罚都是小的,只怕皇上到时难以承受太子的一番孝行。“ 青帝被他这番隐晦的威胁堵得张口结舌,想到自己今天这失常的举动在青葵眼中难免被看作一种新的反抗,青葵收拾人的手段厉害,他这些日子对自己一意怀柔,此番见怀柔不能奏效,失望恼怒之下不知要干出什么样的事来。想到这里,青帝的心一阵发抖,原本不断抗拒的手也无力地垂了下来,默然低下头任凭内宦们摆布。 不多时,青帝已被擦干身子,换上一身干燥柔软的衣服坐在软榻上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 忽然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很快帘子一挑,青葵快步走了进来,他还穿着朝服,显然来得十分匆忙,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青葵一进来便一把将青帝搂在怀里细摸他身上,见他的衣服都是干的,这才放心,回头问秦光:“皇上在雨中淋了多久?有没有饮下姜汤?“ 秦光低眉敛容答道:“回殿下,皇上在外面站了半盏茶时间,奴才们好歹请了皇上回殿,又进了红枣姜汤,奴才见皇上饮了热汤后额上见了汗,料着不会有事,所以就没传御医。“ 青葵点点头,道:“亡羊补牢,处置得却还罢了。你们若警醒些,也不至出这样的事。秦光赵简是首领之人,难逃责罚,罚俸半年。其余之人先将此事记下,若再有差错决不轻饶!” 赵简秦光虽受了责罚,心中却是一宽,青葵一向赏罚分明,不翻旧账,今日之事便算是了结了。两人跪倒谢恩,两旁的一堆小太监则大气也不敢出,侍奉得更加小心翼翼。 青帝见他处罚了赵简秦光,心中有些忐忑,暗想现在该轮到自己了,对于自己这罪魁祸首,恐怕不止罚俸那么简单了。但他却不想求情,倔强地低垂着头,一副任君处置的样子。 谁知青葵却温柔地将他的两只手握在自己手中揉搓着,过了一会儿又去摸他额上,然后轻吁了一口气,道:“还好没有发热,否则可真要病起来了。父皇可真是顽皮,大雨天怎么连伞都不打就跑到外面?倒比小孩子还要淘气。今后可切莫如此,真要是病了,可惹得人揪心。父皇身子康健,一向甚少生病,不知道那生病的滋味可着实难受,偏偏儿臣又替不得,只能白白着急,今后可再不要闹了!” 青帝愣了愣,不是想象中的阴阳怪气,暴风骤雨,而是哄劝孩童般的细腻温存,这倒令青帝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抬起头惊疑地看着青葵。 青葵温柔地一笑,婉转地说:“六月天孩儿面,当真说变就变,刚刚那雨还下得如落铜钱一般,这么一会儿已经云开雨住,晴朗得不得了。父皇你看,那边天上还挂着一道彩虹呢!老天就是这样爱捉弄人,忽哭忽笑的,父皇可不要被它骗了。莫非父皇也要学那四岁孩童一般,说哭就哭说笑就笑?若是父皇真要那样,儿臣也只好子代父职了!” 青帝被他这几句半调笑半解劝的话弄得脸上一阵发烧,觉得自己刚刚果然有些像一个闹脾气的孩子,突然间便使起性子来,只是自己不是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而是站在外面淋雨罢了。 一旁的一个小太监见青帝虽仍未说话,脸上却有些懊恼羞涩的样子,想来情绪是缓和了一些,便大着胆子凑起趣儿,道:“太子殿下说得真有趣儿,若铜钱能像雨水一样掉下来,满京城的人不是都发了大财了?” 青帝听了,脸上略有了些笑意,轻声道:“一国储君,怎能开口闭口言利?倒和市井商贾一样了。” 青葵见他肯说话了,心中立刻轻松了许多,哈哈笑道:“儿臣身上果然沾了铜臭味,难怪父皇要气恼。父皇莫恼,今后儿臣再不提这些了,现在儿臣就向父皇讨教些学问可好?” 青葵说着便扳起青帝的脸吻了下去。青帝挣动两下,晓得这是徒劳无用的,便顺从地任他亲吻。 青葵吻了一会儿,便放开青帝,转到屏风后换上便服出来,又搂着青帝温存细语。 青帝这时才想到他刚才定是正在前面议政,听说自己有事,才匆匆赶来的,心中便有些过意不去,低声道:“你若有政务就去忙吧,朕已经没事了,不要耽搁了国事。” 青葵笑道:“本来已经商量得差不多,正想要回来呢,未曾耽误什么。况且侍奉父皇乃是第一大的国事,万万懈怠不得,儿臣只要做好这一桩事就可以了。” 青帝见他又轻薄自己,便低了头不肯再说。 青葵则知道他必是因为积郁太深,今天下午才闹了那么一场,因此便加倍曲意温存,却很少再说轻薄的话,尽找些风雅趣事给他说了,以开解他的胸怀。这样一直哄劝到晚上,青帝才平静安然了下来。 当晚青葵也未与他交欢,只将他搂抱在怀中轻轻拍抚着,安抚着他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