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一）
三. 我第一眼就看到了阿翰，阿翰也当然是第一眼就看到了我。而且他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我的宿舍，我一回宿舍就在楼下碰到他了。 “阿璧，好久不见。”他和我打招呼。 我不得不仰着头看他，明明我们俩分别的时候他也就比我高一丢丢，怎么五年没见，他已经高得能成麻秆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 阿翰看出了我的困惑，他笑着回答我说，“在奇怪我的身高吗，”他故意蹲下来，以此来羞辱我的一米六九点九九，“当然是因为阿璧你这些年完全没长高呢。” 妈的，孽畜！ “来找我干嘛？”我翻了个白眼，臭着张脸问。 阿翰站起来，虽然很高，但我发现他依然身型单薄，脸色苍白。在宿舍楼下的白色灯光下，他的脸白得莹莹，连眼睫都好像刷了层白光。 “请你吃饭。”他说，“我记得我还欠你一顿饭。” 阿翰确实还欠我一顿饭，当时中考完他的分比我高，我就胁迫他请我吃饭。但因为他搬家了，这顿饭也就搁置了五年。 不过这话实在是说得太暧昧了，有谁时隔这么多年会记这个？这要是我，我指定装傻充愣把这顿饭赖掉。 而且我俩又站在宿舍楼下这种恐怖如斯的地方，就在不远处，我看见正有两对依依惜别啵嘴啵得你死我活、难分难舍的情侣，我立马警觉，“你等等，我怎么感觉你不是想请我吃饭？” “那我想干嘛？”阿翰反问我。 “想泡我啊！”我说。 阿翰无语了，他的眼睛飘到斜上方的天空，面无表情。 果然，不管多少年过去，不管他长多高，他那副对我无语的表情还是会和穿开裆裤时一样，这令我多少有点怀念。 “你想多了，阿璧。”他说。 我大怒，“什么？你不想泡老子？！” 我一把攥住他的衣领把他拉过来，他踉跄几步，“你居然说不想泡老子？是不是看不起老子的美貌？” 阿翰的脸一时和我的脸离得近极了，老实说，阿翰确实越长越好看了，很多美少年长大都残了。但阿翰不是，他的脸廓流畅又优美，桃花眼长开了，原本圆圆的眼睛变得狭长。 因为他这张漂亮的脸蛋，我的怒气又没了，不论多少年过去都是这样，只要我凑近看阿翰的脸，我就会莫名其妙傻笑，“诶，你真是越来越好看了哈，阿翰。” 阿翰对我笑了笑。而后他偏过头，安静地望着我的脸。 望了好一会儿后，他轻轻地对我说，“阿璧，你左边牙齿上有韭菜叶。” 我闭嘴赶紧把有损我形象的韭菜叶舔走。 “好了，不开玩笑了。”阿翰直起腰，他说，“你们学校有家日料店，你以前不是喊我请你吃日料吗？” 我没想到他竟然连这个都记得。 但是当初我这么说，不过是因为在那个时候日料刚兴，是最贵的。 “不，我想吃火锅。”我说。 “为什么？”他问。 “因为我喜欢吃火锅。” “你以前不是最讨厌吃火锅了吗？”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现在就好这一口。” 于是，阿翰不再说话，我带他去我最喜欢的那家火锅店，在街口的拐角处，是个老婆婆开的火锅店，锅底味道一绝。火锅店店内没几个位置，就在街道上摆桌椅，只要城管不来，问题都不大。 每到夏天，这家火锅店就热闹得沸腾，到处都是光着膀子喝酒划拳吃火锅的人。 火锅的味道霸道，几口锅连在一块儿就能让油辣的锅底和香油、蒜蓉的味道杂糅飘荡到大街小巷。 阿翰坐到塑料椅子上，他长手长脚的，坐在这张不高的塑料椅子上仿佛整个人都蜷缩。 他凑近我看我勾菜单，说没想到我现在会喜欢这种街头火锅店。 我知道他的意思，我以前可挑剔了，不仅吃的要贵的好的，环境也要舒心愉悦的，那种大商场离光线明亮点儿的饭店我都不会进去。 而现在，现在这家火锅店，旁边就是马路，时不时就有汽车开过，尾气撒了一地。 我头也不抬，只说人都是会变的。 选好菜后，我问阿翰要不要点鸳鸯锅，我记得他因为身体虚不能吃辣以免流汗受凉，但是阿翰说他可以，而且吃重辣都没关系。 “真的吗？你不要逞强啊，阿翰。”我说，“要不然我们点微辣吧？你觉得辣了就要碗开水，把菜过一遍水再吃。” 但是阿翰坚持要辣一点。 我们要了中辣。 于是，我辣得呼啦呼啦的满世界找奶喝，阿翰只是被火锅的热气熏得稍稍红了脸。 他帮我又点了两瓶豆奶。我抱着瓶子一个劲儿地大力吮吸管，他在旁边看我被辣得面红耳赤的模样笑。 我看着在满锅翻滚的红辣椒里寻找鸭肠的阿翰，他的侧脸可真好看，额头饱满，鼻梁高挺，嘴唇那儿略薄，但微翘，一溜曲线起伏下来，像绵延的群山似的。 比我曾经想象他长大时的样子还好看。 “哇，你到底是怎么练的？你以前吃一点点辣脸就会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我一边往我的烈焰红唇扇风，一边问阿翰。 阿翰说，“自然而然就习惯了。” 我忽然很清晰地认识到，五年的时间里，我和他都变了很多。 整整五年，我们没有参与彼此的生命，谁也不知道对方的五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我们无话不说了十六年，然后彼此杳无音讯了五年。 真的就是杳无音讯，我们那个时候网络社交才兴起，玩的是极少数，大家用的还是小灵通，阿翰不玩网络社交，他离开后还换了电话卡，我再也打不通他的电话。而我给他寄出的每一封信都石沉大海，连回声都没有。 “你盯着我干嘛？”阿翰把鸭肠夹进我的碗里，“你再不吃就煮老了。” 我盯着他，抿了一下嘴。 阿翰看出我不高兴，问我怎么了。 我问他，“我给你寄了这么多信，你怎么一封都没回过我？” 他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