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转学生刚到新的环境时都是这样——永远低头坐在位子上写题或是睡觉，自若地屏蔽周围的声音。我们大家一致认为宋清寒很拽，却因为长得好看而显得更酷了，更何况他还有拽的资本。

    后来我又千方百计找宋清寒说了几句话，他依旧冷冷淡淡，对我这样，对每个人试图和他搞好关系的人也这样。几天下来，我发现还不如直接跟陆昊求和呢。

    男生之间的友谊有些时候不比少女们简单，甚至更加复杂，拉帮结派是常事，再添几个煽风点火的女生就更精彩。

    陆昊单方面孤立我的原因很简单也很搞笑——他被他谈了三年的女朋友甩了，说完分手他前女友立马跟我表白，我拒绝了好几次，她还是开始求追不舍地追求我。

    我拒绝她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我是个同性恋，我从小到大就对异性没感觉，再好看的女生都能处成好兄弟。这个念头从前两年就在我心里萌芽，而后一点点扎根。

    有陆昊这么一层关系，我怎么做都是错，不是伤害他前女友就是伤他的自尊心，我和陆昊从初中就认识了，怎么说也是一起藏过手机的交情，一咬牙还是坦白了我的性向。

    最后她的追求是消停了，但陆昊的气没消。我不懂他生气的点在哪里，根据我爸妈吵架的经验，也许是失恋太伤心在迁怒于我。

    说句没良心的，我觉得学校就应该严禁恋爱，以免相爱的人最后走上我爸妈的老路。

    今年年初周叔和我妈生了个儿子，周叔说我妈这些年受苦了，让这个孩子随我妈姓，不过这都是他们家里的欢乐。我承了周叔花钱供我读书的恩情，在学校从不惹是生非，在家帮着照顾和我差了十七岁的，同母异父的弟弟。

    我在这个并不完整属于我的家里逐渐边缘化，我和母亲最多的交流就是每周一通的电话，她问我钱和生活用品够不够，我回答她一切都好。我已经过了会为这些事伤心的年纪，她过得快乐我就知足，维持现状就够了。

    没过多久打破我和陆昊僵局的契机就出现了。

    我的桃花运总是来得莫名其妙，刚拒绝完陆昊前女友，又来了个高一的小学弟，叫方扬。天天送礼物写情书，把学生时代谈恋爱的小把戏都给用了一遍。他说开学时看见我站在校门口，第一眼就心动了。

    对这种过于夸张的说辞我半信半疑，我不打算谈轰动全校像班花那样的恋爱，就想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平平淡淡过完这一生。然而他的眼神太真挚，远远看向我时眼睛里满是欣喜，被拒绝也从不表露出失望。

    第一次有人这样对待我，我很快食了言，不可免俗地心动了。

    方扬追我时搞那么大的阵仗，真在一起又不好意思起来，偷偷牵个手都要脸红好久。他生得白净，笑起来脸颊上还有两个酒窝。

    每次我站在班级门外等他下课，他都会趁着老师写板书时悄悄看向窗外，朝我比个“耶”的手势，又转回去故作认真地听课，留我在走廊上偷笑。

    我和方扬在食堂二楼买面，周围有人谈论起宋清寒的名字，我往不远处看了眼，宋清寒正一个人端着饭坐下，一张桌子就他一个人，背影有些孤独。

    很快方扬就拉着我的袖子问我要加什么菜，说他请客，于是我又把宋清寒的身影丢到脑后。

    我和方扬谈了一个月恋爱，进度还窘迫地停留在牵手。有天活动课他跨越了一整个操场来找我，说突然好想吻我，问我愿不愿意。

    这种问题都要提前请示，以后可怎么办，我这样笑他。他面上不好意思，脚步却不停，拉着我抄小路进了器材室。

    直到下课这里都不会有人进来，室内有些昏暗，方扬咬着嘴唇看我，手臂环着我的腰，对我用眼神撒娇。身处的环境给我一种偷情的错觉，呼吸都凌乱，我仰头主动去亲他，刚碰到彼此的嘴唇——

    下一秒，门就被打开了。

    我紧张地看向来人，脸熟悉得很——又是宋清寒。他抱着一筐球进来，和我对视一眼又干起自己的事情。方扬捏着我的下巴继续吻我，有外人在场，他反而亲得更加凶，故意弄出水声，就像是示威。

    宋清寒站在远处安安静静地还器材，没再看我们一眼。等到他走到门口，方扬终于结束了这个让我快要窒息的吻。这时宋清寒突然开口：“最近学校要查情侣，小心点。”

    说完这句他就离开，只剩我呆愣在原地。

    学校再想偷偷干些什么，也抵不过学生间互相传播的速度。这件事的导火索就是班花，她爸妈教训完班主任，径直向教育局举报学校校风不正。校领导再三上门赔礼道歉，对外宣称老师诱骗未成年少女，校方已经严肃处理，把学生摘得清清楚楚。

    查情侣也不过是做做样子抓几个典型示众，好挽回点颜面来。我不怕被查到，大不了就是挨顿处分，却没想到宋清寒会好心告知一声，极大可能是嫌我们碍眼。

    为此校长还专门占了一节自习课给我们讲早恋的危害，听得所有人都嗤之以鼻。

    说要处分也没听见播报，这场风波很快便有惊无险地过去，让我意外的是方扬跟我提了分手。

    亲眼见证了前车之鉴，永远二字早就在我心里掉价。我没对他说过一句承诺，也能坦然面对这一天的来临。可他亲口说出分手时，我还是会难过。

    我没有问他原因，知道了反而让我心堵，面对相似的境遇，我终于能够开始理解陆昊的心情。

    事实证明惊喜永远在下一个岔路口，失恋已经够我郁闷三天，我照常走出食堂，第一眼就看见方扬和宋清寒并排走在一起，方扬对着他说说笑笑，姿态亲密。

    宋清寒看见了我，眼神没有停留一秒。

    我被名为嫉妒和愤怒的情绪笼罩了，当初器材室里那个局外人一声不吭就代替了我的存在，而我只能看着他们走远，在朋友路过问怎么了时说一句没事。

    上帝偏宠一个人，就会把美好的事物全部堆在他身上。宋清寒拥有显赫的家世，优越的皮相，出众的成绩，他想要什么勾勾指头就能得到。在这些面前，我脆弱的不值一提。

    原本去超市买水的心情也没了，我三步并作两步跑回教学楼。午休时间还没到，教室里没几个人，陆昊正低着头给人发消息。我把椅子拉到他身边坐下，主动对他说了这几天的第一句话：“我失恋了。”

    陆昊头也不抬，嘲讽地说：“活该。”

    我又说：“他和宋清寒在一起了。”

    这一回陆昊终于有反应了，看了眼前面空着的座位，把手机扔进桌洞里，“就他？别难过，兄弟陪你去打一架。”

    借宋清寒的事，我和陆昊奇迹般地和好了。

    临近打铃宋清寒才不紧不慢回教室，陆昊当即要对他说点什么，我连忙把他按住。朋友圈里方扬发了张照片，是地上两个人的影子，算是变相的官宣。我通过头发辨认出他们两个，在一溜祝福评论下也回了句“99”，利落地把他拖进黑名单。

    铃声响起，我踢了下宋清寒的椅子，在他身后说：“好好对他。”而他对此充耳不闻。

    说是这么说，我和陆昊还是周末把他约了出来。宋清寒不是傻瓜，不可能不清楚我们的目的，但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并且凭一己之力打了我和陆昊一顿。

    宋清寒看起来斯文，打起架却毫不手软，又狠又精准，专挑不容易看出来又会疼的地方，还很好心地没在脸上动手。他的脸和脖子被陆昊的指甲抓出几道血痕，正流着血，衣服也在地上弄脏了。宋清寒并不在意，只是站起身拍拍衣服，问我们：“还有事吗？”

    陆昊指着他骂：“你别他妈一天天仗势欺人，迟早遭报应！”

    宋清寒笑得很恶劣，像终于卸下了伪装，他挑衅道：“好啊，我等着那一天。”

    临走前他不忘给我和陆昊转了一笔医药费，陆昊骂骂咧咧地去诊所包扎，我看着满地狼藉，前几日的怒气一下子消散了，忍不住笑出了声。

    打架不过是为了泄愤的借口，打完这事就算结束了，我对方扬的余情未了到此为止，至于他和宋清寒能处多久就与我无关了。后来我在街边买早餐，突然看见宋清寒骑着自行车的身影，大脑一热就多买了一个肉包。

    我拎着热腾腾的早餐骑上车追他，在他身旁摇了摇铃。我的腿隐隐作痛，他的脸也有突兀的伤口，两个人还挺呼应。红绿灯前我把其中一个袋子扔给他，对他说：“给你买的，不用还钱了。”

    那天的事情后，好像有什么东西改变了。宋清寒不客气地接过包子，笑着对我说了句“谢谢”。

    就这样，我和宋清寒成为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