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35章
第三十一章 司马青侯调整了一下情绪,轻轻走到叶明樱身边,温柔地笑道:“明樱,什么事情不爽快了?哭成这个样子,午膳也不吃,几个月来好不容易养出的一点肉,这一下可都要哭没了。” 说着司马青侯便轻轻搂住他的肩头,探头去看他的脸色。 哪知叶明樱却将身子往里一缩,让司马青侯的手摸了一个空。 司马青侯的笑容愈加温柔,将声音放到最软,哄道:“明樱,是我惹了你吗?这一天我都不在,便要惹你也没有机会啊!莫非是看了书上什么胡话,勾起心事来了?” 叶明樱本来已经哭累了,只恹恹地躺在那里愁绪满怀,现在听他这么一说,好像他是完全无辜,反而是自己多心一样,心中一阵气苦,泪水便又流了下来,抽抽噎噎好不伤心。 司马青侯见又惹得他哭了起来,便再不敢兜圈子,索性将话直接说了出来:“是不是那日薛小姐请我去参加诗社,让你不开心了?” 叶明樱听他将事情点明了,心中更加难过,暗想他此刻定然得意得很,不但在外面有佳人垂青,王府之中原本一直不甘心情愿的自己也开始为他吃醋,定会被他耻笑死了。 司马青侯原以为自己将话挑明,叶明樱一定会质问这件事,自己就可以顺势解释,哪知他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哭得更厉害了。 司马青侯有些着了慌,不顾叶明樱的挣扎,紧紧搂住了他,急切地说:“明樱,你听我解释,薛紫涵的邀请只是一种礼貌而已,她们那诗社尽是公卿之女,又不是秦楼楚馆的风流文妓,可以与男子唱和酬答,哪容外面男人夹杂在里面,否则岂不是坏了小姐们的清誉?你真真是多心了。况且我成日为你悬心,下了朝便回来陪你,哪有空闲在外面招蜂引蝶?明樱,你且想想,自我们成亲后,我待你是如何呢?难道你现在还不肯相信我吗?我满心只打算与你白首共度,一辈子都让你顺心如意,想作这世上对你最好的人,让你心里眼里只有我一个人,而且我很贪心,每天参拜神佛都祈求佛让我们结三世姻缘,永远都不分开。可你却这样疑我,这会让我很难过的。明樱,不要再闹了,乖乖听我的话,好不好?” 司马青侯说出这一番情热意浓的话来,见叶明樱果然平静了一些,不再恼怒挣扎,忙趁热打铁,向他耳朵里灌进如河水般泛滥的蜜语情话,又发尽千般誓愿,终于哄得叶明樱颜色稍霁。 叶明樱抽泣着道:“你果然不会去什么诗社吗?就算不去诗社,每当佳节时令、庙会时候的热闹去处难免会有男女私情,书上说‘锦香囊乃偷期之本,绣罗帕亦暗约之书,以言辞为说客,凭色眼作梯媒’。你身份尊贵,相貌又是这般……这种时候一定会收到许多锦帕香包,你若是看中了哪个,便要和她暗相往来了。书上还常讲有什么小姐书生私会后花园的故事,你如果寂寞了,难保不会半夜翻人家院墙,说不定还摸到绣楼上去……” 司马青侯听他越说越没谱,不由得好笑,还轻轻笑出了声,搂紧叶明樱摩挲着道:“明樱啊明樱,我可怎样对你才好?瞧你把我说成采花贼了!那些闲书只是些闲人写来供人消遣的,怎么把它当了真?大户人家的姑娘出入都有十几个丫鬟仆妇跟着服侍,那些婢子个个精乖伶俐,哪能让人占了主人的便宜去,若真有这样的事,不但小姐声名尽毁,一生黯淡,她们也难逃重罚,有哪个胆大不要命了,敢学红娘引崔莺莺张生夜会西厢?若有男子真敢逾墙而入,被家丁拿住定然要活活打死的。我留着这条命是要陪你一辈子的,可不想背着这样的污名死了。都是这些杂书害人,让你生出这些误会来,明樱,今后看这些书只当开心解闷便好,切莫拿它当四书五经看,否则可真要冤死人了!” 司马青侯一番东拉西扯,说得叶明樱有些晕了,忘记了自己怄了一天的气计较的是什么,偎在司马青侯怀里,哽咽着道:“你是王爷,哪个敢来打你?” 司马青侯见有了转圜,忙笑着打趣道:“莫说是王爷,纵然是天王老子敢偷窥闺阁,也要打得满头包。” 叶明樱虽余泣未止,但听他说得有趣,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司马青侯见他有了笑意,心中暗喜,更加着意哄他。叶明樱被他哄劝了一阵,心中渐渐好受了一些,肯同他说两句话了。 忽然叶明樱又想起一件事,脸色又黯了下来,闷闷地问:“你对风月之地也很熟悉吗?怎么知道那里的事?还什么文妓!” 司马青侯心里一翻个儿,暗道不好,刚才一时心急,竟将这件事露了出来。 但司马青侯毕竟经历了无数战阵,愈在事态紧急之时愈能保持冷静。 他温润地笑道:“朝廷中人难免有些应酬,实在是不得不去,去了也不过是喝喝酒听听曲儿,十分无聊,勉强忍耐罢了。自从有了你,那些酬酢之事都是能推就推,再没去过了。明樱可想去见识一番?那么哪天陪你去逛逛好了,你尝尝是那里的点心好,还是府里的点心精致。” 叶明樱听了连连摇头,那种地方自己连想一想都觉得脸红,怎么可能会去?再看司马青侯一脸自然纯洁,就像在说要陪自己去游览名园一样,想来他的确是没做过什么。 曼殊在一旁心道:“罢了,前几天楚云馆的滟泠姑娘还托沈小侯爷捎话说甚为想念王爷呢,瞧王爷的样子,倒仿佛是去了只作风雅之事一般。而且王爷每次出去游玩,带回来的岂止是香包罗帕,钗钏簪珥什么没有,全被王爷赏给丫头们了!王爷这是瞧准了王妃性子单纯,才这样一番胡说八道蒙骗了过去。不过也只有王妃能让王爷这般花心思,若是其他人,王爷可是连骗都不屑于一骗呢!” 两旁的婢女们个个都是一副玲珑心肝,眼见得司马青侯面不改色撒下这样弥天大谎,又瞒又骗将叶明樱哄转过来,虽然人人心知肚明,但哪个肯说出来,全都睁大眼睛看着司马青侯作神弄鬼,像看好戏一样。 司马青侯见叶明樱不再哭泣,只抽抽噎噎地,忙将他抱在膝上,又亲又摸,调弄逗引,尽说些荒唐话以博一粲。叶明樱听他说得有趣,又见他一脸柔情蜜意,十分紧张自己,心中的悲愁便慢慢消散了,终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司马青侯见他总算破涕为笑,心中松了一口气,又见这可人儿虽已带了笑意,但脸上犹有泪痕,更加惹人怜爱,便不住亲吻他面上,伸出粉红的舌头轻柔地舔舐他脸上的泪珠,湿热的舌头舔在叶明樱脸上,弄得他痒痒的,说不出来的舒心,慢慢连心也痒了起来。 司马青侯见他脸上有了红晕,知道他心情转好,便更加着意地伺弄着,一只手也探到他衣服里去又摸又捏,片刻之后叶明樱便咿唔了起来,身子如细面和成的一般瘫在司马青侯怀里。 司马青侯见他雨过天晴后这般柔顺的模样,心中更加珍惜怜爱,一股热流从胸中直窜到小腹,恨不得立刻就将这宝贝吞到肚子里去。 但司马青侯对叶明樱关爱极深,虽在这等心急情切之时也没忘了关心他的身体,想到叶明樱一整天未进饮食,身子定然虚弱得很,自己万不能在此时任性逞欲。他深吸了一口气,把手从叶明樱衣服里抽出来,替叶明樱拉好了衣服,像拍抚孩童一般拍哄着他。 看着叶明樱那迷蒙不知所以的眼睛,司马青侯疼爱地笑着说:“明樱今天很不乖呢,一天都没吃东西,现在可觉得饿了?咱们先用晚膳,再慢慢说话儿,好不好?” 叶明樱听了,果然觉得腹中甚是饥饿,他白天悲伤愁苦,感觉不到饿,刚刚又被司马青侯哄逗得情动,现在听司马青侯这样一提,顿时觉得饥饿难耐,胃里就像火烧一样,隐隐竟有些生疼。 司马青侯看着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已经很饿了,只是顾着面子不肯说出来,心中暗暗疼惜,忙吩咐备膳。 众侍女急急收起了看戏的心思,连忙奔走安置,不多功夫桌子上便摆满了羹汤粥点、菜馔果品。 晴薰心思细腻,见叶明樱一天未曾进食,早就吩咐膳房要多做些软烂易克化的东西,至于司马青侯,备几味鱼肉也就是了,反正王爷万事都随着王妃,只要把王妃服侍好了,在王爷面前就是大功一件。 果然司马青侯见到这些鲜嫩软滑的膳食,连连点头,暗夸晴薰会办事。 司马青侯先喂叶明樱喝了一小碗虫草羊羔粥,又劝着他吃了几块点心,再夹了些鱼虾菜蔬给他,眯起眼睛心满意足地看着叶明樱分外香甜地吃东西,又疼又怜地说:“明樱,今后可要乖乖的,若有什么事情不开心,要骂要闹都随你,但再不可以不吃饭了,若是饿坏了身子,可怎么办才好?” 叶明樱听他说得这般温软体贴,心头又甜又暖,满天的乌云至此全都散尽了。 司马青侯知道他饿得过了,不能进食太快,便陪着他慢慢用膳,一边喂他吃东西一边说故事给他听,哄得叶明樱嘻嘻直笑,一顿饭直吃了大半个时辰,这才罢了。 司马青侯陪着叶明樱沐浴之后,便搂着他躺在床上,轻声细语和他说着缠绵的情话,弄得叶明樱羞红了脸,司马青侯便趁势解了他的衣服,与他温存起来。很快,芙蓉帐中便传出勾魂媚人的吟泣声。 司马青侯念着叶明樱这一整天愁绪伤身,只要了两回便歇了云雨,两人洗净身体后,司马青侯便拥着叶明樱软软地说着安慰的话,哄着他睡去了。 自那天起,司马青侯待叶明樱更加细心体贴,加倍温存。知道他天性多愁善感,在这寒气未尽、万物萧条之时更是容易触景生情,便精选府中珍宝,将内院布置得绮丽旖旎,馥郁温软。 白天司马青侯不在时,便由一群俏丽伶俐的侍女们变着法子陪他玩耍,晚上司马青侯回来,便搂着他说笑调弄,风流缱绻,叶明樱整日被众人哄着捧着,又有身份高贵的亲王万分宠溺,日子便如在云端一样,浑忘记外面仍是冰雪未融,自己心中已是春意暖暖,只知开心快乐了。 第三十二章 叶明樱在司马青侯的细心呵护下度过了冬季,到了三月,外面景物已十分暖丽,满院的花光翠影,莺啼燕绕,与室中纯粹用宝石珊瑚、丝绣绮罗点缀出的春意又自不同,连吹过来的风儿都温温润润的,好像甜酒一样。 这时叶明樱便在房中坐不住了,整日跑到院子里去。此时王府中的姬妾嬖人都已遣散,所以司马青侯便放心地任他在府里四处游玩。 清明这一日,朝中放假一天,司马青侯陪着叶明樱向北面焚香,遥遥祭拜了叶平湖,以尽人子之孝。 见叶明樱脸上现出哀戚之色,司马青侯忙劝道:“父亲从前是最疼你的,他一定在天上看着你,盼你过得开开心心的。你这样愁眉不展,岂不令他担心?清明节在大夏是个游春的好日子,城中的人都出去踏青,郊外热闹得很呢!如此良辰美景岂可空过?不如我们也出城去游玩一番吧!” 叶明樱心中仍是哀伤,摇头不肯去。但司马青侯怕他闷出病来,硬是抱着他上了马车,带了一群婢女侍从出城去了。 云京城外的绿玉河乃是游春踏青的名胜去处,尤其清明这天,城中之人外出祭拜了先人,便到这里折花斗草,荡秋千踢气球,红男绿女嬉笑打闹,分外香艳俏皮。富贵之家或是游船荡舟,或是在风景绝佳之处搭起锦绣帷幕,舞姬歌童盈盈上前各逞艳色绝艺,一片的暗香花影,怡情悦目。 原本含着哀悼之情的清明,在这里却成了人们赏心游乐的佳节。 司马青侯为了排遣叶明樱的悲伤,特意带他到了这热闹去处,叶明樱在车中便听到外面丝竹管弦,热闹非凡,更夹杂着青年男女尽情的欢笑声,饶是他因为思念父亲而心中悲伤,也忍不住掀开车帘向外看去。 这一看可令他分外惊讶,只见外面众多穿着艳丽的人们汇成一道道人流,向四处扩散着,他们高声笑语喧哗,脸上满是欢乐的笑容,更有宝马香车轻骑飞盖竞相追随,却也被人潮冲得有些凌乱。看来云京城中无论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这一日都出来游玩了。 感受到外面人群的欢乐气氛,叶明樱心中的愁云便被驱散很多,在这纵情欢乐的场合,任谁也不能无动于衷,独自悲戚,再加上司马青侯又在他耳边不住说笑,指引他看这里看那里,哪里有热闹就让他去瞧,慢慢的叶明樱的情绪便好了许多,脸上也有了笑容。 司马青侯早已让人占了一块地方,张起了绣幕,铺好翠褥,与叶明樱共坐在草地上,赏玩着春天的景致,但却没有铺陈歌舞,因为叶明樱对周围的人更感兴趣,看着他们猜拳行令,编花环掷骰子分外有趣。 他性子一向沉静内向,只喜欢闭门读书,从前无论在丰城还是云京都很少出门,自从嫁给司马青侯,司马青侯当他珍珠宝贝一般,担心他身子不好,整日将他娇养在王府深院之中,去年秋天虽常带他出去游玩,但大半都是去那些山水清幽之地,因此像这样贴近地感受着普通士民的欢乐生活,还是第一次。 司马青侯见他眉目舒展了,便引着他看那些有趣的事情,还叫了一些小贩过来,让叶明樱看看那些花样繁多的城外土仪。那些小贩本来只能在人群中兜售货物,根本到不得权贵之家的近前,现在有人将他们引到如此锦绣煌然的所在,他们焉得不乐? 市井乡野之人都是有些小聪明的,眼见着那俊美异常、气度非凡之人搂着一个秀美单薄的公子,神态间满是关心疼爱,便知道这瘦弱的男子是值得讨好的对象,于是纷纷掀开提篮上的盖布,七嘴八舌介绍起来。 叶明樱看着这些五颜六色的饴糖、麦糕、乳饼、枣糕、鸭蛋、花球、面人、泥偶,只觉得眼睛都花了,这些东西虽然不能与王府中的精巧之物相比,但却质朴单纯,别有一番味道。 叶明樱看着每样都爱,尤其是一种叫“黄胖”的泥人儿,胖胖的身体,两脚翘起,憨态可掬,叶明樱拿着就不肯再放下。 司马青侯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觉得爱人真是天真可爱至极,看来今后该多带他到庙会、市集这一类场合逛逛。 曼殊命人将每样东西都买了一点,在叶明樱面前堆了一小堆,笑道:“王妃倒喜欢这些乡野之物,平时的雕花蜜煎、玛瑙摆件都没得您这样欢心呢!” 叶明樱脸上一红,道:“这些东西虽然粗陋,但活泼泼的很有意思,平时很少见到呢!” 众侍女掩口偷笑,暗想这王妃被娇宠得厉害,平时所见所用之物无不是精挑细选,穷极精妙,现在看着这样粗糙简单的东西倒新鲜稀罕起来。 司马青侯见叶明樱有些不好意思,忙叫人搭秋千,然后扶叶明樱在秋千上稳稳坐好了,自己站在他后面轻轻推动着。他知道叶明樱胆子很小,所以不敢让他荡得太高。 叶明樱果然玩得高兴,也并未害怕。他却不知道荡秋千在大夏乃是女子的游戏,尤其是后面还要人推着,就更显得娇弱了,许多胆大的女孩子都是站在秋千上,腿上用力,自己荡得高高的。 司马青侯正陪叶明樱玩得开心,忽然有人在一旁笑道:“王爷王妃真是恩爱,羡煞旁人啊!” 司马青侯回头一看,见一个三十几岁,相貌英俊气派之人正含笑站在一旁。 司马青侯笑着说:“原来是秦国公,就知道今日的盛况你定然不会错过,是不是把阖府的女眷都带来了?” 秦国公边打量叶明樱边苦恼地说:“各房里的都吵着说在府里待闷了,要出来趁趁热闹,只好带她们来了。一群女人凑在一起叽叽喳喳争风吃醋,厌烦死了,远不及王爷这里清爽自在,真令人羡慕。” 司马青侯笑着调侃道:“你府内大大小小的院子藏满了美人儿,平日里享尽艳福,也该让你烦恼一下。” 秦国公摇了摇头,道:“王爷可别取笑我了。对了,燕国公、沐侯、罗将军还有秀公主和环公主,以及两位驸马都在那边,王爷王妃要不要过去招呼一下?新从西域来了一队歌舞艺人,跳的胡旋舞可真叫有劲,那装束也鲜艳奇特,王妃若是见了,保证会觉得新鲜有趣。” 司马青侯沉吟了一下,清明游春本来就是一个特别的交际场合,许多人都在此时大拉关系,自己虽不必去巴结谁,但应酬一下总是要的。再一看旁边的叶明樱,见他一脸好奇,看来并不排斥这种聚会,因为他并不明白这聚会的真实目的。于是司马青侯便决定带着叶明樱一起过去,到时让他在一旁看看歌舞,自己舞一舞长袖,应付一番也就是了。 于是司马青侯便领着叶明樱一路说笑着,同秦国公来到绿玉河畔最大的一处帷幕。这里果然是权贵聚集的地方,入目便是煌煌灿灿珠翠宝石、高髻华服,尤其是那些贵族女子,更加装扮的美艳绝伦,一个个靓装却扇,意态殊绝,向世人展示着她们的风韵。 司马青侯和叶明樱一过来,便受到众人的欢迎,公侯显贵们围拢过来,亲热地与司马青侯攀谈起来,顺便夸赞一下叶明樱。 叶明樱见了这群不认识的人,颇有些拘束,对于别人称赞的话更不知如何应对,只紧紧依在司马青侯身边。 司马青侯看他不自在,便搂住他轻轻抚摸安慰,心中想着再敷衍一阵就回去。 这时一个身着鹅黄衫子,高挑靓丽的女子盈盈走了过来,拉住叶明樱的胳膊,银铃般的笑声响了起来:“姐妹们早就想见见兰陵王妃,但王爷护得紧,等闲见不到一面的,今儿可遇上了,大伙儿都急着见见呢。王爷,我可要将王妃借去一会儿,姐妹们要好好说说体己话,你们男人说的那些事情,想必王妃也不喜欢听。” 司马青侯虽不愿让叶明樱离开自己身边,但却也不好驳了那贵妇的面子,在上层圈子里,女子是必须尊重的,况且叶明樱待在这里也的确无聊,便笑道:“韩国夫人真会说笑,明樱,既如此,你便跟夫人过去玩玩儿吧。” 叶明樱却不愿意凑到一群女人堆里,他虽被司马青侯当做女人对待,但心里却一直坚持自己是个男人,现在看韩国夫人用手来拉他,没有半点男女之间避嫌的意思,心里就老大不乐意,莫非自己嫁了人,在世人眼中就不再是男人了? 事实的确如此。韩国夫人见他不肯动,就硬拉了他来到贵族女子的圈子里,那些夫人小姐立刻便围了上来,种种或惊讶或好奇或羡慕的目光投注到叶明樱身上,看得他好不自在。 女子甜美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纷纷夸赞他好相貌,好福气,能得兰陵王这般宠爱。 韩国夫人在一旁笑吟吟地瞧着,心道这位王妃的容貌虽不是顶美,但难得的是清秀可人,并不艳媚腻人,今日的女子们都花样翻新地装扮着,他倒是简简单单的装束,在这富贵锦绣丛中反而显出一种特别来,分外的素淡清新。 叶明樱手足无措地被女子们簇拥着坐下了,侍女给他斟了一杯清甜的梅花杏仁茶,一位夫人又拿了两碟点心放在他面前,一群女子便说起了私房话。她们或谈论诗词歌赋,或品评衣服首饰,还有如何管教下人,如何打动丈夫,甚至自家男人的一些特殊癖好也都拿出来一起分享,浑不在意座上有一个男王妃。 大夏风俗对于男女之别其实是分得很清楚的,但若一个男子行妇人之道,他便不再是个男人,女子也不把他当男人看待,这样的男子所受的看管往往比女子还严厉,平时都会带着守贞锁,根本不能与女子交通。只是司马青侯爱极叶明樱,不肯让他受了半分委屈,这种事情更加不肯让他知道,因此在一众贵妇眼中,秀雅文弱的叶明樱便与女子无异,什么也不忌讳在他面前说。 叶明樱臊得满脸通红,这群女子胆大得很,她们说的那些话,自己是做梦也不敢想的,而且她们修养都很好,谈吐文雅,虽然是很露骨的话,也可以说得风雅巧妙,叶明樱往往要琢磨一会儿才能弄明白其中的含义,那般典雅的言辞配上这等情色之意,更加令人难堪。 叶明樱恨不得捂上耳朵,但她们所讲的对他又新鲜至极,令他又忍不住伸出耳朵去听,因此脸上更羞得火烧一样。 这时一个夫人道:“我那强人偏宠着一房小妾,可惜那丫头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两年了肚子也没个动静,男人的心却像鬼迷了一样,一点也不见淡。她若是最后始终‘桂花蠹不实’,将来才有好看的。” 女子们咯咯娇笑了起来,有人说:“那时姐姐定然要‘天霜下严威’了!” 这时却有人拧了那夫人一下,将嘴向叶明樱努了一下,众人也看到叶明樱脸色有些黯然,忙转换话题,聊起熏香和花道。 那夫人心中暗悔,自己平日一向极为玲珑,今日怎么说了错话?但男子侍人多为妾室,自己在他们面前向来不必顾忌什么,已经形成了习惯。可面前这位偏偏是个正牌的王妃,自己对待这样的人,经验还真的很少,所以一不留神就触到了他的心病。但愿他在兰陵王面前不要乱说才好。 第三十三章 司马青侯这几天很担心,自从清明游春回来,叶明樱便有些不对劲,常常发呆,像是有心事的样子,仔细回想一下,似乎他从众夫人那里回来后便有些不太开心。召了晴薰来询问,但晴薰当时虽跟过去服侍,可夫人们说私房话的时候却是将众侍女都遣了出去,她是无论如何也听不到的,因此也说不出什么来。 司马青侯急得直抓头皮,可往日叶明樱虽然极依赖他,有什么事都同他说,这次却邪得很,任司马青侯兜了多大的圈子来问,他只不作一声,司马青侯只得将这件事暗记在心里,平日加倍温柔体贴,床笫之间也换了许多新花样,哄得叶明樱愈加娇柔婉转。 这天是休沐日,司马青侯想着叶明樱成日待在王府里,定然会闷了,记起清明那天他对于平凡百姓的生活很感兴趣,便换了身青布衫子,带了叶明樱到市井巷子间行走一番。 叶明樱看着街巷之中的茶肆饭铺、医馆浴堂,人们进进出出,谈谈说说的都是日常琐事,这等人间烟火虽有些凌乱繁杂,但却极其亲切,没有那种高处不胜寒的无奈。 叶明樱的脸上不由绽出一抹笑容。 司马青侯见他高兴了,便陪着他在外面多逛了一会儿,还在一家洁净的小店用了午饭,这种路边食肆虽比不得王府膳房食材丰富讲究,烹调手艺也没有那么高明,但却别具新鲜风味,颇有些小家小户的别致用心。 用过午膳,司马青侯又伴着叶明樱在青石板街道上走了一会儿,见他有些倦了,便叫了一辆车子打算陪他回王府。 恰巧他们正站在一处小小的学馆旁,听着里面学童们清脆琅琅的读书声,叶明樱觉得分外舒心,含笑站在窗边静静听着。 司马青侯知道他天性喜欢读书属文,便也不催他,微笑着陪在一旁。 孩子们读了一会儿书,年轻的先生就开始讲解。 在他停下来喝茶的空挡,一个孩子突然问:“先生,你过几天真的要走了吗?今后不再教我们了吗?” 那先生叹了一口气,道:“阿牛,我留在京中这么多年,十分想念亲人。前几天朋友从家乡捎信来说父亲病重,我必须赶回去探望以尽孝道,今后恐怕不会再来了。不过不用担心,你们的父母定会请更好的夫子教你们读书,不会耽误你们的学业。” 学童们一听,立刻如炸了油锅一样,嚷闹着挽留先生,但先生的决定又岂是他们能改变的?因此有人哭有人闹,乱成一锅粥,后面的课便没有再继续。 叶明樱心中十分难过,显然这位先生很得孩子们喜爱,对于他的离去,学生们才会这样不舍。 叶明樱性子多愁善感,最见不得离别,若是有亲近的人离开了,便像在他心上挖去一块肉一样,只希望所有人都能永远亲亲热热圆圆满满地守在一起才好。 司马青侯见他脸色黯然,知道这毫无关系的一场离别触动了他的心思,忙劝着他上了车,回王府去了。 晚上沐浴之后,司马青侯搂着叶明樱半躺在床上,低声同他说着亲昵的话,之前已经哄了大半个下午,这孩子的心情总算好转了起来,现在可要再接再厉。 叶明樱靠在他怀中,满心甜蜜地听着司马青侯那如迷药般的情话,忽然轻声说:“青侯哥哥,那家学馆的先生走了,我去给孩子们教书好不好?” 司马青侯一愣,略忖片刻,道:“明樱,你若是觉得闷了,便找几个孩子在府中开蒙好了,何必出去坐馆?那地方离王府又有一段距离,每天来去很辛苦的,用个什么也不方便,可别累坏了你。” 叶明樱摇头道:“那位先生走了,孩子们都很伤心,我反正在府中无事,便去教他们识字好了,我真的很喜欢那些孩子!青侯哥哥,你答应我吧!” 见司马青侯沉吟不语,叶明樱便不住哀求,司马青侯哪里架得住他这般央告,心想他对这件事如此上心,若硬是不准,定会让他难过。这孩子虽平日温顺,但若认准了一件事可执拗得很,况且他在自己身边这么久,一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未受过挫折,纵然一时拦住了他,他心中定会一直念念不忘,反而不好,那时纵然再补救也已经晚了。 司马青侯仔细想了想,那学馆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自己每天派人接送照料,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若是叶明樱日后受不得寒暑辛苦,自己便设个台阶不让他再去,总之不让他失面子便好。 司马青侯盘算好了这一切,笑着亲吻叶明樱面上,道:“好了,就依你,我的明樱学问这么好,教出来的学生定然都才思出众,或许真能教出个状元来呢!不过在外面一切的安排可都要听我的,否则可不敢让你出去。” 叶明樱没想到司马青侯居然真的肯答应了,他惊喜地抱住司马青侯的脖子,开心地说:“青侯哥哥待我是最好的,我什么都听你的!” 司马青侯宠溺地捏了捏他的鼻尖,笑道:“现在答应了你,就这样眉开眼笑的,还送几句好话给我听,瞧刚才那可怜兮兮要哭出来的样子!这样孩子气的夫子,教出来的学生真不知会是什么样子。” 叶明樱不好意思地将头埋在他怀里,心知自己在家里被这亦父亦夫之人哄劝惯了,已经颇为娇惯,今后作了夫子,可要成熟稳重一些才好。 没过几天,乌木巷学馆中便来了一位新的先生,这位叶先生秀气得就如女子一般,说起话来也格外温柔动听,脸上总是带着甜美温婉的笑容,学童们都觉得就算是自己的母亲姐妹也没有先生这样温柔亲切,即使最顽皮的孩子也舍不得对他调皮捣蛋。 而且叶先生学问又好,讲得浅显明白,课业结束后,还常常讲些小故事给他们听,孩子们很快便喜欢上了这位新先生。 尤其令他们惊奇的是,是每到中间休息的时候,就会有一位美丽的姐姐来为先生送点心茶水,每次先生都会将点心分给他们吃。那点心好看极了,就像花朵一样,让人舍不得吃,而那香气又是那样诱人,孩子们看了好久,终于忍不住尝了一点点,那种香甜的滋味简直无法形容,从舌尖一直透到心肺里去,入口即化,那么一小块点心转眼间就被吃个干净。 自从吃了先生的点心,他们再也看不上母亲从糕饼铺买回来的糖糕了。 有的孩子拉着先生柔软的手,偷偷问:“先生,那位姑娘是您的娘子吗?” 先生当时就红了脸,低声道:“不,那是我姐姐。” 孩子咂了咂嘴,觉得很遗憾,那么美的女子居然不是自己的师母,但是做师姑也不错了。先生将来娶妻,一定要娶一个最最温柔好看的女人! 而且不单是有漂亮的姐姐,还有一位又美又威风的哥哥常常来看先生,又摸先生的头,又搂先生的腰,倒比自己父亲对娘亲还亲热几分。先生见了他则是羞红了脸,一双手推推拦拦不让他靠得太近,但脸上却是欢喜的,这时的先生不像个男子,倒有几分像个姑娘。 叶明樱这些日子快乐极了,自己终于有事可做,不再整日养于深宅内院,毫无用处了,而且孩子们都这么可爱,也都很亲近自己,这种简单纯净的幸福溢满了他的心胸。在外面做些事情,在府中有人疼爱,这样单纯的生活再适合他不过,他真希望日子永远这么过下去。 司马青侯发现自从叶明樱在学馆授课,虽然比从前辛苦一些,但整个人却焕发出一种别样的神采来,从前柔弱的样子虽也惹人怜爱,却远不及现在这样吸引人,似乎有一种力量注入了他的身体里,令他绽放出平日潜藏的绚烂来。 司马青侯更加爱煞了他,没想到自己放叶明樱出府,竟有这样的结果,他这样精神振作,身体自然更康健一些,不再是风吹一吹就倒了,这也让司马青侯放心很多。 时间倏忽便过去两个月,这天叶明樱讲得有些累了,便让孩子们到外面玩耍一下,自己也休息一会儿。他走到院子里,看着墙角盛开的红艳艳的石榴花,心中赞叹不已,这花开得如此绚烂恣意,若是人能活得如此飞扬洒脱该有多好! 他知道自己是不成的,自己只能作娇养在温室中的兰花,虽然现在也在外面做事,但所有事情却是已经打点好的,车马点心、衣服用具都伺候得周周到到,在世人眼中这更像是一种游戏吧。但叶明樱心中却没有不甘与苦涩,能被人这样照顾着,实在是一种莫大的幸福,自己是作不得原野中经历风霜雨雪的松竹的。 这时一个青衣侍从走进来,躬身道:“公子,主人有事请您过去一下,车马都已经备好,今天的课便散了吧。” 叶明樱心中惊讶,不知司马青侯有什么事突然叫自己回去,他只得告诉孩子们今天不上课了,便跟那侍从走了出去。 叶明樱看了看那人,觉得十分面生,就随意地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我从前怎么没见过你?” 那侍从恭敬地说:“小人叫杨锐,本是在外院做事,不久前调进来的。” 叶明樱“哦”了一声,其实他并没有怀疑什么,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但当他一踏进车里,立刻便被一只手臂勒住,同时一块帕子掩住了他的口鼻,一阵腻人的甜香直钻进他的脑门,叶明樱“呜呜”叫了两声,便软软地倒下了。 第三十四章 当叶明樱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昏暗了,暗沉沉的车厢颠簸着,想来是走得十分快的。 叶明樱刚刚睁开眼睛还没有完全清醒,一时没弄清楚现在的状况,他迷蒙地看了看周围,这般昏暗阴黑的地方让他有些害怕,他一向是怕黑的,黑暗让他觉得很冷,而且在不知名的角落还不知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看。 司马青侯晓得他这个性子,内室之中便布置得光华明净,天暗了一点就红烛高烧,还将许多明珠嵌在墙上柱中,用柔纱掩了,发出朦胧柔和的光来,即使熄了火烛,房中也有着淡淡光晕,但又不会明亮得令人无法安睡,反而可以让他睡得安然甜美。庭院内也是悬遍彩灯,几乎可与星月争辉,院中的山石花木在这五色灯影之下,映着天上的疏星皎月,倒有了一番别样的风味,再不是叶明樱从前所惧怕的乌鹊夜啼、鬼影憧憧的黑夜了。 可现在这黑暗又向自己压了过来,叶明樱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这时只听旁边有人平和地说:“叶公子,你醒来了,可有什么不舒服吗?” 叶明樱听着这陌生的声音,心中一阵惊慌,他终于想起来自己似乎是被人迷晕了的,那么现在…… 他颤声问:“你是谁?我现在在哪里?” 那人轻笑了一声,“啪”地点燃银烛,烛光下映出一张神采飞扬、气概洒脱的脸,其气势与司马青侯不相上下,但相貌却略逊一筹,没有司马青侯那神光湛然的风姿。 那男子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叶明樱,轻松地说:“公子不要害怕,我其实是你的朋友呢。我是白朗国武英侯郎非,当年丹荣受夏国侵凌向白朗求救,可惜当时我国正在征讨狄人,无力南顾,才使得夏国吞并了丹荣,原本好端端的一个国家竟沦为虎狼之国的一个行省,君臣皆为之虏,饱受凌辱。最近我得知公子被司马青侯强娶入府,心中十分担忧,我一向敬重叶相,不忍见他的儿子受辱于仇敌,便连忙赶来救公子离了那火坑地狱。公子别担心,有我在,司马青侯再不能欺辱于你!” 叶明樱怔怔地看着郎非,觉得自己落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境地,自己明明在王府过得好好的,却被人说得水深火热一般,云间城中的人都知道兰陵王宠爱王妃宠得不得了,难道这话传到白朗国就成了另一番光景?但又想到大夏灭了丹荣的确是事实,自己以妇人之道委身于敌,无论有多受尊重宠爱,终究是羞于对人。 叶明樱垂下头,难堪而又矛盾地揉搓着腰间的香囊,只听着车轮滚动飞驰,将自己带得离云京城越来越远,也离司马青侯越来越远了。 “自己离开了司马青侯”这个认知猛然跳到他脑子里,吓了他一大跳,离开了那个温柔深情的人,置身于素不相识的人中间,自己要怎么样生活呢? 想象着今后再也没有那人细腻体贴的照料,温存甜蜜的抚慰,宛转风流的怜爱,叶明樱便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心中原本纠缠着的亡国之怨立刻被依恋思慕所压倒,一心只想回到司马青侯身边去。 他忍着羞愧,低声道:“郎侯,我知道我是个没用的人,实在无力再去计较两国的旧怨,当初入兰陵王府虽非我的本愿,但王爷他……他对我真的很好,也未曾羞辱于我,现在世人都知道我成了他的妻室,纵然离开了,身份也是不明不白,多有尴尬。朗侯对我的好意,我感激不尽,但我现在实在已经无法离开了。况且我母亲也在云京,我也不忍抛下她,请你让我回去吧!今后是好是歹都是我的命了!” 郎非似笑非笑地看着叶明樱,这些日子他在学馆附近观察,只见这位公子被司马青侯护得密不透风,宠得娇贵异常,便以为这深闺弱质定是个不解世事的,现在才发现他倒是颇懂些道理,说话清楚明白,不枉司马青侯这般疼爱他。 这是一旁有人冷冷哼了一声,道:“只因为他对你好了一点,国仇家恨你就全不顾了吗?难道你忘了叶相是怎么死的吗?居然以男儿之身雌伏侍奉杀父仇人,叶相若地下有知,一定会以你为耻!” 叶明樱闻言惊得抬起了头,这才发现角落里还坐着一个人,他觉得这人的声音十分熟悉,但左看右看却既像又不像,正在疑惑之间,那人揭去唇边的小胡子,又将脸上其他易容之物抹。 叶明樱这才看清楚了,失声道:“白环大哥,是你!你没有死,真是太好了!你怎么到了这里?” 原来这人是丹荣国总兵官白显之子白环,白家一向也是与叶家交好的,当年白显战死,白环不知所踪,叶明樱以为他也死在乱军之中,难过了好一阵,不想今日在这里遇到他。 白环见叶明樱真情流露,也有些感动,心中的气恨便消了一些,叹了口气,道:“当年父亲兵败,我从乱军之中逃了出来,本想回丰城帮助叶伯父守城,但夏军将丰城围得水泄不通,根本无法进入,各地州县又都闻风而降,我报国无门,又不甘做亡国之人,便逃到白朗国,在朗侯帐下效力,这几年一直在为复国而奔走。可这次潜入云京,竟得知你已成为司马青侯的嬖幸之人,那一刻我心中有多恨,你可知道吗?叶相生前风骨铮铮,常道人应当像严冬中的寒梅一样不惧风霜,宁折不弯,怎可如此献媚邀宠苟且取幸?我丹荣纵然国灭,但丹荣人个个都是有气节之人,绝不该如此俯首乞怜!” 白环这一番话,就像一把利刃直插进叶明樱心窝里去,没想到自己以为的关怀疼爱,在旁人眼中竟如此不堪,竟像是自己自甘下贱主动贴上去一样。他身子一软,便瘫在那里,眼泪就如同断线的珠子一般不住地落了下来,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郎非向白环使了个眼色,温和地说:“叶公子,白环的话虽有些重,却实在是为了你好,叶相一生尽忠报国,你作为他的儿子,总不该给他抹黑,更不能以色事敌,招人耻笑。本侯知道你当初是被强势所迫,无力反抗之下才屈身侍人,绝不是心甘情愿的,从今后跳出那泥坑去,干干净净做个男人,岂不是好?” 叶明樱满腹心事却无从言说,自己现在哪里是不情愿的,心中明明已经是千肯万肯,心满意足,甘之如饴,纵然是充作内眷,但这世上的男子又有几个比自己快乐?但这话却实在没脸说出来,男身女用实在不是件可以理直气壮的事。 白环却又道:“现今无数仁人志士在为复国大计出力,叶相平素威望极高,你若能够加入,定能大大振奋人心,也可以召集更多的人反抗夏国的暴政,更可以将司马青侯闹得灰头土脸,以报从前羞辱之仇。你若真能如此做,便不愧是叶相的儿子,以前种种全是忍辱负重,丹荣的子民只会敬佩你,绝不会有人耻笑你。” 叶明樱身子一抖,慢慢抬起头来,眼中闪着不可置信的目光,他虽不通权谋之术,但经史子集也看得不少,知道“美人计”、“反间计”的作用往往是最厉害的,若司马青侯因自己而受到猜疑,祸事可当真不小。 他颤抖着说:“你们打的竟是这样的主意吗?利用我来打击兰陵王?原来你们根本不是来救我的,只把我当做一枚棋子而已,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也只是说着好听。你们不能真刀真枪地将丹荣夺回来,尽想着躲在暗处施用诡计,复国是单靠这些阴谋伎俩就可以的吗?这才真真不是大丈夫所为!” 白环被他这几句话说得脸上一红,没想到温润的叶明樱竟能说出这么犀利的话来。 白环吞吞吐吐地说:“不是这样的,我们是真的想帮你,才冒险带你出来的,而你的身份又恰巧可以为复国出一些力,便利用它做一点文章又有何不可?你是丹荣人,理当为丹荣出力,这样又不需要你赴汤蹈火,你还有怨言吗?” 叶明樱恼恨地说:“你对我真的还有朋友之情吗?那么当初我被拘困在云京城的时候,你怎么不来?你知不知道那时我病得快要死了,后来是青侯哥哥把我带回王府,请医生给我诊病,又对我百般照料,每天哄着我开心,我这才好了起来,如果没有他,我怎能活到今日?就算他对丹荣有千般罪过,但他却不负我什么,他这般真心待我,我还有什么可怨恨的!我叶家对丹荣已经尽了忠心,难道还不许我安乐地活着吗?你们要复兴丹荣,我却是个软弱的人,实在没有勇气也没有力量去做什么,后半辈子只能在他的羽翼下生活了。你如果真的为我好,就放我回去,我想回到青侯哥哥身边去,我实在离不得他,外面的生活我受不了!” 白环起初还有些羞愧,后来越听越气,恨恨地瞪着叶明樱,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好不容易等叶明樱说完了,白环刚要开口斥责,郎非拦住了他,转头和颜悦色地对叶明樱说:“国事为大,现在无论你说什么,都是不能放你回去的了,你安安分分跟我们去吧。路上不要吵也不要闹,只要你顺从,我们自会以礼相待,但若是你想捣乱,指望着什么人来救你,那可就说不得,只能委屈你了。” 叶明樱愣愣地听着,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成了他们的囚犯了!自他嫁给司马青侯以来,日子都是被温柔呵护着过来的,司马青侯与他说话甚至连稍大一点的声音都没有,每天都是笑脸相对,软语哄劝,哪受过这种逼迫威胁?相比之下司马青侯反而不像他的灭国仇人,眼前这两个人却越看越是凶恶可怕。 叶明樱越想越委屈害怕,伏在榻上呜呜哭了起来。 第三十五章 郎非最近实在是有些头疼,他从没见过哪个男子会像叶明樱这么娇弱,简直比稚子弱女还要令人费心。郎非纵横沙场,出入朝堂,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悍不畏死者,粗鄙贪婪者,贪生怕死者,迂腐呆板者,他都有办法对付,但眼前的这位叶公子兰陵王妃……郎非忍不住大摇其头。 此人胆子极小,既怕蛇虫又怕黑,夜里定要燃上一支蜡烛再用纱笼罩住,才肯睡觉。可有时却又十分胆大倔强,对着自己也敢横眉冷对,还会恨恨地指责两句,就像一只发脾气的小猫一样,真不知他到底是勇敢还是懦弱。 这人的身子娇嫩异常,饮食都要精致鲜美,但路途之中哪能那么讲究?应付各关口士兵的盘查已经很费心了,只能尽量弄一些当地的小吃让他尝个新鲜,以免饿坏了他。但头几次还好,因为口味特别,叶明樱还能吃得下去,后来便腻烦了,而且想司马青侯也想得越来越厉害,便渐渐食不下咽。 气得白环道:“王妃娘娘,你当这是在王府里吗?行路之中哪有办法给你做山珍海味?从前在丹荣,叶相清廉,家中贫素,我记得你一日三餐青菜豆腐也吃得下去,现在怎么才在王府带了大半年,就这样娇贵起来,这么快就忘了本分?已经尽量挑精细的东西给你吃了,还要嫌这嫌那,还不快将饭菜吃了!” 叶明樱被他训斥得既羞惭又委屈,从前在家里的确是饮食清淡,而且自己胃口不好,吃不下肉食,整日便是萝卜白菜配饭,顶多会有一碗鲫鱼羹,日子倒也这样过来了。但自从嫁给了司马青侯,这人虽常在军旅,但皇族之人却生来就是注重享受的,诸般珍馐美味无不尝遍,而且还讲究美食美器,配合各种菜肴的玛瑙盘、水晶盘、青玉盘衬着鲜嫩的菜肴,更加鲜艳雅致,原本只有三分食欲,也会被诱致七分。 更何况司马青侯对叶明樱如珠似宝,唯恐亏欠了一点儿,又关心他的身子,因此更是让膳房变尽花样烹调,渐渐打开了叶明樱的胃口,也养娇了他的嘴,稍差一点的东西就入不了口,偶然在外面吃一餐还觉得新鲜好玩,时间久了便嫌粗糙了。 更何况白环又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愈加令他心中酸苦。从前在王府,若是自己不肯吃东西,司马青侯定是会搂着自己百般哄劝,又会让膳房做新巧的上来,务必要看着自己吃下去才肯放心,哪像这样又训斥又挖苦的? 叶明樱心中难过,就更吃不下去了,眼看着日益消瘦,郎非真担心不等到白朗国,他就会一命呜呼了。早知他这么难伺候,当初就不用这条计策了。 接连几天,天空都阴沉沉的,像是要下大雨的样子,这压抑的天气令叶明樱又难过又害怕,他最怕雷电暴雨了。 上天仿佛是故意折磨叶明樱,这天晚上外面狂风大作,接着就是霹雳闪电,倾盆大雨。叶明樱吓得捂着耳朵缩在床角,外面的雨水劈里啪啦落在地上,那声音就像打在他身上一样,令他又冷又疼。 紧接着一阵狂风吹熄了原本就明明灭灭的蜡烛,房间中那唯一一点光与热的来源消失了。恰在这时,一道闪电划过,照得房间里一片惨白刺目,像极了当年父亲的灵堂。 叶明樱还来不及惊叫,滚滚雷声便从天边压了过来,大地似乎都在雷电声中颤抖,仿佛马上就要裂开巨大的缝隙,将地面上的一切都吞噬入那无底的深渊之中。 叶明樱顿时吓得连叫都不敢叫了,只能紧紧蜷起身子抱住头,瑟瑟发抖,发出极细的、若有若无的低泣声。 郎非推门进入室内,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悲惨可怜的情景,他眉头一皱,走过去坐在床上,温和地说:“别怕,刮风下雨本来就是寻常事,很快就过去了。你是男子,该坚强一些才是。” 他不劝还好,这一劝,叶明樱的泪水反而越来越多,呜呜哭了起来,并且越哭越厉害。 郎非有些为难,他天生不是一个温存的人,对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划分得十分严格,更加不会滥施好心,对于叶明樱这样一个身份矛盾又心向司马青侯的人,他一直是礼貌周到,防备甚严。但现在看他吓成这个样子,实在可怜,若再这么放任不管,他非得大病一场不可。 郎非只得伸出手去,将叶明樱拢在怀里,给他一点温暖。哪知叶明樱一发觉有人碰触到他,立刻便反射性地钻进郎非怀里,两只手紧紧抓住他的衣服,几乎抠疼了他的肉。郎非微微蹙了蹙眉,伸出右臂抄住了叶明樱的双腿,左臂则搂定他的肩膀,宛如抱孩子一样抱在怀里。 虽然郎非没有紧紧抱住叶明樱,但对于已被吓得几乎昏晕的叶明樱来说,这个怀抱却是那样的温暖安全,迷蒙之中他仿佛又回到了王府,在层层纱帐之中被司马青侯紧拥安抚。 那一夜司马青侯还脱了自己的衣服,与自己交合,当时自己虽已吓得手软脚软,任凭云雨,但当司马青侯进入自己的那一刻,自己竟突然没有那么害怕了,似乎那个强悍男人的勇气与力量也注入了一些到自己体内。 叶明樱不由得将身体又向郎非贴了贴,喃喃地叫着“青侯哥哥”。 郎非抱着叶明樱坐了大半夜,外面的风雨终于渐渐变小了,叶明樱也慢慢安静了下来,抽抽噎噎地睡了过去。 看着那泪痕斑驳的脸,郎非忽然暗骂自己糊涂了,这种情况下只用一只迷香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保管他睡得像死猪一样,多大的雷声都吵不醒他,可自己居然傻傻地陪了他大半夜! 今晚见白环似乎是有心事的样子,问了他才知道叶明樱自幼就怕雷雨,白环虽担心他,但心中终究存着恼恨,拉不下脸来陪他,自己则想着此人奇货可居,不能让他出事,便过来看看,哪知竟像父母照顾孩子一样照顾他这么久,听他叫了好多声“青侯哥哥”,看来司马青侯平时就是这么哄他的。 想到那个自己平生疆场上少有的劲敌在闺房中作慈育可亲状,郎非就忍不住想笑。或许这个柔弱无助的人儿能这般得司马青侯的眷顾,就是因为可以让他毫无顾忌地尽情怜爱吧。 郎非轻轻将叶明樱放在床上,给他盖好被子,便悄悄走了出去。 沈奕这几天十分郁闷,自雷雨那天之后,侯爷居然要自己去照顾那个弱得不像个男人的叶明樱,说男子手脚难免 粗重,自己是女孩子,自然做事细致。侯爷却不想想,自己自幼接受的是杀手训练,哪里会轻手轻脚地给人梳头净面、穿衣着裳?沈奕纵然为难,但侯爷的命令总是要完成的,因为执行一项匪夷所思的任务也是杀手的必要工作之一。 几天之后,沈奕的心情十分的愤怒,这叶明樱怎么比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还难伺候?茶水凉了一点就不肯喝,衣服脏了一点也不肯穿,连睡觉都要挑拣被褥的软硬,吃饭就更是麻烦,常常是看了半天,才夹一点东西到自己碗里,就这么一点饭菜还未必吃得下去,经常是剩了一半在那里。沈奕真纳闷了,他从前吃的都是什么?凤凰眼? 自己一直四处奔走执行任务,常要露宿野外,泥地里也睡过,老鼠猫头鹰也吃过,若是像他这样娇贵,早在受训的第一天就被淘汰了。 叶明樱也发觉沈奕的眼神中隐含着蔑视,他心中又恼又难过,本来在雷雨夜因为郎非安慰自己而缓和下来的态度又戒备了起来,尽量不理睬沈奕。 沈奕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她的感情一向是很淡薄的,两人这样互不招惹,倒也相安无事。 这天,沈奕陪叶明樱在车中坐着,忽然觉得有些饿了,就从包袱中取出一个烧饼嚼了起来。 叶明樱见她吃得这么津津有味,不由得问道:“那饼又干又冷,你吃得下吗?” 沈奕淡淡瞟了他一眼,毫无感情地说:“这已经很不错了,有几次我在野外潜伏,不可以生火暴露目标,便吃的生蘑菇生番薯。你当人人都像你那么好命,国破家亡了还有这样的好日子过?有的地方闹了灾荒,还要吃观音土呢!” 其实她没有说有一次自己还吃过野菜蚯蚓汤,味道还真不错。 叶明樱听了默然半晌,然后倒了一杯茶放在沈奕面前。 沈奕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叶明樱脸上一红,轻声道:“配着茶水吃,会好一点。” 沈奕上下打量了叶明樱几眼,没想到这娇嫩之人还会关心别人。其实自己的本意只是让他今后用饭时别太挑剔。 她暗自叹了一口气,自己真的生他的气吗?恐怕隐藏在恼怒之下的却是羡慕,瞧他那柔嫩得仿若女子的样子,真不知是被怎样娇养才生成这副模样。还有他那柔弱的性子,只怕是半点主意都拿不得的。 即使是女子,若是没有一点主见,也是被人瞧不起的,一个男子竟弄成这般,真是毫无用处了,这种人的命运几乎都是任人欺凌玩弄,最后的下场极其凄惨。人若不自立,谁能救得了他呢? 可这人却做了王妃,即使将来宠爱不再,凭他这正室王妃的身份,也仍然养尊处优,无人动得了他,这么一个软弱的人,连个女子也能扼死了他,竟然有这般造化,莫非真的是叶相精忠感天,故而降下这等好事给他? 人说“各有各命,穷达在天”,这话果然不假。 自己同样身世孤苦,却做了杀手,到了今天,自己已经只有外表是女人,心中早不是女人了,丧失了那种令人心生怜惜、想要倍加呵护的特质。所以自己才会这样看不惯叶明樱。 想通了这点,沈奕反而释然了,看着叶明樱倒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味道,现在心里却希望他的这种好运能一直保持下去,永远不要被兰陵王厌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