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相遇
一道惊雷响彻天边，厚厚的乌云堆积在天空。才下午三点，可是微弱的阳光已经无法刺穿这厚重的乌云，整个世界都显得昏昏沉沉一场暴风雨眼看就要来临了。 从机场到市区，陆远让接他的秘书自己先走了。老房子已经在来之前安排了人打扫，必要的家电和家具也都更换好了，自己明天再去买零碎的东西。他不准备让秘书去家里面，那是他私人的地方。不管在哪，他都不愿意随便让人进去。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不好，陆远有些烦躁。 这是陆远几年来第一次回国，离开了这么多年，许多地方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开着车，对这边的路还不太熟，开得也就不快。过了快一个小时，总算是来到十几年前住过的小区。 记忆中门口那棵特别粗的合欢树已经不在了，也许是被人砍了，也许是枯萎，总而言之连个树桩也没能留下。不过眼前的路还是那条路，不宽，两侧的树木变得更加茂密了，这个时候就显得格外的影影绰绰，让人心神不宁。 这篇别墅区也算是个老小区了，修的时候并没有地下车库，陆远只能凭借记忆把车开会到院子里面的车库去。 再拐个弯，应该就到家了。 “嘭！”的一声，陆远惊讶的看着路边突然出现的人影，尽管他开的不快，刚才也及时踩了刹车，但是那个人还是被撞到了，听声音都感觉撞得不轻。 他先是在引擎盖上磕了一下，然后摔到了地上。模模糊糊的，看上去是个少年人的模样。这个时候，倾盆大雨倒了下来，豆大的雨打在车窗上。 看不清外面那个人，可是他一直没站的起来，看样子应该是受伤了，可能还伤得不轻。于是陆远赶紧熄了火，下车去。 “你没事吧？”刚说完，看见那人的样子的时候，陆远心揪了一下。刚才只是有点惊讶，现在陆远的心情就有点复杂了。 这是时隔八年后，陆远第一次见到尹翎。 他撑着胳膊坐在地上，左手腕有明显的血迹，应该是刚才在地上摔的。右手扶着额头，遮住了右眼。他的脸色惨白，头发凌乱，身上的衣服也有些皱皱巴巴的。大雨浇在他的身上，单薄的衣衫更是勾勒出他纤细的线条，显得格外形单影只。被撞倒在地之后，他有些茫然像是完全没感觉到一样，眼神里面空洞洞的，听见陆远的声音之后怔怔的回过头来，看向了他的方向。 八年的时间足够让人变一个样子了，尹翎和他记忆中那个小少年也有了很大的不同，但是陆远一眼就认出了他。 脏兮兮又可怜巴巴的。 “我……”他张了张口，撑着想要站起来，却又像是体力不支一样倒了下去。尹翎垂下眼，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扭了扭，又准备再使劲。“没事。” 可是看他抖着的手腕就知道他肯定不是没事。结果话还没落音，差点又摔了。 陆远眼疾手快的接住了他，不想这个人把自己弄得伤上加伤。 他和照片中的样子也很不一样，只不过是隔了半个月而已，就憔悴成了这个样子。至少半个月前的尹翎，还是一个开朗、健康的大学生的样子。现在的他，瘦的就剩下一把骨头了。 “没留神你在路边，这么大的雨，我送你去医院吧。”不由分说的把人从地上拽了起来。那细伶伶的手腕几乎是不盈一握，整个人也是瘦得不像样子，陆远有些疑惑，他这个样子有些问题。“上车吧。” 直到被陆远塞进副驾驶，尹翎好似回过神来一样，突然说道：“陆远？” 车里面昏黄的光落在他脸上，愈发衬得他形销骨立，瘦得几乎是脱了像。一双琉璃珠似的眼瞳浸在一汪平静的湖面，反折过来的是刺目的光，过于的耀眼，像是随时要熄灭。 还没等陆远说话，他突然说道：“我不去医院，我要回家。”尹翎用力的拉了拉车门，但是已经被陆远锁上了。 “你这一身的血，回什么家？”看着他这样，突然一股子怒气从心底里窜了起来，陆远呵斥的说道：“好好坐着。” 尹翎看见他突然变了脸色，软下了声音说道：“真的不用去医院，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回去洗干净就可以了。”他略微有些不安，在自己的蹭了蹭手腕，企图把上面的血渍擦掉，但是伤口似乎有点深，随着他的动作反而血越流越多了。他有些尴尬的把手挡在身侧，说：“我真的不想去医院。” “尹翎。”陆远说道：“你的伤，需要处理一下。” 尹翎抿了抿唇，沉默了一会，最后只是摇了摇头。 眼前的人是好几年没有见过的邻居、是同学，但是也只是仅此而已。小的时候以为两个人是最好的朋友，可那个时候他也是一声不吭就出国了。中间的八年，两个人都没有联系过。 现在突然回来，尹翎也不知道该和他说点什么。 “你不想去医院就回家，你刚才是准备回家吧。”陆远皱着眉说道，没有想到两个人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就像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眼前的尹翎和记忆中的样子也有了很大的不同。就像是一个青翠的树苗，努力向上生长，可是无情的风雨总是降临在他的身上，折弯的他的枝条，打碎了他的叶片。只有不屈的脊梁，还倔强的竖直，不肯向这一切低头。 他们本来是一起长大的玩伴，是从小的邻居，是学校的同学。 如果不是陆远突然离开的话，现在他们可能也会是事业上的伙伴，是身边一个不可或缺的朋友。 他应该再早一点回来的。 “回家吧，给你包扎伤口，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陆远轻轻的抚摸了一下他的头，就像过去很多次那样。“对不起，当时不告而别。” 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个，尹翎有些意外。 “当时也发生了很多事情，没来得及跟你说。”路远认真的看着尹翎，雨水顺着他的发丝滴了下来，带着淡淡的红色，看来刚才一定也撞伤了额头。路远认真的说：“不要害怕，我是回来帮你的。” 此时两个人身上都是雨水，形容狼狈。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劈哩叭啦的敲打在车窗上，时不时还有惊雷炸响。 “帮我？”尹翎缓缓的说道：“你……” “我刚刚才听说伯父的事情，很抱歉。” 听见路远这话，尹翎突然就红了眼眶。他直直的看着路远，想从他的话里面分别出究竟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可是眼睛里面泛起的潮气模糊了视线，让他根本无从分辨。 路远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着说：“哭出来会好受一些，没关系的。” 尹翎低下头，没有说话。 他搞不清为什么路远在这个时候会突然出现，就像当时他突然的离开一样。十三四岁的年纪，说来也不大，但是那个年纪的少年已经明白了友情的份量了。当时的小尹翎觉得路远会是他一生的朋友。 但是现实和理想总是事与愿违。 他也打听过路远的事情，但没有一点收获，甚至，尹翎根本就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这个时间，他突然的回来，这样意外的出现。而且，他还知道自己家里面发生的事情。可是还能怎么样？他现在什么都不在乎。 “回去吧。” 等把车开到记忆中那栋房子门前的时候，陆远明白了尹翎的心情。 雨这么大，任然有几个人徘徊在尹家门口，看来这些人就是尹父生前的“好朋友”，现在准备替他来好好关照一下他儿子。 看见这些人，尹翎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握在车门上的手捏的更紧了一些。 陆远皱了皱眉，说：“去我家吧。”雨幕把这一切都隔开，外面的人并没有看见他们两个，不然怕是要把陆远的车也围起来。陆远知道这些人可以有多不要脸，他没有等尹翎回答，直接把车开进了旁边的院子，开进了自己家的车库。 库门缓缓地降下来，彻底看不见那些人的时候，陆远叹了口气。“先在我这边待几天。” “过几天你就走了吗？”尹翎突然问道：“我回自己家吧。” 说着，尹翎拉开车门，下车准备离开。 没等他走到门口，就被陆远扯住了手臂。“待在这里，哪里都不准去。”说着，也不等尹翎同意，陆远直接拽着他进了家门。 两个人都没有想到，时隔八年的重逢居然是这样开始的。 说起来这也是陆远离开之后第一次回家，走的时候他也没带走什么，现在回来竟然感觉好像从没有离开过，这一切和记忆中几乎是一模一样。少年的时候，他和尹翎经常会放学之后来到自己家，一起写作业，或者一起打球、打游戏。二楼的书房里面还有许多当年两个人一起玩过的游戏碟。 但是又有许多东西不一样了。 比如那个时候的尹翎，每次过来就像是回家一样，会在客厅最里面那张双人沙发上随意的靠坐，会自己去冰箱找自己喜欢的饮料，会在陆远的书柜里面看看有没有新的漫画。但是，现在的尹翎，只会被陆远拽着胳膊按在沙发上。 他手上的伤口还微微渗着血，整个人也是脏兮兮的。 怕他又自己跑了，陆远只好拉着他，先去找了一套睡衣让他换了，柜子里面都是新的，但是是陆远的尺寸，套在尹翎身上显得格外的宽大。然后又去柜子里面找到了医药箱，把他按在沙发上给他清洗伤口。 工具还算齐全，陆远很快给他简单的处理了一下。 额头还好，一点点小口子，贴一个创可贴就行了。但是手腕是因为在粗糙的水泥上刮擦出来的伤口，皮肉微微翻卷，看上去特别的狰狞。 陆远用双氧水先给他冲洗了手腕上的伤口，然后再用消毒棉棒细细的涂上了碘伏，再用棉片给他包扎了起来。 整个过程中尹翎一声不吭，低垂着眼，也没有跟陆远说话，也没有再反抗。尹翎就安安静静的坐着，任由陆远做着这些。 除了清洗伤口时小小的颤抖，他几乎像是一个木偶。 等陆远把这些弄好之后，外面已经完全黑了。雨还没有停，反而越下越大。 “我叫人送了吃的过来，今天你住我这里。”不是和尹翎商量的语气，说完之后，又放缓了声音，说道：“堵你的人可能还监视着你家，暂时不要去，明天我会帮你处理他们的。” 尹翎点点头，没有抬头看他。 怎么样都好，他无所谓。 “睡一会，好好休息一下。” 留下他一个人在客厅，陆远先去把自己整理一下。刚才淋了雨他全身都湿透了，光顾着去收拾尹翎，自己还是乱七八糟的。 他也需要一点时间整理一下刚刚发生的事情。 回来前明明做了安排，但是尹父的死打乱了陆远所有的安排。原本他是想好好和尹翎见一面的。 可是现在的状况无论是他自己也好，还是尹翎也好，都谈不上“好好叙旧”了。 不过没关系，以后可以慢慢来。 首先要先处理一下那些人。 他从二楼的阳台看了看隔壁的院子，助理安排的人手到的很快。果然尹家的院子里面已经被偷偷安装的监控。也不知道尹父生前是怎么摊上这么一群人，但是这些人现在想用这些不如流，可没那么容易。 陆远动作很快，迅速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刚刚弄好就收到了秘书的信息，安排的律师也准备好了，明天就可以去‘尤新’。这群讨厌的苍蝇也就再也蹦跶不起来了。 “老板，现在可以把晚餐送过来了吗？” “可以。” “好的，十分钟后到。” 挂断了助理的电话后 ，陆远来到楼下。 客厅里面静悄悄的，除了陆远离开时开启的那盏台灯，没有其他的光。这时，一道惊雷闪过，雪亮的光从落地窗照进客厅，原本在沙发上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尹翎！”陆远快步走下楼梯，尹翎果然已经不在客厅里面。陆远第一反应是尹翎自己走了，但是外面助理照过来的保镖都还没有走，如果尹翎出去的话，肯定会有人通知自己。那他肯定还在房间里面。 厨房正对着客厅，里面也没有人，房间的门都没有打开，那应该是在阳台。 陆远快步走了过去，看见了蜷缩着蹲在阳台角落的尹翎。 那边正对着尹家的院子，刚刚保镖们从里面拆除监视器以及赶人的时候只怕都被他看见了。那群人，认钱不认人那样丑恶的嘴脸，在尹翎父亲过世后第一时间想着是自己能得到的那一份还能不能兑现，没有一个人关心过尹翎好不好，没有人想安慰失去了双亲的少年，偏偏这群人还是尹翎的‘亲戚’。 陆远轻轻的走了过去，他以为尹翎没有注意到他，可就在他快到走到尹翎身后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陆远，我是不是死了比较好？” 完全没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 “我听见他们说的话了，我活着对他们来说都是阻碍，他们每一个人，都恨不得，我马上死了。”尹翎的声音空落落的，他慢慢地说：“妈妈去世之后，爸爸一直都很忙，公司、工厂两头都要兼顾。他前几天还跟我说忙完这几天就回来了，他今年要给我庆祝生日。后天就是我的生日，可是爸爸也不在了。” “我已经没有亲人了。” “你……” “几年前你不也是突然就离开了吗，爸爸也是，也许，我自己也会。”他抬起头，平静地看着陆远，说：“不是吗？” 这是之前陆远没有想到的情况，突然的，就觉得心口疼了一下。如果他没回来，尹翎会怎么样？他不敢想。 当年他离开的很突然，甚至他没有告诉尹翎他会离开，连学校的退学手续，都是父母找人代办的。直到今天，陆远再也没有回国，也没有联系过尹翎。虽然，他一直在暗暗的找人关注着尹翎的消息，但他自己，一次都没联系过尹翎。 几年前他走的时候，除了父母的原因，还有更大一部分是他自己的原因。这个原因，是他当时不敢告诉任何人的。 但是看着现在的尹翎，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冒出一种冲动。 他慢慢的蹲下身去，伸出一只手在尹翎面前，冷静地说到：“尹翎，不管你信不信，我是为了你回来的。但是，当年也是因为你我才离开的。” 尹翎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但对于陆远这样的说法，他很是疑惑。 “突然这样说，你肯定不会相信，但是，我可以带你去一个地方，等你看见了你就明白了。只是在此之前，我要向你确认一件事情。”陆远认真的说：“你今天突然出现在路边，是准备做什么去的？” 他当时的样子，以及他现在表现出来的精神状态都太不对劲了。尤其是刚才他说的那番话，让陆远心里有个猜测。陆远认真的说：“你是不是打算……” 尹翎怔了一下，看着陆远的眼睛，确是笑了一下，说到：“对。” “为什么？” “……” “说出来，尹翎。”陆远的声音里有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颤抖，似在乞求一样说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一颗泪顺着他的脸颊滑了下来，落在地板上，却砸进陆远心里。“被丢下的感觉，太痛苦了……我不想……再被丢下了。” 是该做决定的时候了。 陆远脱下外套，裹在尹翎身上。他轻轻地摸了摸尹翎的头，额角上的创可贴还能看见一点点渗出来的血迹。 虽然因为尹父的死，让陆远原本计划的回国时间大幅提前了，但是，需要准备的，应该要做的，陆远早就准备好了。这也证明了这是一个机会，更有可能对于陆远来说是一个好机会。 原本应该快了长大的人，现在却遍体鳞伤，更差一点，就让陆远所做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现在，陆远要抓住这个机会。 “尹翎，你不会再被丢下了。”陆远说道：“明天跟我去一个地方，我会证明给你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