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郁庭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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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寡妇支着下巴在昏暗的灯下打瞌睡。不知为什么,她心里隐隐地觉得今夜注定有什么不平凡的事情发生,因而一直没有睡。 忽然,外面传来几声犬吠,接着就是胡乱的砸门声,沈寡妇连忙起身下床去开门。 是身上伤痕累累的齐九,怀里抱着昏过去的郁庭芳。 “快!快进来!”两人进门后沈寡妇打量了一下四周,见四下无人,而又重新插上了门闩。 郁庭芳被放在床上,齐九喘着粗气连忙喝了几口水,跟沈寡妇讲着今晚的事情。 沈寡妇啧啧称奇,而后又担心地问齐九身上伤势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还好,多亏了自己平日里打熬筋骨,内里没有受伤。倒是她,不知怎的昏了过去。”齐九用下巴指了指郁庭芳。 沈寡妇见郁庭芳满脸通红,上前试探了一下她的额头,忽然面色一变。 “快!快去请大夫!” 齐九着慌,又跑了三里地去请大夫。大夫给看了看,说是平日里忧思郁结于心,加上惊吓过度,两者一齐发作,这才起了低烧。常用温水擦拭身体,醒来按时服药就好。 大夫还特别叮嘱道“心病还需心药医。待夫人醒来后,还请宽慰夫人日后不要再烦恼忧虑。” 齐九出门送了送大夫,又劝沈寡妇先去睡觉。沈寡妇走之前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小九,我知道你的心思,只是...不要前功尽弃。”齐九低下了头,没有回答。 给郁庭芳用温水擦拭了几回身子后,见她脸没那么红了,紊乱的气息也渐渐稳定了下来,齐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屋里很安静,只有她和郁庭芳两个人,她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她细细地打量着郁庭芳。她记得,郁庭芳之前的睡颜是很安然恬静的,不知怎的,现在的郁庭芳连睡着了都还眉头紧皱,忧思重重。这一年间,她经历了什么?齐九又好奇又心疼。见郁庭芳嘴唇有些干裂,又怕她夜里不舒服,齐九倒了杯热水,把干净的帕子打湿为她润了润嘴唇。 齐九的眼神定格在了郁庭芳的嘴唇上。 兴许是今天的心情大起大落的缘故,齐九有一瞬间的错觉,似乎郁庭芳从来不曾离去过,她不在的这一年只是被偷走了而已。你看,她不是好好地躺在这里么?上次见她这副安眠的面容,还是在她和郁庭芳床笫之欢之后,郁庭芳疲倦地睡去。那个时候她是何等的快乐,郁庭芳是何等的温柔,仍然历历在目。 齐九有些口干舌燥。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碰了碰郁庭芳的上唇。宛如静电一般,齐九又快速地收回了手指。她心情有些烦闷,起身喝了口水,又出去在院子里站了会,轻轻地带上了门。 现在约莫是凌晨时分,小山村一片寂静。圆月已挂到山头,皎洁的清晖泄满人间。 乍暖还寒,齐九打了个寒噤。她头脑顿时清楚了些许。 她不能永远做着不切实际的梦,不能强占不属于她的东西。 齐九,不要前功尽弃。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郁庭芳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的事情了。沈寡妇正在床边纳着鞋底,未察觉到郁庭芳的睫毛翕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 “这...沈姨?小九呢...”郁庭挣扎着坐起了身子,她头痛欲裂,恍惚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梦里看人不太真切,她揉了揉眼,确信这就是沈寡妇,她没有做梦。 “啊呀!你可算是醒过来了!”沈寡妇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连忙起身在她身后垫了个靠枕。“渴不渴,饿不饿?还难受吗?”沈寡妇关切地问。 “不...不...老...老虎...我记得...”郁庭芳依稀记得齐九昨天去救她而后跌下了楼,而后就是自己被老虎叼走了,再然后就是她悲恸欲绝,忽然神志不清。 “嗨呀,哪里来的老虎,是小九罢了!” “小九...?她不是...” 沈寡妇转出去给她倒了杯水,兴高采烈地道:“可不是齐九嘛!你不知道,我们小九变成老虎之后昂首阔步的,可威风呢!”沈寡妇自顾自地说道,却全然不顾仍云里雾里的郁庭芳。 “啊?...” 沈寡妇见郁庭芳一脸茫然,就将之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和她说了。郁庭芳听后老半天没回过神。她小的时候看过许多志怪,上面也说着兽会便成人,人会变成兽之类的故事,只是不太信。她还记得当初她拿着书询问父亲时,父亲也和她说世间是有这种事的,只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到如今她终于开了眼。 “那...小九她现在在哪?” “在山里罢。” “在那里作什么?打猎吗?都快春天了,她...” “你走之后没多久,她便在山里住下了,说那里清净,不会再想起你。”沈寡妇的语气淡淡的,言语之间似有埋怨郁庭芳的意思。 郁庭芳握着茶杯,盯着从杯底上升着的热气不语。 “说说你罢。你是怎么...沦落到那里的?”沈寡妇先开了口。 郁庭芳叹了口气,偏过脸。沈寡妇以为她不愿意讲,想着换个话题。她刚要转移话题,郁庭芳便开口了。 “我离开齐家铺子之后,去了一百里外的登州城。”郁庭芳喝了口水,缓缓地说道。 “我父亲先前有个故人在登州颇有些威望,他主管着一间学堂。因着他和我父亲之前往来甚密,我从小就叫他大伯,所以我想着去投靠他。他怜惜我家破人亡,给我在学堂里寻了个管理书籍的差事,既轻松待遇也优厚,我也乐得在里看书。” “约莫过了三个月,有个年轻的教书先生忽然暴病身亡了,学堂里出了个空缺,一时间无人顶替。我大伯着急之余也束手无策,就让我上去讲讲看。他觉得我讲的合适,我也就在学堂里作了个女先生。” “我在学堂里教了大半年,倒也诸事顺遂。只是个叫庄莘的教书先生经常...经常找我说些有的没的。我大伯和他父亲是故交,见我们一个未娶一个未嫁,便有意撮合我们在一起。我婉拒了大伯和他,本来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郁庭芳忽然浑身不自觉地颤抖。 沈寡妇给她拍了拍背,示意她如果不想讲就不要再说了。郁庭芳只是摇摇头,继而说道:“前些日子我大伯身体不好,便辞任回了乡。他又来找我,拉住我的手说...想让我委身于他。我怕他缠着我不放引人误会就当着旁人的面对他说:‘我对先生只有敬重,别无他想,请以后莫要再缠着我。’,没想到他恼羞成怒,记恨在心。” “前些日子中午趁我在书房小憩,他便用了迷药将我迷昏。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在了倚千红。鸨儿告诉我,庄莘自称...自称是我夫君,将我卖与她倚千红了。凭我怎么解释她都不让我走...和我一起被坑卖至此的几个女人中,有拼了死命反抗的,只因抓了一下鸨儿的脸,竟...竟被抓去打死,有恨自己贞洁难保的,竟从楼上跳了下去...还有...”郁庭芳说着说着便泣不成声。 “天可怜见!庭芳,不要再说了!你是个命苦的孩子,姨打心眼儿里疼你。”沈寡妇将郁庭芳搂进自己怀里,轻轻为她拍着背顺气。又说了些许宽慰她的话。她伸手试了试郁庭芳额头的温度仍有些烫,便又为她擦了擦身子,将她哄睡着了。 沈寡妇推开门,发现了蹲在门口,面色涨红紧握双拳的齐九。 “小九,你...都听到了?” “沈姨,你照顾好她,我这就去取那狗杂种的人头告慰郁叔在天之灵!”齐九猛地站了起来,转身就要出门。 “小九!你疯了!”沈寡妇赶忙拽住齐九,往里面望了望,嗓门放低。“小九,那人固然不是个东西,可你刚犯了这么大的事再去杀人,还嫌不够乱吗!” “管他呢!反正是他先不是个人!” “好,好!小九!我且问你,你被官府抓走,郁庭芳如果再出事,谁给她伸冤?谁再去舍命救她?” 齐九登时泄了气,蹲下身子,恼恨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小九,听姨一句劝,此事需从长计议。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良久,齐九才闷闷地说了一句:“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