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情之一物,其苦不堪说(cp:凌水/月摘,连彩蛋都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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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却指尖如被火星子燎了一下,倏地缩了回来。 “你……” 水无争已说不出话,他一张口,满腔的情愫都哽在喉口,却被浓重的哭音堵了回去。胸口坠痛令他忍不住弯下腰去,凌却皱着眉,颇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水无争怕他还要离开,就以那直不起身的姿势紧紧环住凌却的腰,力度太大,几乎撞在他身上。 凌却低头看着水无争,水无争全身发抖,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只不断传出隐约的哽咽和抽气声。强烈的哭泣令水无争逐渐失力,他便握着凌却的衣带,双膝渐渐伏跪在地上,却始终不愿意松手。 水无争将脸伏在凌却腰腹间,泪水迅速地洇湿了他整片衣衫。凌却站在那儿由着他哭,初时的震惊渐渐消褪,看见水无争哭得如此伤心,他内心的暴戾和恶念奇迹般地散开了。 水无争哭了足足一刻钟,过程里没说出过一句话。凌却心头浮上无奈之情,犹豫片刻,握住了他死死捏住自己腰带的手背,正思索应将那手甩开还是就这般继续握着,他听见水无争断断续续地说:“我……错了,错了,这一切、一切全怪……我。” 他的歉疚与自责太真挚,不知怎么地,凌却听在耳中,竟也心头一酸。 水无争在凌却面前哭了一场,凌却再没提过要离开的事。他脾气依旧忽好忽坏,阴晴不定,两个人坐在同一个屋檐底下,水无争不论是在看书、捣药、炼药,凌却都可能在再寻常不过的话里突然带出一句轻辱他的话来,骂他作伪善的荡妇,仿佛止不住心头的恶念。 水无争何尝不觉得这些话刺心。但他知道凌却已用尽了最大的力气克制自己。 只是有一次当着水岫的面,凌却没能克制住,又唤他“贱人”,水岫虽不懂这些糙话,但看见水无争的脸色,就知道这话不好,当场便要与凌却争执。凌却却忍不住将整张桌台一劈两半,水岫骇得躲进水无争怀里,水无争死死抱着儿子,捂住他的双耳,任凌却将屋子里的物事全都摔打了一遍。 夜里水岫死死地抱着水无争,不让他去找凌却:“爹爹,我们把坏叔叔赶走吧,我害怕。”水无争反拥住儿子,不断抚摸他柔软的发和小小的肩膀,每抚上一下,心上似乎就多出一道刀口。 水岫埋在他肩头流泪:“我害怕,好害怕,他会打死我吗?” 在这一句话里,水无争下定了决心:“岫岫,爹绝不会让你再受一点惊吓的。” 这一夜他来到凌却的屋子时,那屋里又很暗。曾被破坏的一切已被重新收拾好,凌却抱膝坐在屋子的一角阴影里,身影看上去,竟给人十分细小的错觉。 水无争稳住自己的心跳,往黑暗里摸索。凌却开了口,温润的声音,就像在黑暗里指引他。 “你看,你也后悔了。你在心里想,不应该留下这个凶徒,这个暴虐的、罪行累累的恶棍。” 水无争平静地回答:“我没有。” “你有。”凌却桀桀笑着,恶劣的声音像极了当初以折磨他为乐的蛊王,“你正是这么想。不然这么晚了,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没有。”水无争没有掌灯,每一步都走得非常迟缓小心,他努力地在黑夜中,在凌却的怪笑声里维持着勇气,“我来找你,是有别的话想告诉你。” “什么话?”凌却耳力太好,听见他走偏了,提醒道,“往左边走。” 就这四个字,一瞬间给了水无争无边的勇气。他停了停,往左边快步而去,直到一脚碰到凌却的腿。 “这些话我早就该说的,凌弟。”水无争说,“我想告诉你,我……”他嗓子一哑,断了一断,重新开口,“我爱你。” 他看不见凌却的脸,也听不见凌却的回答。 “对不起,瞒了你太久。”水无争挨着凌却坐下来,不需努力回忆,许多事已一一浮现,他怅惘道,“我从很早,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你,但我明白你一直将我当做兄长一般。我这个人一无是处,只会给你添麻烦。” 他心想你如今吃了那么多苦头,俱是受我连累。否则你仍是天之骄子,受世人尊崇敬慕。怎么会与我在这里……在这样的晚上,一个人将自己囚在屋子一角。 “对不起凌弟,我一直瞒着你,你是不是觉得恶心?我原就不配喜欢你……可是我还是想……”水无争只说了两句,又觉得自己已说得太多,污了凌却的耳朵。他有千言万语,也只往自己血液里咽。 最后他也只得一句话好说:“就当哥哥又麻烦了你吧,让我做些事好不好?”水无争连“为你做些事”也不敢说,深怕凌却听了腻味。 凌却长久没有应声。 两个人就这样肩并着肩,互相不能看见,在黑暗里坐了许久。 最后凌却大概想起了旁边还有水无争这么一个人,突然惊觉似的,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 水无争知道凌却那病并不全是身体的,心病还需心药医。他不知道还要过多久才能治好凌却,因此绝不能让水岫留在自己身边,再受那样的惊吓。他无可奈何,却也抱定主意,将水岫暂托给谢摘照顾。 水无争全不知谢摘那头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听闻他与舒汲月出双入对了一阵。凤招送他来见了弟弟,水无争便对水岫道:“这是你谢叔叔。” 水岫记恨亲爹为了那坏叔叔竟选择把他送出来,冷着张脸一声也不吭。 水无争无奈至极,幸而费存雪也在一边,对水岫招了招手:“乖乖,来这儿,带你看看小弟弟。”襁褓里睡得香甜的长生成功吸引了水岫的注意,便拖着小木屐啪嗒啪嗒跟着费存雪过去了。 水无争终于有机会,将与凌却这一路种种说与谢摘听。他与谢摘在费闻家时就互相知晓兄弟身份,那时已十分亲睦,虽然经年不见,倒没有什么陌生感,顶多是对谢摘如今的模样不太适应罢了。 谢摘不知道这些年来,凌却水无争二人竟有如此遭遇,而致使两人命运剧变的人,又正是一手改变了他人生轨迹的谢筝。 当水无争说完,谢摘诚恳道:“哥哥与凌公子一路同甘共苦,情谊非比寻常。凌公子恢复如初的日子,也许就在眼前。” “那也不重要,小摘。”水无争说,“他的性格、行事、身份是否恢复如初,别人又怎么看他,我一点也不在乎……岫岫如今怪我,我也顾不得了。我从小到大,从来只有一个心愿,便是要凌弟好。我是个无用之人,没做成一个好爹爹,好大夫,好哥哥,好儿子,然而只有凌弟——我定要看着他好才行。我真是……”他低叹道,“一步行差踏错,谁知便再也回不了头了。” 谢摘沉默瞬息,开口说:“我爹曾说,无论所作所为是错是对,谁也不能回头的。所以若认准了要做一件事,便放手去做,做过以后……不管是什么样的结果,也别后悔。我一直都想像爹那样,于是一直把这句话记在心里。可惜当真看见结果,仍不免……不免患得患失。” 如今凤招不在,费存雪也不在,只有水无争在面前,谢摘终忍不住将埋藏许久的这一句话说了出来。水无争终于察觉他的神态与往日绝不相类:“你怎么了?你看见什么?” 谢摘没看见别的,正是看见了舒汲月与谢筝结拜成亲的那一夜。 舒汲月在那小酒馆喝酒时,曾有一刻确实隐隐期待着谢摘的到来。他这人本是如此,嘴上嘲讽,心里却软。若谢摘真能来追着他,未必他便不能回头。却是在苦酒一杯一杯入喉,舒汲月始终没等来谢摘,便以为他当真急着救费存雪去了,于是也便心意转淡,不作他想。 他并不知道谢摘当时,就如几年前在费家门外小巷中一样,勉强起身已经耗尽了全身力气,其痛楚艰难之处,并非灵修能够想象。他想他为谢摘充当几日炉鼎,谢摘灵力充裕,理当行走如常,却不知蓄灵既是为繁衍后嗣而设的身体,如若失子,身体上自有千百倍的疼痛反噬。 谢摘也并非自己去到费存雪家中,他才强撑着走上岸来,就因忍痛过急,在岸边发作起来,全身痉挛不止,整个人扶着石阶抽作一团,幸而季泓鹤愁山上的人如今也在海岛上,见到了他,这才将他送到季泓那头。 他到了季泓家里,季泓自然应承为他寻找舒汲月。谁又能想到谢筝在这时与舒汲月出双入对,鹤愁山众满岛寻找一个失意的年轻剑修,自然而然将舒汲月错过了。 直到凤招出现,谢摘才重新找到舒汲月。 可是他却不能与舒汲月见面了。因他找到舒汲月那天,就是舒汲月与谢筝成亲那天。烂漫的腊梅香气,就像数年之前留春山庄那一夜般。谢摘看见舒汲月和谢筝依偎一处,本是极其般配的一对璧人。一切与数年之前有何分别?兴许变了的,只是谢筝如今和他有着同一张脸。 凤招与他站在楼外,水镜一点,他看见那两个人合卺交拜,耳鬓厮磨。 凤招说:“想不到他倒活得滋润了。” 谢摘久久没有说话,夜风里像根木头一般呆呆立着。凤招瞄了儿子一眼,心里倒有两分亏欠了。要谢筝死实在是太容易,偏他当时存心捉弄,没想到谢筝一息尚存,还真就挣扎了回来。 “哎呀……”凤招正要开口,谢摘先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打断道:“不,不要了,父亲。”凤招当然可以杀了谢筝,从此清净。可是舒汲月岂会认不出谢筝?就算是对着一模一样的脸,舒汲月也很清楚自己是在与谁拜堂。谢摘已经令舒汲月失掉了亲生骨肉,又怎么能在轻轻松松地,让父亲在这样的晚上除掉舒汲月向来爱恋的——如今看来依旧爱恋的人? 凤招便收了声,不片刻再开口,已换了腔调:“儿子,你可要想好。顶着你的脸的那个人,与你并没有同一副心肠。他会做出什么事来,谁也说不准。” “我知道。”谢摘轻声说,“可今天是——是月哥的新婚之夜,对人族来说,这一日至关重要,是不可以见血的……” 他的声音轻柔平静,仿佛只是为父亲正正经经地说着人间的事。 “你又怎么知道,谢筝不会对你的月哥下手?” “拜过堂,他们就是夫妻了。”谢摘慢吞吞地说,“谢筝一生夙愿就是和月哥成为真正的夫妻。他只在得不到的时候,才怨恨别人,如今心满意足,以后只会对月哥舍命相护。有月哥陪伴,他不会再害人了。” 凤招微微琢磨,发觉儿子说得当真不差。 “那么你的仇,你那小存的仇,此后就都了了?” “不能了。”谢摘说到这里,脸色终于透出一股异样的苍白,“但我要,要再等等。” 凤招不必再问,已知道了儿子未竟的话语。 “我要再等等,等到……我能不怕月哥恨我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