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节 梦魔(上)
他走的脚底酸疼,穿着皮鞋走这样长的路的确有些自虐。不过当立在曦子春恩街看到白日里安静的G吧时,那些疲惫却又轻而易举的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酒吧的正门是关着的,陆歧路绕到小街的后门,原以为依旧会是个闭门羹,不过没想到后门却是敞开着的。他小心的走过去,站在门外探着头向里望了望。安静而幽暗的空间里就在他准备抬脚走进去的瞬间,一声刺耳的巨响忽然传来!来不及多想,陆歧路的第一反应便是加快步伐冲了进去,他甚至顺手从门后拿过一根半生锈的铁棍嚯嚯走去。 在整个一楼绕了大半圈半个鬼影都没看见,转瞬他已经走到了阁楼的楼梯口,他站在原地还是犹豫了片刻,总觉得这样忽然的闯入不太好,可是直到阁楼上又传来咚咚的脚步声他才惊醒,紧跟着毫不犹豫的迎头冲了上去! 那扇门是虚掩着的,但里面很快又传来了一声巨响。伴随着那声巨响,似乎有玻璃的器皿被摔碎了。陆歧路紧握一瞬铁棍,不再犹豫当即冲了进去,打开虚掩的门,床上倒着一个人,而地上还坐了一个西装革履却衣冠不整的男人。 “西西!”陆歧路冲到床边,伸手递给了倒再床上的臧西西,臧西西握住对方的手,顺势翻了个身从床上站到了陆歧路的身边,陆歧路一边挥动着铁棍,警惕的盯着地上有些窘迫的男人。 臧西西的掌心滴着血,地上的男人不慌不忙的站起身,整理着衣裳,还顺便将领带塞入了西装,不过,白色的衬衫上却染红了一片,一时之间竟分辨不出究竟是谁受了伤。 “你没事吧?”陆歧路微微扭头问道,臧西西松开他的手轻轻摇头,一言不发。 对面男人的脖子一侧有一道不浅的伤口,看来是那个人的血。 陆歧路盯了对方片刻,率先道:“你马上从这里出去,否则我可以起诉你私闯民宅!” “私闯民宅?”对方非常不屑的看向臧西西,仿佛在低声质问他。原想威胁对方两句,让他识趣儿的离开,但对方却不这样以为,反而忽略掉陆歧路的存在,直接伸手去抓臧西西。 陆歧路下意识挡了一瞬,不过臧西西更快他二人一步躲开了。他目光冷肃的望着房间一角,那个阳光而温柔的大男孩忽然就不见了。就在那个男人又一次想要抓住臧西西的时候,陆歧路忽然抓住了对方的手,以警告的口吻,冷冰冰道:“别碰他!” “跟我走!”男人有些霸道,不顾臧西西的意愿,但很明显臧西西又躲了一瞬。陆歧路有些不爽的瞪向他,愠怒道:“凭什么!” “你是谁?”对方忽然转向他,目光充满寒意,语气却云淡风轻道。 “他男朋友!”陆歧路斩钉截铁道,然而他怎么也想不到一直沉默不语的臧西西忽然道了句:“他不是。” 他有些不可思议的看了臧西西一眼,他只是出于好心想要帮他,但是那一点点的自信也被瞬间磨灭。他刚想再说些什么时,臧西西却忽然上前一步拉过那个男人的衣角越门而出。 “臧西西!”陆歧路愣了一瞬,紧跟想要追上去,却见臧西西侧眸黯然道:“在这儿等着。” 然后,陆歧路就乖觉的停了下来,他站在房间里,又往门前走了走,眼睁睁看着臧西西和那个不速之客消失在楼道间。 他独自房中呆了片刻,房间里充满了他无奈的叹息,陆歧路绕过床边,将地上一片狼藉收拾干净,一番短暂的忙碌后他坐在床沿一动不动。但是阁楼下就是马路边,这里的隔音效果不太好,加之街道偏僻,白天没什么人行,所以那两人的谈话他也断断续续能听到些。 其实也不算谈话,因为更像是争吵。房间里的窗户是封死的铁栏,打不开也看不见下面情景,两人的声音自然也不太真切,可是他却听见了哭声。 不知是谁在哭,至少他幻想不出那个爱笑的臧西西哭起来是什么样的。听着听着,竟也不知为何,他坐在床边,手忽然掩面,自己也落了泪去。陆歧路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也许是裴攻止忽然再一次离开他的世界而令他觉得崩溃压抑。他终于在没有人的时候敢于释放了。 陆歧路坐在床边很久很久,久到眼泪干了又湿,湿了又干。他忽然听见有人上楼的声音,转头的时候臧西西正拎着两份饭菜冲他晃了晃,一边自然而然的走近他,一边笑道:“先吃午饭怎么样?” 陆歧路下意识看了眼手表,心想:这都够的上晚饭了!臧西西至少出去了三个小时之久。好在他回来还不忘给自己带点吃的。 “谢了。”陆歧路接过东西,什么都没问,只是闲聊般道:“还不开店吗?已经五点多了。” 臧西西一屁股坐在他的身边整理着饭菜,一边摇摇头,绿色的长发扫来扫去,显得格外灵动,一边酒窝浮动在脸颊上,嘿嘿笑道:“要开的,不过一般在七点左右。” 陆歧路点点头接过对方递来的筷子掀开塑料盖,若有所思道:“对了,上次的衬衫忘记带了,下次还你。”他是故意这样讲的,不过他原本打算直接去机场,行李在早上的时候就去过一趟托运了,这样做别的事方便一些。那件衬衫就在行李箱里,他根本没打算还他。 谁知臧西西却非常豪爽道:“不用,扔掉吧。” “扔?”陆歧路握筷子的手都吓得抖了一下,不可思议的看着他:“那件衣服是意大利杰安的K50套系里的衬衣,量身定制,少算也要……一两万吧?”说这个数的时候陆歧路有些怪,其实还是带了些惊讶的。即使是他最贵的衬衣也不过几千块,像这种上万的服装至少他不会弃如敝履。而臧西西却摇头一笑,淡然不已道:“垃圾而已。” “几万块的垃圾?”陆歧路越发的不敢相信,摇头盯着他的房间打量了一遍,道:“鄙人真是好奇臧老板的收入!” “勉强生活而已。”臧西西很坦诚,不过他的难过也同时坦然的写在脸上,方才的气氛还好,一瞬间就变了,臧西西又道了一句:“对他来说全是垃圾!连我也是。” “那是他的衣服?”陆歧路忽然觉得浑身不舒服,神情嫌弃。不过看身形那家伙比他要瘦,应该不是才对。臧西西没回答,忽然又笑了,顺便将一口饭塞入了他的口中,陆歧路咀嚼了两下,盯着对方也笑了,不由问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像……” “什么?” 他似乎故意卖关子,顿了顿才又道:“贤妻良母。” “为什么?”两人都保持着笑容,但听陆歧路解释道:“会给人做早饭、热牛奶、洗衣服,连吵架的时候都那么温柔啊……” “你看到的都是表象。”臧西西吃了一口白饭,陆歧路猜,那一定很无味。于是往他的米饭里夹了一筷子菜,为了活跃忽然沉淀的气氛他又问:“我的衬衣呢?” “扔了。”臧西西道。 “啊?” “因为我用它擦了盥洗室的镜子!” 陆歧路一顿,紧跟着便笑出了声,险些呛到。臧西西顺手拍拍他的脊背,递给他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不过看到床尾桌上还有半瓶,陆歧路接过打开瓶盖的水时有些犹豫,臧西西却看出他的想法,下重手在他背上一拍,不屑道:“我的啦!” 听了这话陆歧路才放心的喝了半瓶,丢下空瓶的时候,他晃了晃瓶身先冲臧西西道:“还说不是贤妻良母?递给别人水还扭开瓶盖的你是第一个!” “我一直这样的。”臧西西心不在焉的吃饭,一边道:“快些吃!吃完帮我开店!” “这真是你的店啊?” “嗯。” “你很有钱啊?” “比不上你,大律师这么光鲜。” “律师也并非都是光鲜亮丽的。”说到这儿,陆歧路忽然又顿了顿。鼻头倏地一酸,眼睛竟有些红。臧西西感觉不对,侧头看他,低声关心的问道:“你哭过?” “没有。” “为什么?” “没什么。” “我也哭了。”臧西西的确很坦诚,坦诚的令人有时候猝不及防。就像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警告他和任何人做爱一定要戴套一样。 陆歧路却不说话,臧西西也不说话了。两人埋头吃完了饭,臧西西却与陆歧路同时又道:“因为一个很重要的人。” 两人一愣,扭头看着对方,陆歧路紧跟说道:“我找不到他了。一切就像十年前一样又断了线,总是这样,除非他想找我,要么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在哪儿。我觉得很难受,几十年的感情,有时候觉得混的连陌生人也不如。那是一个我永远抓不住的人。我想找人打听他的下落,但我又不甘心总是这样!总是我在找他。我原本是想坐飞机直接回去的,可是又害怕他还在这座城里没离开!我真的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我知道他不会死,可他活着的每一天,都令人操碎了心,我害怕我看不见他的时候他会走入歧路!就像我的名字……” 陆歧路一口气说了好多好多,说出来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舒服多了,臧西西看着他,带着唇钉的红唇微微张启,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他,可又不想太冷场,那样似乎对别人不太尊重,于是问道:“男朋友吗?” “不是。” “朋友?” “嗯。”陆歧路顿了顿,有些悲凉道:“一条命般的兄弟!” 兄弟!他与裴攻止永远只能是这个定位。 臧西西想了片刻,安慰陆歧路般道:“我也和你讲一件我的事。呼呼!”他深呼一口气,忽然宛然一笑道:“我爱的人也离开了,所以!让他们见鬼去吧!我请你喝两杯?昨夜新研发了一种酒还没起名字,你尝尝,帮我想一个!”他说的兴致勃勃,陆歧路点点头勾唇一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丑话说在前面!若是喝醉,你就要自己买单!” “放心!”两人收拾了饭局,臧西西在前,陆歧路在后,他看着那个人的腰和臀部,竟莫名感到一阵兴奋!唇角也不自觉的向上!陆歧路想了想,他打算今夜想办法灌醉臧西西,趁着酒醉,两个男人很容易擦枪走火的!先到手再说! 男人有时候就是这种低级动物!前一秒人模人样的时候还说这自己不是什么人都上的,可是一旦欲望来了,上的什么人都不在乎了!不过有一点他很清楚,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和这个人以外的人上床! 算一算竟然有小半个月了,他没来G吧,但也没有去任何地方约人。 每天除了想一想裴攻止的事就是抱着手机和臧西西聊天。 如今想来,他还觉得有些丢人,莫名的就从一个高冷理智的大律师变成了个怀春的少女。 诶……他在内心叹了口气,竟有些认栽的意味。 而他这一系列的心理活动臧西西一概不知。 酒吧的音乐前调悠扬,而随着驻唱的到来,气氛被一首歌瞬间点燃,整个场地霎时间变得激情四射,人也在不经意间多了起来。 那夜的上半段臧西西只是觉得奇怪,因为陆歧路疯了似的喝了个半醉!最夸张的是他还承诺包圆了所有人的酒钱,不过倒是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要灌醉G吧的老板——臧西西! 臧西西站在柜台里摇着酒,心想:目的未免太明显了?不过也真会算计,要知道他的酒量是千杯不醉!看来所有人的酒钱都要自己买单了,而且,还能给他带来一笔可观的收入。这个人真是……真是喝多了智商都跟着下线了。 可能是由于环境的熏陶,陆歧路在舞池里狂舞,甚至脱起了衣服…… 就在裤*门拉到一半的时候,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惊动了吧台里的臧西西,他赶忙杀过去一把抓住陆歧路将他拉回了吧台里,可那个人不识好歹,竟然贴着臧西西的身体疯狂的扭动着身躯,动作显得格外暧昧,臧西西有些无语,最终拉着这人,就像拎小鸡似的将他拉到盥洗室,关上门,按下排水口,等池子的水一满,他一把将陆歧路的脸按了进去! 男人疯狂的挣扎了片刻,他这才松了手。 “力气真大。”陆歧路惊得的撞在门扉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赤裸着上身,裤*门还是敞开着的,露出白色的底*裤,不由有些尴尬。 臧西西推开他,走出门,扭头笑的时候甭提多怪了,还一边像训孩子似的叉着腰冲他道:“ 清醒了?” “嗯。”陆歧路是真的有些醒了,连跟着智商都上线了:“你的酒能令我醉,而你……能让我醒。” “哼,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不知道就先攒着,想到再说!反正你我日后的时间还很长。”他又开始贫嘴了,臧西西无奈的耸耸肩撇撇嘴,一扭头一转身嗖一下溜走了。 陆歧路的脸有些微红,自己低眉不知想着什么傻笑了片刻,跟着也走向了吧台。 陆歧路坐在吧台侧面的角落里,几杯洋酒上头又有些醉意。臧西西忙碌的狠,隐约之中他仿佛从人群里看见有人正在靠近那个绿头发的男孩,甚至还眉飞色舞的时不时摸摸对方的手。 陆歧路蹙着眉头,晃晃悠悠的站起身,不满的走了过去。刚挤到臧西西面前的位置却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双脚一个打滑,整个人滑稽的险些蹿下椅子。 坐端正的时候正对上臧西西带着无奈而嫌弃的眼神,不过他倒是很贴心的递来了一杯白水,陆歧路双手抱着杯子笑呵呵,明显是又醉了,但他还不忘别扭的动动嘴道了句:“谢谢。”听起来还有点大舌头。 他其实是个很少会这样失态的人,坐在角落喝酒的时候满脑子依旧是裴攻止。他想了好多,想他在哪儿,为什么不告诉他转去了哪里,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再见之时会不会已经是胡子花白的老头了,也许……根本再也看不见了。 想起这些的时候他心里就难受,唯有那烈酒能够灼的心里好过些。裴攻止的每一次离去,就好像他又一次经历了与家人的生离死别,一次又一次,疲惫却无法感到麻木。 臧西西抽空看了他一眼,冲他嘱咐道:“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一定。”陆歧路嘴上说着不会醉,实际上已经差不多到了极限,他觉得给他张床,或者臧西西此时此刻站在他身侧他就能咚的一声栽过去睡着! 方才调戏臧西西的男人走了,好不容易有了个安静的时候,陆歧路静静地欣赏着那个人。他觉得他像一只活跃在夜晚的野豹,但眼神却充满情愫非常迷人。他有几次张嘴都想跟他说什么,话到嘴边舌头却打了结,只好全都随着白水吞回了腹中。臧西西将一杯酒放在吧台的时候陆歧路倏地用指头戳了一下他的手背,臧西西的碎发散在脸侧,眉心轻蹙,眉毛挑起,眉钉闪闪发亮,但不如他的眼睛诱人。陆歧路又做贼心虚般鬼鬼祟祟收回了手,但却强装镇定的冲那人一笑。这个笑容倒是带着些成熟的魅力,可是那醉意的眼睛却出卖了他。臧西西想了想,无奈的指了指阁楼,对他道:“去睡吧。” 陆歧路真的有点醉了,冲臧西西点点头起了身。就在他转身之际迎面走来一个高而壮的男人,男人走到吧台停下,然后将一个手提袋放在了吧台上,冲臧西西道:“这个明天交给崔神手。” “好的,放心吧。”臧西西很礼貌的接过东西,将它放在了柜台里。对方说完便动身要走,陆歧路盯着那人不放,虽然有些醉了,但是总觉得这个人有几分熟悉。方才没看清,现在男人转身的时候正好冲着他的面,两人甚至还有一瞬间的目光交汇,看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陆歧路依靠着吧台又呆了一会儿,不太灵光的脑袋想了片刻,忽然整个人呆掉了…… “你去哪?”他瞬间恢复了精神,只听身后臧西西低喝一声。话音落下的时候陆歧路已经追着那个男人的身影离开了,这仿佛就是一种本能,他也终于在几分钟后想起了那张脸! 那张曾经在十年前的法庭上无数次打过交道的男人的脸! 十多年过去,对方没有太大的变化,但陆歧路已经不是当年初出茅庐的青年,从方才那人的眼神中那个男人似乎没有认出自己来。陆歧路发疯似的推开所有人,臧西西站在吧台后有些担忧的擦擦手上的水,转而拍拍服务生的肩膀道:“我去看看。” 昏黄的路口,除了偶尔过去的车辆和酒吧闹哄哄的声音,一无所有! 他的影子和他的内心一样孤独,跟到这个路口之时,那个人在一个黑暗的胡同口彻底消失。 幽黑的街道中陆歧路走了一半,鼻中嗅到的都是腐朽,他渐渐地停了下来,站在一处,一动不动。 臧西西站在街道尽头的灯光下望着黑暗之中的陆歧路,过了许久,听着那脚步声停了,颇为担心的冲黑暗中喊道:“你还在吗?” 他的声音在马路间产生了回音,陆歧路在黑暗中听见了,可是他不想去回答。因为他不想让臧西西看见自己泪流满面、无比脆弱的样子。虽然这个人知道自己已经哭过,但是这样的情绪还是令他很难面对别人。 黑暗中他的无声无息的落泪,衬衣的白袖抹去鼻涕眼泪的时候,就好像回到了十年前。也是这样的小胡同,他只有二十多岁,那个人、那张脸恶狠狠的威胁着他,拘着他的脖子,猛击他的腹部,小而锐利的数根针刺入他的腹中,他还记得那个人在他耳边威胁他:“别不识好歹!再告下去,下一个就是你!不过在杀你之前,我们一定先干掉你的朋友,就像……杀那个人一样!” 几根针刺入他的腹中,那种感觉也是生不如死的,衣服浸湿了汗水,血在身体里倒流,他不会忘记那个人看他的眼神,令他仿若置身地狱! 那人虽不是十年前虐*杀小芽的人,但是他无数次的出现在法庭上,用一双恶狠狠的眼睛审视着所有人。 他威胁过自己,也和自己谈过条件。 漆黑的街道里他走了一半,他痛哭流涕是因为他憎恨自己,恨自己如此懦弱。因为直到今时今日,他还记得那种濒临渉死的感觉,还是一看见那个人就怕,怕到十年后的双腿依旧发软!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样无能,整个人都在颤抖,却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惊恐。 他的勇气追到一半就没了。 十年前的那场噩梦,不仅仅是裴攻止一个人的! 也是陆歧路的…… 那碟录了虐*杀小芽过程的录像就是那个时候,那个男人亲手交给他的! 对方的笑容里充满了讽刺、不屑与笃定! 看完那碟录像的时候陆歧路发了一场高烧,整整难受了半月,甚至吃不下饭喝不进水。裴攻止只以为他是劳碌的,可他哪里敢让那个人知道那些人竟然嚣张到这种程度! 杀了小芽,毁尸灭迹,甚至还寄来录像让他们‘欣赏’! 他是真的怕了,怕自己、更怕攻止经历那一切! 臧西西慢慢的向着黑暗走去,陆歧路却如同一阵疾风,疯狂的从他身边跑过,那一下将臧西西也吓了一跳,眼看着陆歧路拐回了酒吧中,臧西西迷茫的站了片刻紧跟着勾了回去。 陆歧路已经在吧台里面疯狂的翻找着什么,臧西西赶忙上前,还不等他问,陆歧路一头汗水,豁然抓住他的双肩严肃而略带紧张道:“方才那个人给了你什么?” “什么什么?”臧西西觉得他有些奇怪,从刚才追着那个人出去开始,他就有这种感觉。 “给你手提袋的人!”陆歧路紧张的甚至开始喘气,臧西西摇头推开他的手道:“我不知道。”他觉得事态有些严重,不敢随便将东西给他看,更何况那是别人托他转交另一个人的东西。 “拿来!” “你干什么?” 然而,陆歧路却不再说话,蹲下身去继续翻找。臧西西也躬身阻拦,不悦道:“你干什么呢?那是别人的东西!你身为律师怎能私自翻别人的东西。” “我只是我!抛下这层肮脏的外衣我还能剩下些什么呢!”陆歧路忽然说了一句奇怪的话,不管不顾的继续找,就在他准备打开一扇柜门的时候臧西西抓住了他的手腕,然而陆歧路绕开了他的手,将东西拿了出来。 看着那个黑色的手提袋,臧西西有些紧张的去夺,一边义正言辞道:“你喝多了!应该冷静一下!” 陆歧路闷声不言,绕过身背对他去打开袋子,臧西西从身后抓住袋子,可是就在两人挣动的过程中手提袋掉落在地,里面有一红色的塑料袋落了出来,开了口撒出了白花花的面粉。 臧西西呆了一下,不高兴的瞪了陆歧路一眼,不满的蹲下身去清理,一边抱怨道:“只是面粉而已,你发生么疯。” 陆歧路也蹲下身,但是用小指蘸了些白粉入口,倏地面色惊变道:“这不是面粉!” “那是什么。”臧西西很是心不在焉,甚至有些郁闷,他觉得自己留了个麻烦在这此,于是不爽的又道:“不管是什么,总之是别人的东西……” “是毒*品!”陆歧路严肃不已,臧西西一怔,抬眸透过碎绿的发丝看向他。他发现陆歧路的眼睛里没有了醉意,于是指尖微微一抖,低声再问:“你方才说什么?” “毒*品要提纯,制成品后留有酸味,一闻便知。”陆歧路忽然像个侦探一般,捏了捏地上的白粉又道:“粉里有半透明结晶体比起味精的样子略粗糙了些。” 臧西西的指尖粘着些晶体,他低头看了片刻,始终不敢相信,又凑近鼻前嗅了嗅,准备塞入口中之时却被陆歧路一把抓住了手道:“不用尝!” 在他抓住臧西西的手腕时,这个绿头发的大男孩明显惊了一瞬,他转而抽回手,仿若什么都没听见一般继续迅速的清理着残余。 陆歧路将整个袋子拿在手中,臧西西起身将那袋弄脏了的白*粉递给了陆歧路。他的脸有些微红,看得出是在紧张,陆歧路冷静的抓过他,两人一溜烟上了楼。 灰暗的房间里,脚下的木板被一楼的音乐震得轰轰响,臧西西没有开灯,他静静的坐在床边望着窗户的方向。 外面的灯光照射进来,比月亮温暖,但依旧照不亮两人内心的角落。 他有些发抖的手轻轻点燃了一根烟。 陆歧路站在门边关上了门扉,始终不动,看着臧西西的背影,问道:“你吸烟?” “不……”他摇头,但烟已经点燃,臧西西的声音也有些颤抖,淡然的解释道:“那个人的……只是有时候我会点一支。” 只是点燃,并不抽。每一次他不开心或者慌张担心的时候,嗅到这个味道就会觉得安心。如今即使那个人不在了,这种习惯却很难改。 烟静静的放在床头的烟灰缸里燃烧,房间里没有呛人的味道,反而是淡淡的香气。 闻着香烟的味道,陆歧路也一直不曾说话,因为他再想接下来的对策。而臧西西停了好久,终于深呼一口气,从床前站起,背对着光,看向陆歧路似乎有些镇定了:“你确定这些真的是白*粉?” “不会假!我认识的缉毒刑警跟我提过。” “那现在……” “这东西不能留!”陆歧路坚定严肃道:“必须得丢掉!丢的越远越好!绝不能被人看见。” “不行!”臧西西当即反驳:“明天那个人会来取的。” “这是毒*品!绝不能给。况且东西已经脏了,他们一定会发现。” “那怎么办?”臧西西说罢想了一瞬,灵机一动道:“报警吧?” 然而,陆歧路却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低声问道:“你之前帮他们递过东西吗?” “嗯。”臧西西点头,可是现在陆歧路则希望他不要这样诚实。 他有些不想面对,但还是要告诉臧西西道:“那你已经是帮凶了。” “帮凶?”臧西西一笑,有些滑稽般道:“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谁能作证?” “不知情就是不知情,为什么还要人作证!” “警局和法院都是讲究证据的!” “我没犯罪!”臧西西不爽的冲他抱怨,然而陆歧路依旧一动不动的盯着他,过了片刻臧西西败下阵来,想了想道:“店里有监控的。监控可以作证吧?” “监控?监控是你店里的,如果你做过更改呢?谁能证明你没有删减修改过?另外,监视器只能证明你的确和他们有过交集,监控也不会录下你说了些什么,这只会成为对你更不利的证据。” “那要怎么办?难道这世间白的也能变成黑的?警察一定会调查的。”臧西西有些不耐烦,真是有些惹祸上身的感觉,他想着不由口不择言的冲陆歧路道:“如果不是你奇奇怪怪非要看,我不知道混过去就算了!” 陆歧路没接这个腔,因为他承认事情是因他而起,但他并非全然赞同臧西西的话,不过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跟他争执,毕竟谁遇到这样的事都会慌张,会觉得倒霉。 他想了想,冲臧西西又道:“我不是恐吓你,这个分量的毒*品,足够你挨十次八次的枪决了!” “可是我没做过!”臧西西再次坐回床边,说实话他的腿还真有点软。平时再能游刃有余的说笑,可是遇见这种要命的事儿还是会手足无措。 陆歧路更是添油加醋,不嫌事儿大道:“我信你没用,警察未必会。”他顿了顿走到臧西西身边坐下,望着昏黄的窗外,又道了一句他一直不太想告诉臧西西的事:“那些人在这儿交易,为了防止被你这样的局外人发现告发,一般情况下一定会想办法拉你下水,不从你这儿出事便好,出了事你也逃不掉。”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所酒吧里极有可能已经被人藏*了*毒,在你所不知道的角落里。” 臧西西再次沉默了,他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陆歧路听得真切。 “所以……我不提倡报警。” “那……我该怎么办?”他从未和毒品打过交道,说不怕是假的! 酒吧的声音渐渐小了,有人敲了敲臧西西的门,他惊得从床上坐起,门外传来服务生的声音:“西西哥,要打烊了。” 打烊了…… 陆歧路在灰暗中看了眼表,时间竟然不知不觉过了零点。他两人竟然就这样坐了一两个小时。 臧西西走去开门,和那服务生交代了两句,又开门走了进来。 与此同时房间的灯亮了。 昏黄的灯落在两人的脸上,臧西西正好与起身开灯的陆歧路撞个满怀,这个男人忽然抓住他的手腕,严肃认真的承诺着什么一般,对他道:“明天我来。” “来什么?” “你别管,东西我带走,打烊了,你最好把店里上上下下犄角旮旯全部翻看一遍。” “你要干什么?”陆歧路拿过地上的手提袋要走,臧西西伸手去拦,两人对视着,却只是沉默。 陆歧路冲他一笑,又变成了那个成熟沉稳的男人,令人觉得放心。 眼看他下了楼,臧西西忽然折身跑了下去,站在楼梯间冲他道:“已经很晚了,今晚就留在这儿吧?再说,我的事,不能牵扯你。” 陆歧路驻足,神情依旧有些严肃,不过开口的时候唇角却又扬起了一丝自然的笑,冲臧西西调侃道:“怎么,不怕有人生气?” “怕!但他不在。”臧西西严肃又坦然,陆歧路还真是无言以对,他想了想,低低一笑,轻松了不少,冲他玩笑着又道:“如果在呢?我是不是就要打道回府了?”陆歧路态度忽然转变,但却带着些莫名的情愫问。臧西西也宛然一笑,又恢复了那种没心没肺似的感觉回应道:“你留下也是睡地板而已,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你真是好狠的心。”陆歧路无奈的摇摇头,转而折回了走到了盥洗室,冲他挤一挤眼道:“不介意我先洗个澡吧?” “你随意。”臧西西点头,转身走到了一层酒吧,就在他走过盥洗室的门时,陆歧路忽然抓住他的手从门里探着头,邪邪一笑道:“要不要一起洗?” “你说什么?”臧西西挑眉看他,有种随时会挥拳头的感觉,陆歧路却不松手,眉飞色舞,无惧无畏的又问道:“万一明天我死了,死前能不能逍遥一把?” “梦里你随意。”臧西西推开他的手,笑的真是客气又礼貌。 陆歧路无奈的关上了门,哼起了小曲儿。 然而,水龙头打开的时候,他的笑容凝固了,声音也停止了。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着水池上的手提袋,陆歧路从来没干过这么大胆的事。 他决定明天亲自将这东西交给来取的人。 一来是为了帮臧西西,二来是他不能错过和那个人的再次相遇! 裴攻止没忘!陆歧路也不会忘! 裴小芽的仇还没报! 这何曾不是他内心的煎熬,这十年他和裴攻止一样,从未放弃过…… 而就在盥洗室的门关上的那一刻,臧西西站在安静而杂乱的酒吧里发呆。 几名服务生正在整理,他想了片刻嘱咐几人几句,要他们将店里的犄角旮旯大扫除一下,任何垃圾都堆在一个角落不要清理。而后臧西西又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一咬牙,拨下了一串熟悉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