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名字是你给起的

    夜已经深了，李十二站在书房的角落里看着前面那个被暖黄色烛光笼罩的清瘦背影，看得几近痴了。他也说不好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对王爷有了这般心思的，或许是因为近年来被安排在了他身边进行护卫工作，从而有了时时观察的机会？又或许是从一开始被选入影卫队的时候就已经把他放在心上了？他想不明白。但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却只觉得这人处处都好，好似真的是照着自己喜欢的样子长起来的。

    要真说起来，敦王爷长得属实不错，但那也是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也就仅仅是比操劳的农人白皙细致了一些，再加之因着常年的感伤，这何其养尊处优的一个人竟比实际年龄看上去还要来的大上一些，左不过也是个平常的老人罢了。

    敦王爷今年六十有五，身子实在不算硬朗，自从三年前敦王妃薨逝之后更是心忧神沉，小病不断。当今圣上作为其一母同胞的亲兄长，从小就十分喜爱自己这个幼弟，见他神情一直怏怏，就变着法儿的想要让他开心，各式的奇珍异宝流水一般送往了敦王府，但却并没有什么作用。看着他一日胜过一日的衰败下去，圣上极其忧心，他又何其不知这是已心存死志？自小他这个幼弟就和大将军感情甚笃，两人相互扶持着走完了人生的大半，这一朝被爱人抛下独赴黄泉，纵使有心理准备，但是又何谈轻易接受？

    后来皇后建议，或许身边出现点新的人分散分散注意力就好了，圣上先是觉得荒唐，先不说敦王爷和王妃之间的感情，就单说他现在这个身体状况，又哪里经得起这般操劳呢。皇后白了他一眼，自顾自逗弄着怀里正吃奶的二十四皇子没说话。圣上琢磨来琢磨去，越想越觉得有理，故而选了一队十五六的少年组成了影卫队，借着保护王爷的名义给送了进去，至今已三年有余了。

    影卫队众人都是贫苦人家出身的好孩子，因着家中实在贫困，故而自卖其身进了大内，本抱有着净身的想法，却没想到撞了大运，正好被影卫队选上，经过教导之后被送进了王府。本来心中还忐忑，想着王爷可能会有的种种怪癖，可没想到这是个何其和善的人，他们好像从地狱进了天堂。一开始还会装作不经意般的往王爷身边凑，但是看王爷实在是没有那个意思，时间长了他们的心思也就歇了，只当自己就是为了保卫王爷安全而来的，毕竟，谁不想在这个能吃饱饭没有打骂的地方好好过自己的安生日子呢。

    可有一个人是个例外。

    李十二说不好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心态，可能自己或多或少是有点问题，不然怎么会觉得这个比自己阿爷还大的老人如此耀眼呢？

    他抱着刀在阴暗处靠着墙站立着，看着那个背影，只觉得处处迷人。

    冬天，虽是房内地龙烧的滚烫，但那人好像还是很冷一般，在房间内都披着厚厚的毛裘，近段时间来他好像精神更差了，吃的也不多，身子越发显得伶仃起来，李十二都疑心那厚厚的皮毛是不是下一刻就会把这人压垮。

    他没有束发，长长的头发在身后披散着，和那件银狐大氅几乎融为了一体，他还在批复奏章。

    冬天了，草原上的人又开始不老实起来，几次三番在边境上作乱，但是有什么大动作，每次只小小骚扰破坏一下就走，像是虱子，咬不死人但却膈应得紧。

    这也就是他不在了，要是他在，这些鞑子，怎敢……怎敢？

    敦王爷长叹一声，用手支着头闭目小息一下。长时间的操劳叫他眼前发花，太阳穴涨涨的发痛，心脏也不舒服，时而跳得很快时而又好似忘了自己的使命一般，叫他喘不过气来。

    要是王妃还在就好了。他不止一次的这样想。在漫长的时光中他几乎都快忘记了没有另外一个人存在是种什么感受了，突然失去他，好像被人在自己身体里硬生生挖走了些什么东西，整个人都好像在呼呼的漏着风。

    但也不怪他。敦王爷心想。他此前受过的伤太多了，老了老了，就一并反扑上来，气势汹汹，与其在病榻上辗转，还真不如如此一般让他痛痛快快的走，还少受些罪，自己也少心疼一点。

    想着想着，他就好似又回到了有他在身边的那些日子，那些温暖的，自由自在的时光。

    李十二一直盯着王爷的方向，看着王爷的身子摆了摆，眼瞧着就要往下栽，他被吓了一跳，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了打起来盹儿的王爷。

    “王爷。”

    敦王爷被人扶住，整个人靠在一个散发着腾腾热气的怀里，他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与记忆中不同的脸，他头脑还有点发懵：“杉儿？”

    “王爷您睡着了。”李十二轻轻把敦王爷的身子扶正。

    他真的太瘦了，瘦到隔着重重的衣衫都觉得硌手的程度。

    “杉儿在哪儿呢？”

    敦王爷又开始叫着他的名字了。

    李十二想了想，道：“回王爷的话……”

    还没等他说完，敦王爷的眼神就恢复了清明，他疲惫地挥了挥手：“好了好了，没事儿了。”

    “……退下吧。”

    敦王爷扶着额头，压抑住心底里翻上来的空虚，随手捡起本没看过的奏折继续看。过了一会儿，他见身旁的人好似没有动作，那一小块阴影还是落在自己几案的一角，他疑惑的转头看去。

    “怎么？”

    李十二说不清自己这是怎么了，只觉得好像身体不受控制了一般，说着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老爷可是头疼？不如叫我来为老爷捏上一捏？”

    敦王爷很是惊讶，连眼角的皱纹都因为其出乎意料的大胆话语而舒展了一些。李十二没能等到王爷的回复，他也不在乎是否能有个什么样的回复了，他往前一步，低低说了句“得罪”就把手覆上了那人的太阳穴。

    他的力道正好，敦王爷不禁舒爽得打了个激灵。

    敦王爷还想说什么，但是因为这久违的舒适太令人陶醉，竟是连张嘴都觉得是件浪费力气的事情了。

    李十二连呼吸都放得轻了，他的手指在太阳穴处打转，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渐渐向下滑去，在敦王爷的肩膀处流连着，有舒爽至极的喟叹溢出。李十二听闻那声音，只觉得自己小腹一紧，他不做声的稍稍移动了下脚步，不想因为自己的状况而影响到正在享受的那人。

    “你叫什么？”敦王爷问道。

    “回王爷的话，小的叫李十二，跟着老爷已有三年了。”

    “李十二，李十二，”敦王爷念了两遍这个名字，“你可是影卫队的人？”

    “是。”

    “那确实是有年头了，刚你过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李福挑上来的小厮，”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敦王爷笑了一下，“李十二，李十二，怎么就叫了这么个名儿，来之前皇兄没给你改个名字？”

    “圣上日理万机……影卫的名字都是跟着排序走的，我是第十二个进来的，故此就叫十二了。”

    “可还记得之前的名字？”敦王爷转头看他，稍显浑浊的一双眼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熠熠生辉。

    李十二没留神和敦王爷的眼神碰了个正着，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往哪里躲闪来得好，出乎意料的眼神触碰让他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的脸腾的一下子变红了，身体内只觉得好像有一团火在燃烧。他满脑子都是那一双眼，没听到王爷刚才跟自己说了什么，他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见他不答，敦王爷以为是勾起了他的伤心事，道：“没关系，忘了就忘了，起个新名字开始过你的好日子吧。”

    李十二一惊，这是要赐名？他连忙向后退了两步跪在地上行礼。

    “瑞雪兆丰年，”敦王爷看着窗外模糊的白影，“……以后你就叫李瑞吧。”

    “谢王爷赏！”

    像是有烟花从他的心里炸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