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恩夏的日常任务

    「喏，你要的身份证。」

    隔了几天的晌午，刘智赫在烈阳当中跨入冷气开到最强的超市，边将小卡片塞到申恩夏手里边翻起一旁的饮料柜：「啊，热死我了──」

    正午的超市静悄悄的，年轻老板在收银机前打量了会手里的证件，仓促用手机拍下去背的大头照虽然没有专业棚拍打光和修图，仍因为照片主人出众的五官和微笑而难以忽视：「谢了，你今天拿两瓶吧。」

    「喔？我们恩夏突然变得大手笔了啊？」正在运动饮料和冰红茶间陷入两难的警察乾脆俐落地都拿了出来，放到结帐区让他刷条码：「昰雨呢？」

    「昰雨哥～啊？昰雨哥呢？怎麽只有恩夏哥和智赫哥在？」

    申恩夏还没来得及说话，另一道阴魂不散的嗓音就伴随自动门声响传来，额头上青筋一跳，年轻老板冷着脸：「他不舒服，我让他休息了。」

    说到这个，他越发头疼起来。

    正值夏日，晚间虽然有微风吹拂，但也还是能让人闷出一身汗。申恩夏家里的客厅房间都装有冷气，晚上睡觉时当然也是开着睡。而睡在客厅沙发的琴昰雨却怎麽也不愿意开。

    「就用电扇吹着，可以吗？」在相遇的第一天夜里，他拿出薄被和枕头放到沙发旁，告诉猫星人该怎麽操作遥控器时就说了尽管开冷气，要吹到天亮也没问题；但似乎是习於忍耐，琴昰雨拼命摆着手，说并不是很热，顶多用电扇循环空气就行了。

    他看起来软绵绵的，坚持起来却意外执拗。申恩夏没办法，再三交代千万不要勉强後就回自己房间就寝。

    两周时间过去，他一直没听见客厅有冷气运转声，电扇摆头时的喀啦声倒是有过几次，却也不频繁。申恩夏担心他热出事，早起出门晨跑前总会凑到沙发边看看琴昰雨。

    猫星人睡相和脸蛋一样乖巧，总是把自己用凉被卷起後侧着身像婴儿般蜷缩着，睫毛因外头晨曦投入而在眼下打出阴影，双唇微启，不时用舌尖润泽略显乾燥的唇瓣，双颊泛红，看上去睡得香甜。

    确认猫星人的身体状况就这麽成了他的日常任务，每天清晨总是要看见那副睡颜，申恩夏才能放心出门。今早也是如此，在仔细观察後得出和平常无异的结论，年轻老板独自出门锻链完毕，想着回来冲个澡再下楼准备开店，却发现琴昰雨正坐在沙发上迷糊地发呆，鼻尖在雪白脸庞上红得晃眼，耳朵也赤色一片。

    不对劲。申恩夏快步走向他，手摸着他明显发烫的前额，另一手轻拍他脸颊：「昰雨？昰雨？听得到我说话吗？」

    「……恩夏……」现在才意识到年轻男人的出现，琴昰雨对他眨眨眼，无意识往他那侧靠了靠：「热……想吐……」

    看上去是中暑了。申恩夏瞥了眼客厅的温度计，上头写着29度，远远称不上凉爽。而且琴昰雨摸起来比他这个刚运动回来的人还要滚烫。

    扶着他在沙发靠稳，申恩夏去厨房倒了满满一水壶的温水，打开空调，将他身上紧紧裹着的凉被取走，找出一件薄外套披在猫星人肚腹：「今天别上班了，在家休息，水我放在桌子这。冷气不准关，我去给你拿饭上来。」

    无力的漂亮男人睁着眼看他，大概是生病让他还没能清醒，在听完申恩夏一大串叮咛後，他只是有点委屈地看着老板：「恩夏，我想喝水……」

    正想下楼去找点即食粥上来让猫星人当早餐，申恩夏闻言一顿，拿了个杯子将水倒满，坐到他身边喂起水：「张嘴。」

    琴昰雨打开乾裂发白的唇，小口啜饮着清水。申恩夏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见他喝到中段後就将水杯抬起，猫星人没有防备，猝不及防地被灌进大半杯水，呛咳起来：「咳！」

    见自己好心干了坏事，申恩夏慌张一瞬，连忙放下水杯替他拍背：「抱歉、抱歉，还好吗？」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漂亮男人摇摇头，眼神因为插曲意外清明几分，缩起身体小声道：「我没事……快到开门时间了，恩夏先去忙吧？」

    时间确实已经不能再拖，再晚点下楼送货司机就要打电话找人，申恩夏看看脸色稍微恢复正常的他，摸摸那颗头，一言不发地往楼下走去。

    他关上大门後，琴昰雨失神地看向桌上水壶，後悔地想哭。

    不应该因为在家乡电费很贵，猜想地球一定也是这样而逞强的，现在因为中暑而四肢无力，不但不能帮忙工作，还连累恩夏照顾自己……会被讨厌吗？毕竟恩夏一开始就说了让我开冷气睡，但一直被自己拒绝……

    心底乱得如同打了结的毛线团，琴昰雨一动也不动，眼里逐渐充盈负面情绪和虚弱身体导致的泪水，却没力气把它抹去。正想就这样顺着椅背倒下身休息，大门突然被用力推开，不久前离去的申恩夏出现在他面前，手上拿着一盒超市贩售的切片西瓜和运动饮料。

    「虽然应该吃绿豆汤缓解，但怕你现在吃那个反而被豆子呛着。」男人坐回他身边，打开饮料和水兑开，又用塑胶叉叉起西瓜送到他嘴边：「吃吧，中午我再拿肉粥上来。」

    没有……讨厌我？琴昰雨看看他眼中不加掩饰的关心和急切，双眼一张一合，方才蓄积的泪就都顺着脸颊淌下：「嗯……」

    目击漂亮男人流泪的年轻老板放下叉子：「怎麽了？还是不舒服？现在你还没有身份证，也不能看医生，晚点我去旁边药房买点成药？」

    「不是，不是的。」琴昰雨吃力地抬手擦泪：「恩夏，谢谢你……」

    不是出於生病的不适感，而是因为过於感谢他才哭了？申恩夏好笑地看着他，替猫星人拭去不停涌上的泪水：「快吃吧，司机大叔在楼下等我收货呢，都要抓狂了。」

    猫星人抽着鼻子点头，乖乖地吃了几块西瓜，又被喂进一大杯稀释过的饮料──有了稍早的经验，这次申恩夏平安无事地喂完了整杯──吃饱喝足的琴昰雨眼神又开始朦胧起来，申恩夏扶着他在沙发上平躺，揉揉栗色头顶：「睡吧。」

    他没听见琴昰雨回答，属於猫咪的呼噜声在耳边隐隐响起，申恩夏看着迷糊睡去的男人，替他盖好外套，下楼准备开始一天的忙碌。

    「昰雨哥是不是过劳才不舒服？」听到心上人卧病的消息，李熙真心如刀割，开始将矛头指向头号嫌疑犯：「恩夏哥太没人性了，怎麽能让昰雨哥每天都上班！」

    是琴昰雨说要每天上班好早点还上罐头钱的。申恩夏原本想这麽回答，转念一想又有些认同──李熙真说的没错，猫星人从来到这就一天也没休息过，就算是他本人坚持要上班，自己也该强制琴昰雨休息才行，毕竟他又不像自己习惯了日日上工，身板又柔弱，哪里能负担这麽频繁的劳动。

    「是我的错。」申恩夏乾脆地回答：「以後不会让他天天上班了。」

    李熙真的眼亮起来，扭捏着拨弄头发：「那能让昰雨哥在周末排休吗？我平常要上课。」

    一边的刘智赫关注点比她正常得多：「身体没事吧？要去诊所吗？」这里只有他和申恩夏知道琴昰雨没有身份证，唯恐是因为这原因让他至今才说出身体不适。

    「是中暑，我让他在冷气房休息，也补水了，待会再看看他有没有大碍。」直接略过李熙真娇羞的提议，申恩夏开始向两人无情下达逐客令：「好了，现在都离开吧，我要暂时关一下店，得上楼喂昰雨吃饭。」

    刘智赫诧异不已：「虚弱到这种程度了？那样的话还是去看个医生吧？」

    「我今天只上半天课！让我来承担这个任务！」这是自告奋勇的李熙真。

    申恩夏顿了顿。

    或许现在已经没那麽严重了。距离早晨已经过去五六个小时，在妥善休息和补充水分与电解质的情况下，琴昰雨应该能有力气自己吃饭，只要将食物放到桌上就行，但他还是没法放心。

    怕猫星人会因为四肢疲软而不小心将热粥洒在身上，怕他现在依然难受到连自行起身也无法做到，怕他还是像清早那样边流泪边令人心疼地道谢，彷佛这辈子从来没有人这番善待过他。

    要不是超市必须有人看着，也不好临时休息，申恩夏还真想就坐在琴昰雨边上照顾他一整天，省得心里七上八下的，稍微获得片刻闲暇就直往楼上瞧，结帐时都错刷了好几次条码。

    「……如果待会确认情况以後还不行的话，我会带他去看医生的。」回覆完老友，申恩夏面无表情地看向高中生：「我替他拒绝。还有，我昨天问昰雨了，他说只把你当妹妹。」

    从别人口中得知自己失恋的李熙真瞪大眼：「……我不信！」

    「等他恢复健康，我让他直接告诉你。」冷酷无情的超市老板失去了耐心，他还赶着上去看病倒的员工呢，粥都在身後的微波炉里冒热气了，现在可不是和她耍嘴皮的时候：「快点，昰雨该饿了。」

    李熙真不敢置信地盯着他，在确认自己没有机会见到梦中情人後悲愤地挎着包踏出大门。刘智赫蹙眉，像是思索着什麽，正要说话，听见广播里报时後又闭上嘴，朝他挥挥手後拎着两瓶饮料离开。

    总算将两尊大佛送走，申恩夏在自动门合上後关闭电源，在门口玻璃上贴了张「休息中」，拿起肉粥走上阶梯。

    心中大石在推开门後落回原处，猫星人和他早上离开时一样，侧躺在原处，鼻尖不再是异样的红，脸庞透着浅粉，正徜徉在梦乡里头。

    「昰雨。」申恩夏小心地放下粥，大手轻按住他单薄的肩摇晃：「昰雨，中午了，吃过饭再睡。」

    还沉浸在睡眠中的琴昰雨发出一声模糊呻吟，睫毛轻颤，好一会才睁开双眸，露出水洗葡萄般黝黑湿润的眼珠：「恩夏……」

    「好点了吗？」见他从沉梦醒来，目光也比早上那时清晰许多，申恩夏松口气，摸上他散落着凌乱浏海的前额确认温度：「还不舒服的话告诉我，智赫今天拿你的身份证来了，可以去看医生了。」

    刚从深眠清醒，漂亮男人还有些迷糊，下意识朝他掌心蹭了蹭：「恩夏……」

    这是在撒娇？意外见到琴昰雨放松对待自己的模样，申恩夏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脸，语调不自觉放得温柔缓慢：「嗯，怎麽了？」

    「肚子饿……」琴昰雨听上去有些委屈，动了动身体：「还想上厕所……」

    早上被灌了一大杯水和西瓜，又一路睡到现在，他醒来後第一个感觉到的就是下腹水球般涨得难耐。

    「现在能自己站起来吗？扶你过去？」彷佛一生所有耐心都倾注在对方身上，申恩夏将贴在前额的手撤离，试图让他坐起身。

    「嗯……」温暖的手心离开，猫星人恍然一瞬，脑袋清明起来，想到自己竟然没自理能力似地和年轻男人说这种话，脸颊烧红起来，结结巴巴地顺着他的搀扶坐直：「不，我自己去吧……超市现在没有人顾着不要紧吗？我已经好很多了，可以自己来的。」

    申恩夏幽幽地望着他，在看见男人企图起身却微微发颤的双腿後将人拦腰抱起：「超市暂时休息一会也没关系，员工生病了，我作为老板总该尽照顾责任。」

    「咦？恩夏，等等，我可以自己走──」忽然间就腾了空，琴昰雨紧张地将双手缩在胸前，不敢乱动：「放我下去吧──」

    「别逞强。」得益於天生的强健体魄和日常锻链，抱起一个纤瘦的男人对他而言毫无难度可言，申恩夏低头轻斥，向浴室迈开稳健步伐：「走去的路上摔着怎麽办？」

    羞涩和尴尬交错，琴昰雨红了耳朵，修长指尖掩住通红的脸：「我、我不会那麽容易摔倒……」

    「刚才腿都在晃了。」客厅到浴室也就没几步的距离，怀里柔软娇小的身躯散发着甜蜜奶香，申恩夏表面平静，心脏却跳得飞快，有些埋怨父母当初设计房子时为什麽不将两者再拉远些，他好理直气壮地再多闻一会这股香气：「放你在门口，可以吧？」

    琴昰雨忙不迭点头，被小心地放到地上後看也不敢看他一眼，急匆匆冲进卫浴里反锁了门，接着申恩夏便听见他可怜巴巴的请求：「恩夏，你可不可以……捂一下耳朵……」

    「什麽？」申恩夏还在回味周身萦绕的甜味，下意识反问。

    「我要尿尿，可不可以不要听……」琴昰雨的声音闷闷的，还有些抖，听上去是正在努力憋住等他答应：「拜托你……」

    两人虽然住在一处，要让对方听见这种声音还是会不知所措。平时有电视声音遮掩一些，还没有这麽羞耻，可现在房子里只有空调运转声，申恩夏又站在门外，意识到这点的琴昰雨怎麽也没办法放松。

    终於明白他意思的申恩夏先是愣了一愣，而後忍住笑，真的抬起手掩住双耳：「捂住了。」

    都是男的，有必要这麽害怕他听吗？唇角忍不住微微勾起，门内在片刻後传出冲水和洗手的声响，琴昰雨慢吞吞地打开门，低垂着眼，白嫩耳尖满是薄红：「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