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旧主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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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存远和陈敏先后进了屋中。家奴沏好了茶便退下,周存远端起盖碗,用盖撇去浮茶,慢慢饮茶。 比起他的从容,陈敏明显坐立不安。 她勉强笑道:“三少爷这是来问罪了吗?” 周存远道:“敏姨是我长辈,问罪一词不敢当。前些时间看薛主管呈上来的报表里,承宇这边人手更换的频率有点显眼。” 陈敏便道:“几个家奴,倒连带您上了心。” 周存远淡淡道:“家奴也是族里从小养大,做错事自有规矩去罚,若是从前周家人没事便打死家奴当消遣,家业早就败了。” 陈敏一时挂不住脸面,寒声道:“承宇刚过世,三少爷即便训斥也听不见了。” 周存远:“服侍承宇的家奴三十余人,敏姨不是要赐死他们么?” 陈敏还沉浸在儿子不在了的哀怒之中,怒道:“他们伺候不周,我身为这一支的主母,连下人都罚不得了?” 周存远随手将茶盏放下,目光冷冷扫过她。人尽皆知周承宇死的不光彩,念着陈敏好歹算个长辈,他本想点到即止的。 家奴轻轻叩门:“三少爷,敏夫人,崔聿带过来了。” 周存远:“进。” 抬眼看过去,那个许久没见的人被拖了进来。崔聿轮廓里仍然能看出少年时俊秀模样,只是对周存远来说,他变化最大的倒不是身材体貌,而是神态。被派遣到旁支的这几年似乎磨平了他的心气,毕竟从前的崔聿,那是即使下跪腰背也挺得笔直的人啊。这让他有些好奇,而这样的好奇里,多少是带了些恶意的。 “下奴崔聿见过三少爷,敏夫人。”崔聿恭敬叩首。 “这几个月是你伺候承宇,”周存远道,“讲讲,他跟那女孩是怎么回事。” 崔聿便一五一十的说了,陈敏脸色逐渐黑下去。 未待崔聿讲完,她便开口打断:“不过是——” 周存远有点厌烦,“承宇不懂事,你也不懂?族里能由得他胡来,到了外面谁给他的资格把人命当儿戏?” “就是家奴,周家也没有任主人随意打杀的规矩。” 周存远站起身,“我言尽于此,族里会派人过来接手产业事务,这段时间敏姨你就专心操办承宇身后事吧。” 花容失色的女人僵坐在椅子上,手一颤,白瓷茶盏落地跌得粉碎。 直到被带出宅子,崔聿才反应过来,自己是真的活下来了。他被匆匆包扎了伤口,再一次带到周存远面前。 “下奴……”他刚要跪下去行礼,被周存远止住了,“你膝盖既然上了药,就站着吧。” 崔聿便感激的躬身:“谢三少爷体恤。” ——他即便是站着,背也谦卑的微微弓着。 叹了口气,周存远失望道:“我还以为你会是不一样的呢。” 他说的没头没脑,崔聿却瞬息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下奴从前年少浮躁,做了许多逾规的事,还请三少爷忘了吧。”崔聿平静的回复他。 周存远走到他面前,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抬起脸,像在看什么稀罕的物件:“崔秋一死对你打击这么大?” 崔聿忍下心头泛起的酸涩,目光柔和而哀伤:“生死有命,下奴心里清楚的。” 周存远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视线停留在崔聿的脸上,他刚发现,崔聿眼尾处竟多了几条细纹。 松开手,他感叹道:“崔叔见你现在这样肯定很欣慰。” 崔聿不作声。 周存远却还想与他搭话:“你这些年回去过么?” 崔聿低声道:“下奴不敢。” 到周存远身边服侍时,崔聿刚过十六。周家嫡系孩子十二岁时候会被长辈指派一个近侍,和平时人员调动不同,如果小主人觉得合适,是可以把近侍收成私奴的,这是嫡子才有的权力。这一方面意味着近侍脱了家奴身份,跟着嫡子身边地位甚至会比末尾的旁支要高;另一方面,也意味脱离了周家的规矩,主人可以随意处置。 周家对家奴有着严苛的条条框框,同时,为防滥用权力草菅人命,对主人也有许多约束。如周承宇做的那些事,玩弄近侍家奴致死,被主家知道肯定要罚,只是陈敏动用权力压了下去。 崔聿曾经是属于周存远的私奴。 周存远还记得当时的情形,崔旭领着崔聿,把他带到他面前,说这是自己孩子,训导营里功课拔尖,家主指派他来做他的近侍。 当着父亲的面,崔聿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周存远后来和他相处久了,才发现这人到底有多骄傲。 崔聿不喜欢用“奴”来自称,平时能应付的就含糊过去,不能应付的,就少开口。很多细节中,都可见崔聿那些遮遮掩掩的心机。周存远当时年纪小,但并不意味着他没有察觉到。他只觉得这个人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很有意思。 把崔聿身份转成私奴,是周存远提议的,或者说,是他强迫崔聿的。他特意嘱咐下人瞒了消息,临到上印那天才知会了崔聿。 当时崔聿的表情特别好看。 他不愿意,周存远用脚趾都能猜到他的心思,但是这没什么关系,上了印以后崔聿就属于他了。他又不是个坏主人——他一直这么觉得,崔聿早晚会心甘情愿的。 他选了青鸟作为印记,青鸟羽翼的纹路里藏着他的名字。崔聿赤果着上身被绑在架子上,旁边站着准备妥当的上印师傅。周存远手里拿着一根小棍,在他左胸口处画了个圈,上印师傅就把那枚印记烙在了崔聿身上。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崔聿的父亲崔旭也很欣慰,他自己是服侍家主的近侍,儿子成了三少爷的私奴,是件脸上有光的事。 除了崔聿。 周存远知道崔聿的伤口恢复的特别慢,为了避免衣服摩擦到伤处,一段时间里他站得都没有以前那么笔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