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大年二十九这一日，山中群妖都来给胡灵贺春，前洞中自然大排筵席，热闹非常。这一次，洛瑶卿便不若去年胡灵生辰之时那样陌生惧怕。

    他细看了一下周围，好奇地问胡灵：“这次来的人好像比去年六月十六要少。”

    胡灵见他如此聪明，喜得不顾群妖在场，抱住洛瑶卿便亲了一口，笑道：“那是自然，现在已是隆冬，许多精灵秉着本性冬眠未醒，熊精蛇精之类都在地洞中呼呼大睡，能来的只有兔子精雉鸡精这一类，人数自然少得多了。你现在肯用心了，亏你看得明白，今后都要这样才好。”

    洛瑶卿忙从他怀里挣了出来，偷偷瞪了他一眼，自己不过是随口一说，他当自己是在关心他的群妖大业吗？

    一个鹿精感叹地说：“大王不愧是大王，这紫葳洞中暖乎乎香喷喷的，又有称心如意的人陪伴。哪像我那石洞中四壁光秃秃的，看着就发冷，从外面冰天雪地里回去，都找不到一个暖和的地方，连个知疼着热的人都没有，实在不成个家了！”

    旁边的山狸精笑着劝道：“你怎么能和大王比？大王这洞府已是经营了三千多年了，便是瑶池仙台也比不上这里，你才得道几年，连人间情、爱也没有尝过几回，那石洞自然与巢穴差不多。等你再修炼几百年，你那山洞也会是个锦绣窝了！”

    群妖哄堂大笑。

    洛瑶卿眼睛向四周扫了扫，这前堂铺金堆绣镂金嵌玉，一架架珠宝宫灯放出玲珑光彩，当真如月中宫殿一般，就连地上的石板也如羊脂白玉一样，光可鉴人，分外华美可爱，整个洞府满是珠光瑞气，仿佛仙境一样。

    想象一下胡灵千年之前刚刚脱了兽体变为人身，不过是在岩穴之间栖息罢了，亏了他这等心机手段，弄了偌大一个洞府，又在这山中称尊，也实在是不容易。

    想到这里，洛瑶卿对胡灵便多了两分钦佩，不再只觉得他只是淫、邪了。

    到了夜半，群妖纷纷散去，洛瑶卿被小舟送回内洞，他身子单薄，一向挨不得太晚，这时便觉得腰背酸软，身子困倦。

    小舟忙吩咐备下兰汤，里面放了许多舒活经络、补益气血的药材，待药性发了，便笑嘻嘻地撺掇着洛瑶卿去沐浴。

    洛瑶卿白皙纤长的身子浸泡在药浴之中，嗅着那浓郁的药香，身上不由得一阵爽快，连血液都仿佛流得快了。洛瑶卿懒洋洋地舒展开四肢，身上的酸疼渐渐消失了，舒服得几乎昏昏欲睡。

    就在他将要睡着之际，忽然感觉有人在轻轻推自己，并且还不住呼唤自己。洛瑶卿勉强睁开眼睛，见面前是小舟的笑脸。

    小舟见他醒了，长吁了一口气，撅了嘴道：“公子真是任性，在这里也能睡着，水若是凉了，一定会冻病的，那时主人可不知会怎样怪奴婢了。”

    洛瑶卿歉意地一笑，顺从地任小舟将自己扶起来，为自己擦干身子，换上洁白柔软的丝绵袍子。

    小舟一边为他整理衣服，一边歪着脑袋瞧着洛瑶卿，咯咯笑着说：“公子脸色本来有些苍白，洗浴之后粉嫩红润，愈发好看了，待会儿主人看了一定会喜欢的。”

    洛瑶卿半笑半嗔地说：“我一个男人，有什么好看不好看的？”

    小舟抿嘴一乐，不再说话，垂下头专心将他打点妥帖了，便将他送回寝洞。

    洛瑶卿倚在床上，小舟在身后用厚软的布巾为他擦拭着头发，洛瑶卿刚刚在浴房休息了一下，现在倒是不想睡了，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小舟聊着。说着说着，忽然后面没了声音，洛瑶卿叫了两声“小舟”，也没人答应。他好奇地回头一看，后面哪里还有什么小舟，赫然是笑靥如花的胡灵正拿着布巾为自己擦头发。

    见自己叫错了人，洛瑶卿闹得脸上一红，略显结巴地说：“你……你怎么来了？……小舟呢？”

    胡灵俯下身便吻在他脸上，嘻笑着说：“难道我回来不得了？小舟那丫头鬼精鬼灵的，哪儿还会在这儿碍眼？本来担心你体弱，撑到这么晚定是累坏了，但看你现在气色还好，我也就放心了。你身上的味道可真好闻，这是什么香气？”

    说着便凑到他颈间去闻。

    洛瑶卿见胡灵又来亲昵，唯恐他发了性子由于自己胡缠，忙一边挣扎躲闪一边说：“哪有什么香气，只是刚才泡浴的药味罢了。”

    胡灵哈哈一笑，道：“单是药香哪有这么好闻？还有一段风、流的男儿香呢！”

    胡灵一把将洛瑶卿揽在怀里不住揉搓，看着他那秋水般的眸子和嫣红的脸颊，心中分外喜爱，再摸他身上暖洋洋香软软的，更加令人从心眼儿里疼出来，沐浴之后的美人果然别有一番风味。

    洛瑶卿被他一通揉搓，身上也有些发热，忙扯出别的话题：“你从前修炼的时候很苦吗？都是在什么地方住的？”

    胡灵手上一顿，道：“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洛瑶卿低声道：“只是好奇而已。”

    胡灵想了一下，道：“我道法未成之时自然是很苦的，每天要躲避猎人和豺狼虎豹的追踪，还要费力去找食物，若没有吃的，只好饿肚子，晚上就栖息在巢穴里，在那样的处境中要修炼是很不容易的。我这一生最高兴的时刻就是脱去兽体化为人身之时，从那一刻起，我终于不再是禽兽一族了。不过那些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我们可以自在享、用这世间繁华了！”

    洛瑶卿沉默了一会儿，道：“其实你也很辛苦啊！”

    胡灵身子一震，惊疑地看着他，世人只知道惧怕自己，敬畏自己，羡慕自己，当然也会有仇视，但能这样体谅自己的人却是在很少，一瞬间他真的感觉到一股暖流流过自己心间，那是一种久违的亲人般的感觉，不想这人竟会这样体谅自己。

    胡灵看着洛瑶卿的眼神不再是妖冶和掠夺，而是含了一丝脉脉温情，过了一会儿才道：“生而为人实在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我等异类苦修苦行，中间还要经历几次雷劫，也只有少数才能化成人身修得正果，大部分修行不够的都被雷火炼成一片焦骨，灰飞烟灭，连魂魄都不能再次轮回，实在可怜。瑶卿，今日才知你竟是这样心肠软，对我也抱了这般温柔善良之心，或许上天让我化生为人就是为了与你相守。你放心，今后我定会好好待你，不会辜负你的。”

    洛瑶卿惊愕地抬起头来，见胡灵脸上不再是从前风、流、放、浪的神情，而是带了一种真挚和专注，心头不禁一颤，自己只是随口说了两句话，没想到竟能打动胡灵的心，这魔头的心思实在诡异难测。

    但此刻两人之间的这种感觉的确很好，似乎胡灵不再将他作为心爱的宠、幸之人，而是当做真心相待的恋人尊重珍爱了。想到这里，洛瑶卿心底忽然暖融融的，一直以来郁积的悲凉绝望也消散了许多，似是认命又似是有所触动，终于放软了身子，靠在胡灵怀里。

    胡灵将他搂在怀里细细抚、摸，享受着这与从前全然不同的温、情、蜜、意，过了好一阵，才转头冲着外面轻喝道：“看够了没有？鬼鬼祟祟这半天，洞府中偌多事情不去打理，却在这里偷懒。”

    珍珠帘外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紫烟边笑边领着两名侍女转了进来，眉眼带喜地说：“主人冤死人了，奴婢可没有偷懒，刚刚看主人与公子聊得亲密，只怕过会儿会饿了，巴巴地吩咐她们准备了夜宵，哪知却没机会送上来，让人在外面苦等了好久呢。”

    胡灵一笑，道：“说起来倒是我冤枉了你。且瞧瞧你准备了什么，咦？”

    胡灵挑了挑眉毛看着摆在桌上的点心，见绿玉碗中盛着如意羹，水晶盘中摆着龙凤饼，其他精巧小点如合欢糕、蜜糖酥、莲蓉团子也都是新婚之夜常备的东西。由于已近除夕，洞中锦绣灿烂，本来就喜气洋洋，现在这样一桌东西摆上来，更显得像是新房一样。

    胡灵又惊异又好笑，心中也着实欢快，拿了一块龙凤饼分成两半，强劝了已是满脸通红的洛瑶卿吃了一半下去。

    胡灵一边嚼着那半块饼，一边笑盈盈地看着洛瑶卿，觉得此时十分温暖满足。

    用罢夜宵，胡灵解了衣裳拥着洛瑶卿躺在床上。洛瑶卿见他兴致正高，本以为他又会不管不顾地要了自己，哪知胡灵眼中柔光流转，只是轻轻拍抚着他，就像在哄一个孩子一样，分外温存体贴。洛瑶卿突然觉得从未有过的安心，在胡灵温柔的拍哄下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紫烟在一边守了一会儿，见他们确实歇下了，这才吹熄了红烛，悄悄退到外面，招手叫过一个婢女，低声吩咐道：“快去告诉锦云公子一声，就说主人与公子已经和好了，让他不用再担心了。“

    那小姑娘听了这话也一个劲儿地乐，小跑着一溜烟儿往外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