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相知(凤春,微all春向,彩蛋闻摘,月摘,闻春,甜虐虐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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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束晨风柔和地捋过谢远春的发鬓。他抱着温暖的衾被翻了个身,惺忪着睡眼伸了个懒腰,慢慢坐起来。 费闻坐在他床头,身影凝滞,脸半藏进床帏的阴影里,在昏暗处静静看着谢远春,不知就这样看了多久。谢远春一睁眼看到他,不禁吓了一跳:“闻哥?” 费闻沉默地细细捕捉、分析着他脸上的表情,谢远春为人不善矫饰,此刻脸上七分惊讶,三分茫然,没有半点欣喜,尽入他眼中。费闻收回视线,应了一声,嗓音低哑,仿佛很疲惫。 舒夜荷从门外转进来,双手合于扇上:“可算醒了,这几日可真叫我担心。” 谢远春噎了一噎:“阿夜?”他终于有机会把心里的疑问说出了口:“我为什么在这里?”他更疑惑,凤招呢?却知不能向眼前人问。 费闻不说话,向来言笑晏晏的舒夜荷竟也闭嘴了,手里拿一把扇子摆啊摆,带起的凉意直钻谢远春的领口子里。他像一条鱼,张嘴又闭嘴,张嘴又闭嘴,最后叹口气说:“你被那魔皇掳去……嗯……我们几人竭力才将你抢了回来,还重创了魔皇。只是这么一来,两族便彻彻底底翻脸了。” “……什么?”谢远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们伤了谁?”他不过是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这一梦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凌无心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一直无声无息地坐在屋子一角,手中握着一只小小的茶杯,这时候终于开了口,平铺直叙道:“惑皇凤招将你掳走,我们一路南行在白草原上找到了你。他以你为人质,要带你回魔界。好在他似是大劫压身,我们几人便联手,拼着一口气抢了你回来,侥幸伤了他。现下那凤招已回到魔界养伤了罢。” 谢远春:“……”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怎么可能? 他和凤招相处之时,根本不见凤招有任何异常。无论立场如何,对方深不可测的实力每每让他心生敬意,两人多番交手,谢远春近日败得虽不狼狈,却知道凤招大大保留了实力,没有一次真正带有杀意。为什么他只是睡了一觉,凤招就又是大劫压身,又是被他这些好友合围,遭受重创? 这一切比最奇异的梦境更不合理,然而眼前这些人却又是完全真实的,凌无心更从不说谎。 舒夜荷道:“不管怎么说,小谢,现在是你做决断的时候了。” 谢远春茫然问:“什么?” “我们伤了魔皇,他虽然偃旗息鼓一时,但绝不会忍下这口气。如今魔将们已动手铺排,封魔阵业已松动,人间黑云压城。不远的将来,若然魔皇降世,人间必将生灵涂炭。唯一的办法——”舒夜荷深吸口气,“就是封魔大阵。只有大阵历久弥坚,且源源不断把魔界的魔气转化为人间修士的灵气,我们才有一战之力。世家前辈大多辞世,你已是封魔阵的掠阵人了。” 他说这些话时,始终不敢直视谢远春。可讲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偏过头来,“我知道你从前说过的话,你说要剑心通明……可,与整个魔族对抗,不是一句剑心通明就能做到的。小谢,我不想因你一人坚持,让人间世血流成河。” 谢远春再好的脾性,也被他无数言语搅得烦扰起来。他一梦之间,世事竟瞬间翻覆。他还没有接受这忽然变化的一切,便知凤招受伤,魔族蠢蠢欲动,升灵大陆危如累卵。而舒夜荷的意思,竟是他身为当初掠阵的剑修,即便自己不献身修士,助修士们转化魔气,也要应许其他世家子弟如此行事。 他不觉冷下声来:“你们其余人,也是这个意思吗?” 凌无心没有说话,却来到合上的两扇门前。他两手扶在门扉上,轻轻往外推,咿呀一声,两扇门应声打开。外面昏暗的天光照进屋子。谢远春靠坐床头往外望去,外面果然是黑云漫天,云遮雾绕,魔气横生,诡谲得很。 凌无心说:“我不说多余的话,小谢,你出去走上一圈,便明白一切。” “行了。”费闻道:“你们先出去吧,帮我带上门。” 他们都知费闻和谢远春情谊最深,且费闻是谢远春的未婚夫,以他的身份来劝服谢远春当是最有可能的,便各自不语,走出门去。 门一关上,费闻便揉了揉眉心浅浅的皱痕,叹息道:“他们这几日十分辛苦,各处筹划,没合过眼,又忧心着你,所以……对不起。” 谢远春一颗心已冷了下来,望着那合上的门,苦笑了一声:“算了。”他顿一顿,已平静下来,轻声问道:“那闻哥你,又怎么说?” 费闻抬起手,为他慢慢地顺好乱在额前的发丝,低声说:“我这辈子都不会要求你做任何你不愿做的事。”当他轻柔地理顺了谢远春的额发,却没有抽回手来,温暖的手指顺着谢远春的额头稍稍滑下,若即若离,一再犹豫,最后还是微微抚着谢远春的脸颊。 “就算是魔族倾巢而出,灵修覆灭……闻哥大不了一死以报,是不是?”他依旧板着那英俊的青年面孔,目光里却流露出几分眷恋和温柔。 谢远春无言以对,便抬起手来,搭在费闻的手腕上。 费闻少年成名,向来是世家子弟中首屈一指的魁首,广行善举,素有抱负,世家长辈们都十分欣赏他。他说出这些话,比其余人说出来更叫谢远春惊讶。可是潜意识里似乎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费闻确会这样想。 相对沉默之中,谢远春搭在费闻手腕上的手掌收紧又放松、收紧又放松……费闻的目光便随着手腕上的力道微微浮动,最终他难以抑制内心漫溢的感情,倾身过来,似想亲吻谢远春的嘴唇,谢远春手上刚紧了紧,他就又立刻停住了。 谢远春:“闻哥,你——” 费闻同时说:“小谢,你在闻哥心里……”便忽的住嘴不说。 但谢远春已透过他的眼神,读到了那些未竟的话语。 费闻抽回手来,这回流畅把另一句话说了出来:“你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 谢远春放下手,看着他站起身来,如往常般平静地走了出去。 费闻离开几息后,谢远春也披衣下榻,离开了屋子。 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已经空无一人,目及之处仿佛见到了一座寂寂死城。沉闷的魔气从云头压下,密不透风地笼罩着整片天地。黑云里电闪雷鸣,却没有一丝雨意。空气干燥得全无水分,然而不知源头的风却从四面八方嚣张地卷来。 谢远春好像能听见细微的,孩子的哭声,老者的哭声,男子女子的哭声。他们都化作利箭,啸叫着指责他与惑皇纠缠不清,带累了整个人间。而今因自己的尊严,剑修的前途,便要将魔族危机视若无睹。 他几乎被闷死在这阴惨惨的空气里。 “小谢。”舒夜荷追在他的身后,踩着砖石赶了上来,步履声一下下敲击在谢远春心头。他挡在谢远春面前,“你要去哪里?” 谢远春道:“我要去白草原。” 一丝喜色滑过舒夜荷的脸庞:“你想通了?” “不,我为什么要依着你的意思,偏挑那两条死路去走?”谢远春答,“我去见凤招。” “你疯了!”舒夜荷脸色怒变,“你以为一个魔皇,会因为你们一点露水姻缘就把两族仇恨放在一边?” 谢远春被他挡在前边,懒得和他辩解,一时真是哭笑不得:“让开。” 舒夜荷偏是不让,伸手拽着谢远春的臂,两人手臂角力之间,舒夜荷终是最先沉不住气,一手拔出腰间剑,剑光一冽,映在谢远春面前。 谢远春隐忍着心内怒意:“让开!” 魔族说不得已按捺不住,再耽搁他片刻,就可能使情势无可挽回。 舒夜荷横剑在他面前,吼道:“谢远春,别逼我!” 谢远春直给气笑了,他退开一步,舒夜荷略松一口气时,谢远春将摘荼蘼连鞘如运刀一般,扬手劈砍下来,舒夜荷不及防备,那剑被摘荼蘼剑鞘一砍格开,两人膂力较劲,谢远春原不及舒夜荷,这次却借着剑鞘刚硬,几次格开那轻软的剑身。舒夜荷拦他不住,只能在招架之间,眼望着他轻身一旋,衣摆旋了个花似的,闪过了自己的格挡。 “谢远春!”舒夜荷依然不放弃,尽管已错了谢远春一身,仍旧要追上来。 谢远春却抬起胳膊,以剑鞘指着他。阵阵极干极燥的、沙漠般的风里,他的脸色异常冰冷。 舒夜荷喉头一动,似最后有些什么要说。 谢远春冷酷道:“免开尊口吧。” 他只说了这五个字,再不与舒夜荷多费口舌,面对着他退了几步,便旋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舒夜荷咽下即将冲到舌尖的名字,望着谢远春的背影,苦笑了一声。 谢远春甩下舒夜荷后,便御剑至白草原中。外头风雨欲来,这里却依旧宁静祥和,只有白草依依,梧桐在树顶的日头下安安静静地,偶尔飘下一两片落叶。 “凤招!”谢远春踏在白草之间,呼喊着凤招的名字。 天地间一片寂静。唯有他细碎的脚步声。 封魔大阵断绝了人间与魔界的通路,凤招这样的魔族大能才能视若无睹。而人间的大能早已成为三千世界的一方主人,对此间一切俱都袖手。 谢远春若不纠集剑修们重启大阵,就无法穿过此境见到凤招,只能等着凤招来找他。 可凤招真的会来吗? 谢远春叫过数声凤招,无人应答。 “惑皇陛下!”谢远春又扬着声音,恭敬道,“请您一叙!” 几乎嘶哑的喊声烟消云散在广袤的草原之中,只惊起了一二飞鸟。 此时此刻,残阳落日,白草梧桐,仿佛将这一片地方拉得无限宽广,直延伸到天地的尽头。 谢远春喊了许久,依旧无人应声。 他于是坐倒在梧桐树下,一如他们初见那日,明明狼狈极了,还要努力正襟危坐。 他轻声自言自语道:“不理我?那我就在这儿等着。” 他在梧桐树下坐了下来,整片白草原都被他画地为牢,囚住他自己,亦囚着整个大阵。以他如今之力,外人想要破封而入已煞是困难,而且他相信在白草原之外,至少还有费闻正为达成他的心愿而奔走。封印之中,对外界一切声息他充耳不闻,独于梧桐树下瞑目坐卧。 魔气果然正源源不断地涌向人间,然而有了谢远春的新封印,那一缕魔气刚渗透大阵钻出来,欲要去往人间,却在碰到天空某处后,便撞上了什么无形之物。魔气如化实体,露出一个惊惧的影像,一溜烟儿地透回大阵之下。 紧接着,大股魔气渗土而出,却也铩羽而归,不能破封。 谢远春端坐树下,那魔气来来返返,他就好像没有瞧见,只静静地等待着。 一天光景,他白皙的指尖不知怎的,就泛出了树干一般的青黑。 三十日里,阴瘴之气摧枯拉朽地将整个封印充满,继而白草凋零,梧桐委顿。梧桐树下,谢远春曾是白衣如雪,现在却衣衫乌黑,身体渐渐被魔气侵蚀殆尽,血肉消无,发紫的皮肤之下,只剩下森森白骨。 第三十日,他身上唯一不曾露出骨骼的部位只剩下一颗头颅。 第三十一日,谢远春脸上皮肤开始脱落,森森的颧骨露在脸容之外。 三十日过,封印之内,魔气澄清。天宇蔚蓝,白草重新冒出芽来,那梧桐树,也恢复如往日般茁壮挺秀。 几乎只剩一副黑衣遮蔽的骨架的谢远春依然以那旧有的姿势,端端正正地坐在梧桐树下,残破的嘴角微微弯着,仿佛在等待一个佳客。 温柔的春风里,有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上唇角那已近僵硬的弧度,一个声音近乎呢喃着问:“为何如此?” 这具骷髅般的人竟然还能开口说话。他含笑开口,因一个月未吐一字,也因声带腐蚀,他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因为你。” 凤招撑地在骷髅面前坐了下来,挑眉问:“什么意思,因为你——真的喜欢我?所以舍不得?” 谢远春答道:“因为你让我知道,魔皇与人一样,亦有七情六欲,亦是凡俗寻常。魔族与人族一样,亦需水土生存,灵息繁衍。” 他越说越流畅,似乎心里有个连自己都不甚清晰的角落渐渐破开了纱布一角,其中情景一时敞亮起来。“人会困窘,魔族也会狼狈不堪,左支右绌,夹缝求存。我们之间,没有本质的区别。而我只是不忍心。” “你不忍心?”凤招道,“你有没有想过,对魔族不忍心,将魔族视为你的手足同类,对你真正的同类而言,不啻是另外一种无情?” 谢远春说话之间,皮肉从他手指尖一寸寸复生起来。 “我知道,人力有限,不能事事求全。我能做到的事,能做一件,便是一件。今日不令魔族枯竭,来日魔族犯人,我也会拼死守护。” “你有没有想过——”凤招又问,“也许是天道有念,正欲借人族之手,把魔族消灭殆尽?亦或是正好反过来呢?两族相争,也不过是野物互逐一样的道理,这就是天理所在,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你为何总想要改变这一切?” “我若什么都不做。”谢远春睁开双眸,明亮乌黑的眼睛直直逼视着眼前俊美无畴的男人,笑问他,“如何证明我存在过?” 他端坐梧桐树下,曾经皮肉俱消而如今恢复如初,白衣如雪,就像传说中的佛子。 凤招终于笑起来,递过手来挽他:“好在,天道是站在你这边的。” 两人指尖相触,谢远春忽的一震,眼前一阵图景缭乱,身体止不住歪了一歪。 凤招一把握住他整只手掌:“怎么了?” 谢远春抬头看着他,一瞬间目光仿佛在看着一个陌生人,很快却又恢复了正常。他低下头来,紧紧地回握住了凤招的手。 两人的手彻底交握时,谢远春再一次睁开了双眼。 他身在白草原,而旁边坐着凤招。白草长长,梧桐叶茂,这里赫然就是他闭眼之前的地方。 谢远春只用了瞬息工夫,就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从他一睁眼,看见的费闻、凌无心、舒夜荷等人,那后来的一切,全部不过是一场幻境而已。 凤招轻轻吹了个口哨:“梦中证道,恭喜你了。如今的你,总算可以成为我真正的对手。” 谢远春醒来之后,也感知到自己与入梦之前孑然不同,他竟在这一梦之中突破了,距离得证大道,开辟新世界,也只不过一触之距。 这不妨碍他问:“这俱是你的安排?我入了幻境?” 凤招十分配合:“难道你不曾想过为何我族名叫惑族?惑族本来就有引人入幻的能力,你在幻境中所见,一半是我排布,一半却是你自己心念所动——比如你那些亲朋好友,你那未婚夫,会如何待你,都是你心中早有的判断,只是你们向来喜欢虚与委蛇,不肯想得太明白而已。” 谢远春恍然,继而又道:“惑皇陛下,从你与我打赌开始,你便存着将我引入幻境的念头,是不是?你想让我在幻境之中,自己违背承诺,解开封魔大阵。如此你不必背诺,也不费吹灰之力,却可名正言顺地惩戒我,等我醒来,必是悔不当初,而你却可以让魔族倾巢而出,心想事成。”至于期间情之所至的种种亲昵,大约不过是惑皇的一点消遣而已。 凤招摊一摊手:“虽然如此,但结果而言,对你是好事一……”话还没有说完,谢远春已经一拳揍了上来,正正好一拳打在他侧脸上。 凤招被揍得脸偏在一边,舌头也被自己咬出血丝。 谢远春:“……” 凤招转回脸来,白皙的脸上赫然一块红印,他蹭蹭脸上被一拳打得发烫的地方,囫囵说:“都说了你不比从前,现在动手跟以前可不一样了。” 谢远春:“……”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但也意识到,凤招大约是在向他示弱。 凤招又揉了揉脸,这回真的笑了起来:“嘶,打得真有点疼了。好久没体会过这样。” 谢远春想了想:“你什么意思,真打一架比一比?” “是该打架,不过……”凤招把自己发红的脸转向他,问,“打一架怎么够呢?不若以后,每天都切磋切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