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深渊(剧情过渡)
好像在临死前,所有的时间都会放慢。所以在那一瞬间,砚清其实想了很多很多。 他并不是一个会因为爱情被蒙蔽住双眼的人,砚明能感觉到的东西、克亚西都能发现不对的地方,其实他也都发现了。或者说,他从更早的时候就发现了。 他自诩是个相当冷漠的人,没有人喜欢热脸贴着冷屁股,但是无论他表现得多冷漠、多生硬,格伦雅都会全身心地接纳他。这一切都太完美了,完美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无微不至的关心,对自己喜好精准的拿捏,还有恰到好处的关怀。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对他寄予厚望,觉得他做到这件事情是理所当然,但是只有格伦雅会对他的付出给予赞美,第一反应从来都不是“任务完成了吗”而是“你没事吧?” 他也曾想过的,因为这些全部都太过刻意了,好像为他量身打造的一样。他有时候会思考会不会格伦雅是考伯特派来暗中观察他的内应,来检查他会不会逃跑、有没有异心。随着时间推移,这样的猜忌都越发浓重。 但是他一边猜忌着,却一边又无法拒绝。 因为它真的,真的,太温暖了。 他因为没有童年的记忆,父母所给孩子带来的爱,他全然没有体会过,所拥有的只是母亲发疯时那一地鸡毛的琐事。母亲就连正常的时候,神情也总是神经质的,时时刻刻担心会有追兵杀过来,让砚清自己也身心俱疲。 但是他也是渴望爱的,有时候砚明会提到一两句以前的事情,他只能露出茫然的表情。那样美好的,一家四口和和乐乐的景象,真的存在过吗? 他只能面对发疯时癫狂的母亲。一般母亲发病了,他就会让砚明去里屋睡觉,然后费尽心思地把母亲绑在椅子上,以防她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然后再试图用言语安抚她。 但这一切都是徒劳的,她会突然怔怔地看着砚清,然后尖叫起来,说着“这不是我的孩子,你不是,你不是!” 他每次听到都会心里一哽,徒劳地说,“我是啊,我在这里啊,妈妈。” 母亲完全听不进去,一直歇斯底里地喊叫着,最后喊不动了,就会沙哑地低喃。 “应该去死的是我……去死……让我去死……” 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听着母亲胡言乱语。 他不知道的是,母亲之所以一直叫嚣着“你不是我的孩子”,是因为她看到砚清的脸,就想起那个夜晚,她看见躺在地上,碎了一地的砚清的尸体。她怔怔地问这是什么,那些实验人员冷漠地说,认不出来了吗,这是你的孩子。 她于是疯了,大声嘶鸣着,说,不是这样的,这不是他…… 砚清对着一切完全不知情,他只觉得,自己好像被妈妈讨厌了。 他把脱力昏厥过去的母亲松绑,放在床上,然后又召唤怯怯的砚明回屋,搂着害怕的弟弟入眠。等到了深夜,确定所有人都睡着以后,他又会爬起来,去森林里找些野果储存起来——白天他们往往都在逃亡,是没有时间做这种事情的,他只能在夜晚一个人默默地做完。 夜晚的露水很凉,有时候会从树叶上滴落下来,滑进他的脖子。 他被凉得一激灵,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一时间不知道是树在哭泣,还是自己在哭。 他的日子一直是这样冷冷的,母亲死后,砚明就是他唯一的支柱。好在砚明并不会随时随地发疯,平日里性子也还算活泼开朗。只是有时候,砚清回家刚刚打开门的时候,也会见到砚明忧郁的神情,看见他又会马上端起笑脸。 他于是十分愧疚,是他没有给砚明提供一个快乐的童年,害得他这样担惊受怕,强颜欢笑。 他全心全意地爱着自己的弟弟,所以当后来砚明疏远他的时候,他的崩溃可想而知。 他感觉自己像一栋每根梁柱都被啃食的屋子,本来就摇摇欲坠,最后轰然倒塌了一样。 他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气,对身边的每一个人愈发冷漠。就连格伦雅一开始接近他都步履维艰。他不知道自己的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他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突然把他的信仰抽走,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为了自己。 他突然变得有些明白母亲。当同龄人说说笑笑走过去,谈论着怎样体面地参加今晚的舞会,而他想的却是今晚该如何体面地自杀。 但他连自杀也只是想想而已,不是他不敢,而是因为如果他死了,砚明就真的没人照看了,要是砚明被欺负了怎么办,被利用了怎么办? 他连死亡的权利都没有。 所以,哪怕他一开始是拒绝格伦雅的,但他还是会一步步掉进他的温柔乡里。毕竟那是他梦寐以求的温暖。 他的关怀是暖的,他的怀抱是暖的,他的吻也是暖的。他真诚而急切的眼神,刚开始他克制而有力的抚摸,到后来粗暴的进入,以及最后浇灌进他身体的、滚烫的精液。这一切都让他欲罢不能。 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如果未来都会迎来终结,那就让它来吧。他经常会在情迷意乱的时候这样想。 比起灰败的现实,他更喜欢虚假的美好。 他心知肚明却从不悔改,任由这个骗局越来越大,直到最后把他弄得遍体鳞伤,他也能安然奔赴死亡。 他知道,格伦雅总有一天会离开自己的,被利用了怎么样,被欺骗了又怎么样?他只要滚烫炽热的爱就好。 只不过他设想的结局,要么是格伦雅任务期满从此永远地离开他,要么是自己被他教唆着一步步走向深渊,却没有想过,自己最后会被他亲手杀死。 不过也好,这样也好…… 他感觉到那把剑从他的身体里抽离,他摇摇欲坠,身体慢慢变得冰凉,然后轻轻地合上了眼。 就让这毫无意义的一生结束吧,至少他最后还是得到了温暖的。 虽然,是假的。 克亚西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格伦雅不复温和,面上端的是一片冰冷。而砚清的神情好像非常平静,甚至没有应该有的错愕。 砚清的身体软了下来,而后从崖边跌落。而格伦雅对这一切冷眼旁观。 鬼使神差地,克亚西飞身冲了过去,接住了不断坠落的砚清。 他身上是冷的,血却是温热的。他微微睁开眼,好像想要看清接住自己人是谁。望进克亚西那双绿色的眼睛,流露出一丝茫然。 他难得这样毫无防备,却是在快死之前。克亚西紧了紧怀里的人,躲过格伦雅的一击。那箭支擦过他的手臂,带来一丝灼烧感。克亚西皱了皱眉,发现了不同寻常。 那箭支被圣水浸泡过,这对魔族来说可是要命的毒药。 他皱了皱眉,原本格伦雅的实力远在他之下,尽管有圣水的加持,也不太可能打得过他,但是他怀里还有个濒死的人,这就让他落于下风了。 格伦雅越逼越紧,他们越来越接近天壑的谷底,下面的风更加凌冽,地势也越来越迂回,却还是看不清底下有什么。 格伦雅见状,手上一凝,将空气中的水汽聚集,再掺上圣水,化作冰雾往他身上打过去。 克亚西在空中躲不过,只好猛的后退,砸在身后的岩壁上才堪堪躲过。他摔得有点狠,怀里的砚清一震,什么东西滚落了出来,他信手一捞,发现是那枚火种。他本想放回砚清的口袋里,可是火种在靠近砚清的时候,他惊奇地发现他胸口的伤口好像在慢慢愈合。 他愣了一下,随即当机立断于是用力一捏,把火种掰成两半,一半收了起来,一半想推进他的口中,但是砚清的瞳孔已经有些涣散了,根本咽不进去。 他于是一低头,干脆自己含了进去,然后渡进了砚清口中。 格伦雅看着这一切,神色复杂地皱了皱眉。 克亚西心中不免升起一丝得意。他突然想起那一天,砚清的弟弟当着自己的面吻了砚清,想必他当时的心情也是如此。 虽然幼稚,但是不得不说,很爽。 只不过格伦雅的攻势变得更加猛烈了,他趁机一低头,发现果然伤口愈合的速度更快。 格伦雅不再只挑着自己攻击,转而开始攻击他怀里的砚清,看来是真心想要他死。 克亚西只能尽全力搂着砚清,感觉到他的体温不再降低,便更加宽慰了些,只是形势却不容他喘口气。他身上多处都是圣水的烧伤,这极大地消耗了魔族的魔力。 他忽然感觉怀里的人动了动,一低头,是砚清吃力地睁开眼。 他说,“放开我。” 克亚西失笑道,“砚将军,都快没命了,还在乎你那点尊严呢?” 砚清咬唇不语,趁着格伦雅长剑伸来他突然用力推开了克亚西,避免他被格伦雅的捅个对穿。但是他自己却脱离了克亚西的怀抱,滑落进万丈深渊。 他在消失在黑暗之前看了一眼格伦雅。 那一眼里面没有怨恨,也没有困惑,格伦雅看不懂。 很奇怪,他好像知道自己会有这样的结局。 克亚西一惊,连忙挥鞭捆住了砚清的脚踝。他想把人拉上来,但是沟壑里好像有一种强大的吸力,将他和砚清一起带入到深不见底的深渊里。 格伦雅看着他们二人滚入漫无边际的黑色之中,冰凉的神情有了一丝松动。 他原来的神情透着一股冰凉的神圣感,而后逐渐褪去,变成了他平时的温和神情,他似乎有些茫然,良久,他望着深渊底部的目光又慢慢含着悲悯,最后按耐不住地伸出手,掩住了自己的脸。 到最后……还是这样做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