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前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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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流赶到后花园废屋的时候,青娘手臂反剪,正被人扯着头发灌药。 许氏根本没打算让青娘活着。 若雨她们一心以为周嬷嬷派人将青娘带走,是要发卖出去,径直往外追踪打听,谁知一群人根本没出府,而是绕道来了后花园,将青娘关在废屋里头。 一个仆妇出去捡了药材,煎好后便来给青娘灌药,若非枕流赶得及时,此刻已是一缕香魂,飘飞天外。 枕流踢开几个仆妇,抱了青娘在怀。只见她只着了小兜儿亵裤,已被洒出的药浸得湿透,腰部以下还缠在麻袋里,颈间、臂上有刚掐出来的发紫印痕,连脸上也有,不由又是心疼,又是恶怒。 几个仆妇跪地磕头不止,哀声求饶。 原来她几个丧夫日久,平日里干的都是些粗活,并些见不得光的脏事儿。但见青娘如此容颜,不由妒从中来,又兼周嬷嬷发话说要灌药,知道以后翻不了身,便着意虐待,在小跨院里抓人时便扒了青娘未及穿好的衣衫,捆了手脚塞了嘴套在麻袋里。 到了废屋后,她几个对着麻袋胡乱踢了几脚,叫一人去煎药,其他的扯开麻袋,揪着青娘身上的皮肉开始施虐。 “啧啧,小娘子真真儿好肉皮儿,生嫩的紧!” “哎哟,这对奶子可生得好,迷死个人喽!” 这个掐几把,那个抓几下的,可怜青娘手脚被制,连救命都叫不出来。 待药煎好了,一人拧住青娘脸颊,端到她面前阴恻恻说:“冤有头债有主,姑娘若日后化作了鬼,记得去找正主儿,可别来找我们!”说罢扯了嘴里的帕子,扯了头发来灌。 青娘眼中恨意迸发,不甘如此就死,摇摆着头闪躲,正此时,枕流踹开屋门。 外头的光一下子射进门内,青娘眼睛微眯,便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背光而来,耳边风声喝喝,之后她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一时竟莫名感到心安。 “咳咳......” 青娘被入嗓的药液呛住,一时咳得不停,枕流发急,边轻拍她背边大声吩咐,“请大夫!请御医!快去!” 他解了外衣覆在青娘身上,抚着她湿漉漉的下巴,柔声安慰,“吐出来,青青,把喝的东西都吐出来......” ...... “你也太心急了些!” 许氏坐在延慈堂内室,低头应诺,“媳妇实在忍不得......您不知道,那女子,那女子像是故意的,故意要搅和他们兄弟关系!” “那你也不该如此,你从前的沉稳都到哪儿去了?” 说话的是太夫人薛氏,她身边立着一个着楮黄色褙子的老妇,正是上午去了恒辉苑的贴身嬷嬷石氏。 “你如今这样,不过是因柳氏先把凤丫头牵扯进来,后又有鸿哥儿待弟弟不善的事在,所以一股脑儿的把火发在了陆氏身上。”太夫人端起茶杯撇了撇茶叶,慢慢喝了一口。 许氏教婆婆说中心事,不由面红耳赤。 “你不过是怕他们兄弟失和,叫有心人翻出兄弟共妻的丑闻来,”说到这里嗤笑一声,自嘲道,“有他们老子在,这算得什么丑闻!” “娘......” “好了好了,到底是我不会管教儿子,才叫你过去受了罪。”太夫人摆摆手,把话题转了回来:“先不说他们兄弟是不是能被轻易离间,便说这个女子,如今是除不得的,你要往长久了打算。” “娘的意思......” “如今他们正在兴头儿上,那女子便是心头好,不可妄动,少不得要等一等,时日久了,心思慢慢淡了,才好处置。” 许氏自也知道这一点,从前处置丈夫的妾侍时,都是这般如此,“只是......”她犹自不放心,“只是那女子殊为貌美,怕他们一时半刻的,撩不开手去。” 太夫人沉吟,“你已见过?” 许氏摇头,“说来叫婆婆笑话,那两个孽障把人护得极紧,我那边的人还是今日去带人时才真正见识了,听周嬷嬷回来说,生得极好,容色实在难得。” “难怪呢!” 太夫人突然笑起来,“三儿是个荤素不忌的,什么人都下得去嘴,我还奇怪鸿哥儿怎么也搅和进去,原来是一个美人儿,怪不得能迷了他的心窍......” “娘!” 许氏见石嬷嬷也跟着笑起来,便是满心烦忧,也不由苦笑着摇头。 “好了,”太夫人道:“你且回去安抚身边那个嬷嬷吧,医治好了给她儿子安个掌柜做,打发去庄子里荣养吧!” 许氏知道今日的事容易叫人生怨,把周嬷嬷留在身边,日后难免是个隐患,遂点头称是。 太夫人又道:“等枕鸿从宫里出来,你们再来我这里,当面把这事说道说道。” 许氏观婆婆面色,知道她已有了主意,起身行礼后退出了延慈堂。 “又兰。”太夫人闭目唤道。 石嬷嬷低应一声。 “你去枕流那里瞧一瞧。” “是,奴婢这就去。” ...... 皇宫,紫宸殿。 枕鸿将这些日子在军中所施革新之策一一上奏,励帝翻完奏章,点一点头,赞声“不错”,赐了座,叫他尝尝新贡的大红袍。 内侍监梁铨在旁凑趣:“想来江世子口中的溃疡已大好了,今日说话也比前几日利落了!” 枕鸿端茶的动作僵住,耳根倏地发红。 那夜青娘咬他咬得着实够狠,第二日朝奏后被励帝留下说话,与兵部的人争辩时触及伤口,以致口齿不清,御前失仪。情急之下只好谎称天干物燥,口中起了溃疡。 万幸励帝没有怪罪,还赐下了御药房特制清热败火的三清丸,嘱咐教他好好保养,革新之事徐徐图之。 励帝呷了一口茶,看出枕鸿的异样,眸光一闪,笑骂道:“要你多嘴,还不去再取些三清丸过来给世子!” 枕鸿连忙立起,跪地谢恩,口称不敢。时已渐至正午,励帝赏了御膳,与枕鸿一道用了,又赐下些东西,叫他跪安。枕鸿推辞几番,接了赏告退出来。 他走后,励帝双目微阖,靠在龙椅上沉思。 梁铨见状,觑了眼立在御座后的黑甲卫,装作换茶的模样悄然退下。 那黑甲卫瞧着一派儒将模样,正是十四年前大破西胡十二盟联军的前锋大将,如今的皇城禁卫军统领,蒙期恪。 他踏前两步,请旨道:“陛下,可诏内卫来一趟?” 内卫便是皇帝手中的暗箭,与从前的锦衣卫、粘杆处相同,行监视王族、督查臣下之职。 励帝想起前日内卫所报,哂然一笑,“罢了,谁还没个心头好,他如今所行之事,不正与我们的谋划殊途同归么!” 期恪点头称是,不再多言。 他们并不晓得,此刻是身在局外的旁观者清,来日便是深陷其中的当局者迷。 ...... 枕鸿在路上得知今日之事,又惊又怒,不由催动胯下骏马,飞奔回府。 他想起之前派去金陵调查的人报回的消息,拧紧了眉头,只怕祖母见着青娘,将当年之事说破,那可就...... 再一想自己这些日子联系旧吏,暗查陆家之案,已隐隐有了些眉目,不禁有些心安。 待回到府里,枕鸿未及去看一眼青娘,便被太夫人派来的人请去了延慈堂。他进去时,许氏正坐在下首。 枕鸿大步跨进,当堂一跪,“祖母,孙儿不孝。” 许氏脸色唰的一白,“鸿哥儿,你......你是铁了心要,要......” 枕鸿也不多说,依旧是那一句,“母亲,是孩儿不孝。” 太夫人明了枕鸿的坚持,心下一叹。只怕劝他放手,许了枕流纳妾的上策是用不得了,便只能......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太夫人道:“你既这般上心,我和你娘也不能强逼着你撂下。只是,如你们兄弟这般胡来,也不像话。我说一策,你来定夺。” 枕鸿清楚如今这般妾不似妾、兄弟共妻的局面不妥,一旦被御史言官参一个内帷不修,于江家着实是不小的麻烦。更何况他正筹谋替陆家翻案,被有心人相互一联系,再把清白案情说成是陆氏女使了美人儿计,便更是得不偿失。 当下一定神,“但凭祖母。” ...... 嘉木堂。 石嬷嬷进了屋,打头看见半躺在榻上的青娘,目光略略迟疑,待多看两眼,脑子顿时“嗡”的一下,人便愣在了当地。 青娘本木着脸被若雨抹药,转过头来瞧见石嬷嬷,一时双眸睁大,呆了片刻,募地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泪便落了下来。 正与御医说话的枕流从外头冲进来,喘着气喝道:“石嬷嬷!祖母有什么话,问我便好,做什么来打扰青青......”他往塌边一坐,护住青娘,掏出帕子给她拭泪。 “啪”的一声,手叫青娘打落。 他当是受了委屈迁怒自己,也不气,待要好好嘘哄两句,就见青娘敛了泪,直直盯着自己,似笑非笑,表情十分古怪地问道:“你姓江? 枕流不知所以,点了点头。 青娘微微笑出来,声音又轻又柔,“你在岳麓书院读书?” 枕流呆怔着也跟着笑,又点了点头。 青娘唇角的笑越绽越大,声音也越来越轻,“你尚未娶妻,家中有一个兄长、两个妹妹,是不是?” 石嬷嬷实在不忍心,上前两步拦道:“陆小姐......” 枕流一无所知,只当是青娘之前闲来跟下人打听了自己旧事,顿时乐得喜笑颜开,正要点头,就觉一道掌风袭来—— 啪! 枕流叫这一巴掌打得偏过脸去,颊上隐隐作痛,可见打他的人使了多大的力气。 “滚出去!”青娘手指门外,怒目骂道。 若雨吓得立刻跪倒在地,石嬷嬷上前一挡,可面对青娘到底有些底虚,也不敢说什么,忙搂过枕流,嘴里“哥儿、哥儿”地哄着。 枕流一时之间懵懵然,待片刻后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却不是生气,反而一大股委屈涌上心头,叫石嬷嬷哄得险些哭了出来。 他手抚左脸,耷拉着脑袋,撇着嘴道:“青青......你打我作甚......” 青娘见他这样,浑身抖将起来,泪珠儿争先恐后涌出来,颤着手,抖着唇,一时哽咽得说都说不出话,顿将枕流吓了一跳,忙从石嬷嬷怀里挣出来就要抱她。 青娘发了疯般反抗,撒泼似地左右开弓往他脸上扇,枕流硬挨着不躲,心里发急,实在不知是为了什么,只嘴里嘘哄着:“青青......青青,仔细打疼了手......” 青娘一扭身,拿起炕柜上的玉石摆件就冲他砸过来,嘴里骂道:“滚出去!滚!畜生...畜生!你别碰我......别碰我!” 枕流低头一躲,那摆件顿时砸的粉碎,溅了满地碎玉。他叫石嬷嬷硬拉出去,口中劝道:“哥儿!哥儿......咱先出来,先出来,叫小姐一人儿静静也好!” 枕流于内情是半点也不晓得,肿着脸立在外间呆了许久,才泄气般愤愤然跑出去。 石嬷嬷不敢耽搁,忙不迭奔回延慈堂,顾不得国公夫人许氏与枕鸿都在场,凑在太夫人耳边低语几句。 太夫人本便眉头紧蹙,刚听了半句,面上表情立时大变,瞪大了双眼叫道:“冤孽!冤孽......”身子后仰昏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