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撵出去的流浪狗
江持高中的时候属于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高考竟然超长发挥,考上了一个本科。所以他这些同学里,没什么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路子音算是个例外,其他人都是和他一样浑浑噩噩过日子。有几个像江持这样家底殷实的公子哥,但大多数父母要么是工薪阶层,要么是老老实实的公务员。如今混得不错的更是寥寥了,这才有了围攻卜夏的局面。 人齐了,菜也上了,有人聊着自己刚满月的儿子,有人借机会给自己谈个生意。江持因为发烧既吃不下饭又懒得说话,卜夏和路子音几次问他要不要回家,他都说没事,你们接着聊吧。江持自己在那小口喝着汤,期间有另外一桌的老同学过来给他和卜夏敬酒,江持不愿意当着别人驳人家面子,也只好喝上几口饭店的便宜红酒。 “各位,我女朋友来了,我下去接一下。” 说话的人叫俞齐,算得上半个富家子弟,父母是做一些小生意发家的。俞齐这声极其响亮,像是生怕别人在嘈杂的饭局上听不到他似的。 “这是又给我换嫂子啦?”俞齐右边的人揽上他的肩膀,晃了晃。 江持挺鄙夷这俩人的,又和敬他酒的同学喝上一轮。 “别瞎说。” “哎呦呦,”那人指着俞齐,笑容满面:“谁不知道俞总最不缺女人了。啥时候换下一个?” 俞齐听到后半句神情立刻严肃了起来,瞪着那人:“兄弟一会你可别害我,从前你说说也就罢了,这次你可别乱说。” 那人看着突然转变态度的俞齐有点不懂,这换女人的本身不想来是男人炫耀的资本么,怎么这马屁都拍不明白了。不懂是不懂,他也只好给自己倒了杯酒,说自罚一杯。 俞齐这才匆匆下了楼,江持瞅他那慌张的模样像是请了位皇太后上来似的。他不感兴趣,继续喝汤,似乎并没喝上几口,他耳边便响起一个还算熟悉的声音。这声音有些耳熟,却突然间想不到它主人是谁。 “你们这聚会真够吵的,”这挑剔的声音伴随着高跟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下回你做东,找个好点的饭店。听到没有?” 俞齐在一旁不住点头,嘴里只蹦出来几个谦卑的“是”。 她扫了眼在座的人,一眼便瞧出来大多都是庸庸碌碌之辈:“下次这种饭局别叫我,听见没?” 是他爸的私生女!江持终于想起了这声音的主人,毕竟他离开江家已经两年了。江持仍是有些怀疑地回过头,他这个私生的妹妹几乎是同一时间将目光锁定到江持与卜夏身上。两人目光对上的一刻,江非率先嗤笑出声。 江非甩开了俞齐的胳膊,走到江持眼前:“原来我哥哥也在这呀,江大少爷。” 江持其实有些难以把眼前这个女人联想到他刚离家时那个文文弱弱的妹妹身上的。那个时候的江非刚被他爸捡回来不久,没有完全适应新的身份,哪怕和家里佣人说话都是毕恭毕敬的,在家里打碎个杯子都要和他爸道歉很久的。甚至他离家时,江非还安慰他说,爸爸过几天就会消气的,我和大家一起等你回家。 江持站了起来,他知道江非来者不善。卜夏从未见过这个后捡回来的妹妹,和一旁的路子音一样摸不清楚什么状况,只好放下筷子观战。 “哦不对,”江非笑了下:“是被我爸撵出去的流浪狗。” 路子音“腾”地站了起来。 路子音的剧烈反应让江持有些意外,他拍了拍路子音的肩膀,让他坐下。 “你激动什么?”江持也转身坐下,还给路子音加了一筷子青菜:“吃饭。” 他也瞄了眼卜夏,果然没什么反应。卜夏有的时候和自己真是说不出的默契。因为这种戏码对他来说,挺无聊的,大家又不是小学生。他刚刚站起来不过是因为江非先喊了声“哥”,谁知道两年后她怎么变成这副德行,后面又给他加上那么一句。江持早就卸下了江家的光环,江家的好与坏,还有江禄与他的那些过往他早就不在乎了。他不屑于和这个没怎么受过教育的野种搭腔。 江持的漠视让江非有一点尴尬,她轻笑了两声,瞄上了坐在江持身边的卜夏。江持因为什么离开家,所有人都清楚得很。 “这位是谁呀?哥,是你女朋友还是老婆?” 卜夏停下了手里夹菜的动作,他说什么也没想到江非的炮火朝向他了。 江持看了眼他,知道江非这句话已经触碰到了卜夏的逆鳞。卜夏可是个从不坐他大腿的人。卜夏小时候因为长得白净漂亮,总被人七嘴八舌的议论,无非就是说他缺乏男子气概。小时候的卜夏就觉得这些人庸俗又愚昧,男子气概有什么好,再说什么气概还是人的外形能决定的? 卜夏总和他说,你不能因为我是个弯的就觉得我不是个男的。 江非并没有闭嘴:“哎,这不是咱家表弟吗?不都是老婆、女友跟着来,表弟怎么也跟着来了?” 江非的手不自觉地搭在了卜夏的左肩上。 卜夏的嘴角动了一下,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来。他也伸手不慌不忙地覆在了江非的手上,安慰似的轻拍两下,然后食指和拇指来到江非的手腕处。正在江非不解他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卜夏一个反手把她的手腕拧脱臼了。 随后就是江非一声惨呼,俞齐冲了过来。 江非握着自己的手腕,表情痛苦,又不敢相信刚刚发生了什么:“你,你,你干什么?” 江持觉得这一幕颇为好笑,也没管这些,就想静静听听卜夏会怎么说。 “实在不好意思,”卜夏伸手,装模作样地要去看江非受伤的手腕,江非自然是害怕得后退一步,卜夏看着她和俞齐笑着说:“我从小就学柔道,有点反应过激。一有不干净的东西碰我,我就控制不住。” 江非的脸被气得一阵红一阵绿,半晌才想起还口,但仍是语无伦次,只知道“你说谁不干净”“你和江持才不干净”这两个主题颠三倒四地说,而且把毕生所学的脏话全骂出来了。俞齐摸不清这仨人的关系,直到刚才还在一旁察言观色。可现在一来为了彰显自己的男子气概,二来自己再不出面以后也甭指望江非还能和自己好了,扶着江非开始和她一样无力地还口。其他人都被吸引过来,七嘴八舌的开始劝架,江持和卜夏两人有些无奈,和这些闲人们解释着没什么事,误会一场。可事已至此,江非自然是不能罢休的了。 江非到底还是骂不动了,最主要的是她面前的那俩人油盐不进。她气从无处出,踹了一脚旁边的俞齐,俞齐被她的高跟鞋弄得龇牙咧嘴,没忍住低吼了声:“你干什么?” “我手都断了!”江非的眼睛红着,瞪着俞齐的时候甚至有点恐怖。 俞齐从小到大没见过这种场面,豪门恩怨也没什么切身体会,被江非一瞪,甚至后背都渗出冷汗。他的确急需抱紧江非这条大腿。江持被扫地出门后,江非可成了江家产业的头号继承人了。俞齐当然不知道江家那乱成一锅粥的状况,也不知道这江非还是个私生的,真只不过当初江非那么说他也就那么信了。跟她在一起的日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把江家大公主哄开心就行了。 俞齐想到这“呀”地一声,拿出了冲锋陷阵的孤勇和必死的决心,操起了身边的酒瓶。 江持盯到了这个动作。 他实在不想把事情闹大,毕竟他还发着烧,毕竟明天还要继续解决周炀的版权问题。 “带你男朋友回家吧,”终于开口的江持像是给俞齐按下了暂停键,俞齐高举着酒瓶突然砸不下去了。从小没经历过太多是是非非的俞齐只盼这事赶紧结束。江持挠了挠自己的眉头,紧接着脱口而出:“野种。” “你说谁是野种,你说谁!”对面的江非彻底失控,仿佛这几年来被李其然母子欺辱的日日夜夜又再一次掠夺了她。“野种”二字像电击一般让她浑身痉挛绞痛,她从俞齐手里抢过酒瓶,直接朝江持丢了出去。 江持来不及躲开,伸手挡在身前,酒瓶在他手上壮烈牺牲,但给江持的手心留下长长的一道伤口,没隔几秒,就开始向外涌出鲜血。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一顿热热闹闹的同学聚会竟然变成了大型豪门恩怨的事发现场。江持手心的血已经开始向下低落,一堆人都像急诊科大夫似的冲到他身边,大呼小叫地说要报警,要打120。路子音甚至直接抓过他的手,要带他去医院。 卜夏反倒成了最冷静的一个,他拿起江持的手看了看,轻声说:“里面估计有碎玻璃。” 江持“嗯”了一声。 卜夏这一刻觉得对方既然不想让这事收场,那他这拧断人手腕的本事可不能在今晚浪费了。他撸起自己的袖子,一脚踹开了身旁碍事的椅子,作势就要冲过去,却被江持一把拉住。 “你还真要和他们打架啊,”还是发着热的江持此刻疲惫不堪:“先给我洗洗手去吧。” 卜夏本身也不好打架,若不是这个江非三番五次挑衅。卜夏看着江持的手还不住地往下滴血,这确实也需要赶紧处理一下。对面的江非和俞齐见他要出手早就一边嘴硬一边后退到墙边,身边一群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人此刻都劝起和来。继续闹下去他也嫌累。他拉着江持挤过人群,直奔包房外的洗手间了。 洗手间里安静得只有水流的声音,卜夏给江持翻来覆去地冲着手心,可血还是不断汩汩外流。江持靠在墙上,出了包房后也没怎么说话,看来是挺疼的。 “轻点儿,”江持看着给自己冲伤口的卜夏,看着那人一直皱褶的眉头,就知道这人心里现在有多不爽了。 卜夏又冲了几遍,然后从一旁拿过纸巾,轻轻在他伤口上蘸了两下,新鲜的血立刻把纸巾的一角染红了。他没好气:“她怎么没直接砸你脑袋上呢。” 江持知道他在气自己刚才把他拉住了,笑道:“怕你守活寡呗。” 卜夏哼笑一声,想不明白向来对外人睚眦必报的江持怎么对这个妹妹网开一面了。 江持看着卜夏额前细碎的刘海,伸手拨了两下,语重心长:“打架多幼稚啊,对付那种村妇村夫还不容易。” 卜夏这才稍有安慰,看着江持的手心摇摇头:“赶紧去医院吧,我怕感染了。” 江持手心的痛劲过去了些,卜夏拉着他走他也不走,仍是靠在墙上,笑眯眯地看着卜夏,想着这人刚刚要为自己大打出手的模样。他还想到论武力值自己从来都不是卜夏的对手,毕竟这个人小的时候因为被人说没有男子气概,就气呼呼地跑到他妈跟前,说要学柔道。他可是从六岁就开始学柔道的,可这人,无论自己怎么伤害他,都不会对他江持还手。他明明也可以把他的手腕拧断的,江持想到这便觉得身心畅快,连过去不愉快的回忆都变得美妙起来。卜夏不知道他又犯什么病,想使劲拽他,又怕拽到伤口。 四下无人,江持抬头看了看棚顶的水晶灯,心想着饭店洗手间的装潢虽然俗气了些,但到底用了些心思。他悠悠地说:“要是能在这和我卜哥来一发,该多刺激。” 卜夏扶额,看来这伤口是真不疼了。 他凑到江持身边,轻吻了下这人还坏笑着的嘴唇,这才把人拽出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