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久别重逢

    01

    一般人面对自己看习惯的房间,可能难以察觉它的变化。有时即使哪些明显的地方被动过了手脚,也无从知晓。可是,对于自己的领地,我有种神经质的警觉。刚从杂志社回来满身疲倦的我,刚在玄关放下包,就感受到一种微妙的不和谐。是的,门口还残留着鞋印,双控开关被动过,我的桌椅挪动了位置,房间像被人堂而皇之地喷上了“我来过”的潦草涂鸦。

    那个人,显然已经走了,但空气中还残留着一股香气。我深吸一口,是我前两天买的桂花香熏,ta甚至点上了好好享受了一会儿?这个人不可忽视的存在挤压了我独居的这片小天地,我迈步四周环顾,客厅、厨房、卧室,他似乎是算准了我今天不在家,趁机闯进来。我走进浴室,打开水龙头,一边洗着脸一边听着哗哗的水声,一时忘了关掉它。忽然,我的眼睛瞟到那面平平无奇的镜子,上面鲜红的口红印夺走了我的注意,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这个人特意反手写下了一行字——“我在看着你。”

    我恍惚地走了一圈,拿起拖把对着镜子一顿猛搓,直到拖把也被染上一小片红色。我随手一丢,没去整理其它角落,泡了一杯速溶咖啡就去书房消磨了一个下午。等到天色渐昏,咖啡的作用才显现出来,我揉着脑袋,痛得想倒在地上。然而,等我的意识逐渐清醒时,我发现我已拿着螺丝刀站在镜子面前。那面镜子很容易就被拆下来,墙体表面缠绕着密密麻麻的电线,都被尽数剪断。我不知道它们是何时存在的,但既然它们已经被剪断,就说明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或许,这就是那个人亲自光临的原因。

    我躺在书房的躺椅上,不知过了多长的时光,有什么轰鸣声钻进我的脑子,我奋力撑开眼皮,原来是外面的门铃在响。挂钟显示现在是上午七点,拜托,今天是周末,我可不想被邻居投诉。于是我拖着被睡意拖垮的身体,勉强趴到猫眼上看,是个没见过的年轻人,黑色中发,穿了件白色卫衣,戴了副黑框眼镜,瞧着有些书卷气。他戴了口罩,声音有点被闷住,“请问,这里是梨生老师的家吗?”平野梨生是我的笔名,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的编辑和助手,不知道眼前这小子是谁。“哈?你是谁?”他弯下眉毛略带歉意地笑道,“我是臻小姐的..朋友。她让我来跑一趟,她今天身体不舒服。”他又从随身的帆布袋里掏出一份证件,堂本坚,的确是那个磨人的出版社的员工。

    我又透过门镜把他打量了一番,恍然大悟,这就是臻说的那个年下男友吧?我把门开了,靠在墙上懒洋洋地打呵欠,他拘谨地站在玄关,似乎不打算进来。我揉揉脑袋,走进大厅,“进来吧,臻一般都要等中午才来,所以我还没把稿子整好呢。”堂本坚小心翼翼地环视了我的猪窝,似乎有什么话噎在嘴里,为了礼貌而忍着不说。唉,所以我讨厌陌生人进我家。“你随便坐吧,我昨晚喝多了把稿子乱丢了,现在得去把它们找出来。”书生气的青年轻微地挑了挑眉,没有发表什么越界的评论,看着是个懂事的。

    就在我埋头找被压在桌脚的稿子时,他的声音飘进了书房,“梨生老师,听说,您和臻搭档很久了啊。”我在心里呵呵一笑,这些爱吃醋的男人,“是啊,从我出道开始,她就是我的编辑了,算算时间,差不多有五年了吧。”那边没声音了,我继续找稿子,大概是等不耐烦了吧,等我终于把它们集齐的时候,堂本坚已经站到我身后了,他惊讶地望着角落叠的满满当当的书和草稿,似乎想上手看看,于是瞟了我一眼。我笑了下,默许他这么做。“你是刚开始做编辑吧,这些对于作家来说是稀疏平常的,厉害的编辑可要努力比作家读更多书呢。”“都是从市图书馆借的啊,我以为像老师这样的人会更喜欢藏书呢。”我这样的人?不知道这个人对作家有什么奇怪的幻想,“我倒是想,哪有那么多钱和空间啊。”“老师可是畅销书作家哦。”堂本坚偏头看向我,“很快就可以做到了。”麻烦有点距离感吧,这一副“我会支持你”的表情也太让我尴尬了。

    “赚多赚少对我来说没差别,反正我就一个人住,能活下去就行了。”我把装订好的稿子交给他,“说起来,你跟臻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啊。虽然我觉得没什么,但她一直是个工作狂,从来没让别人代替她工作。”堂本坚低头笑了笑,眼角浮上淡淡的红,“大概..我比较特别吧。”呕,这酸味。我打算立刻把这人赶出去,再除除房间里的酸臭味,这两天这房子散发了过多外人的气息了。虽然如此,我的头还是很疼,什么时候我喝咖啡还会头疼了?也许我该先睡一觉。

    忽然,手边的智能机响了,是臻来电,我抬头看看沉浸在恋爱地狱中而不知的年青人,大发慈悲地想,好吧,我就给他说两句好话吧。“梨生老师,你起床了吧?”“臻,我有那么懒吗?”“哼,起了就好,我现在已经在路上了,我可不想再在你家门口等上一个钟头。”我揉揉额角,“那次是意外,宿醉哪有那么容易醒的。”臻似乎是懒得和我争辩,主动转移话题,“总之,你赶紧把稿子给我收拾好,这次是十周年精华刊,别人可不等你。”我怀疑她才是那个宿醉的,“你不都让你的小男友来了吗?还有必要这么操心吗?”“哈?你喝了多少啊?我男朋友就在我身边啊。”我嘴角的笑意慢慢淡去,我尽力维持着平静的声音向后靠着,但我的背后只有墙和窗户。“你男朋友不叫堂本坚吗?”臻的语调上扬,“什么啊,我不认识这个人啊!..喂,喂,梨生老师!”哐当,手机掉在木制地板上,我靠在惯常写作的那张书桌上,心也砰砰地跳动着。“你到底是谁?”

    他盯着我,轻轻笑了,不紧不慢地把口罩摘下,露出一张清秀漂亮的脸庞,又脱掉黑框眼镜,捋了捋乱发。我看见他眼角的痣,心狠狠一跳。他迅速逼近我,甚至没给我反应的时间,他的手指贴上我的嘴角,他轻声说道,“我还记得你,你已经不记得我了吗?”他的手指甲用力,扎进我的肉里,我皱起眉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已经...逃得太久了,不是吗?”我们凑得那样近,仿佛可以看见彼此瞳仁的形状,可是他仿佛又没在看我,神情飘忽,“但是,有些事情是永远不会变的,就像这颗痣,永远长在你的嘴角。”他松开手,我麻木的神经才开始阵痛,淡淡的血味飘进我的鼻息。

    “如果你想离开,就要剜掉它,不过,会很痛。”他又看着我,说,“我把你保护得太好了,你连这一点痛都受不了,对吧?”

    “你想干什么?”“惩罚一个背叛者。”“我没有背叛组织。”他嗤笑了一声,“你以为织田组稀罕你吗?一个弱小的..作家?”我的胃像是被酸气胀满了,某个位置难以言喻地绞痛着,“难道我不回去不是对你更好吗?”他木着脸没有说话,半分钟后才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刀,“你真这么想吗?”我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但失血是真的,疼痛是真的。我知道我的普通生活进入倒计时了,而且是能把街区炸上天的那种倒计时。也许我早已预见这一天,但还有很多我没预见的。我的大脑处于当机状态,咖啡和失眠带来的疼痛与血液流失造成了断片,我有时听见滴答的水声,有时看见无影灯在对我笑。更多时候,大脑在处理一段记忆,就像它不知是该回放还是遗忘好。

    他对我说了“我爱你”,然后就把刀捅进我的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