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进城

    可是几天后，我接到班主任打来的电话说，体检结果出来了，我的GTP值挺高，20号还得去复查一次，她叫我吃清淡的食物。去之前还要到学校医务室拿一张单子。我一听吓得面容失色，眼睛里涌射出无数哀伤担忧的目光。搁下电话，我的心里像被沸水烧开了锅，怎么会这样呢！高考前在学校抽过两次血，测试结果不都是正常的吗？让我担心的血压和“脱光检查”都没事啊！我万万没想到自己从来都不担心的不是问题的问题会变成一道墙屹立在我面前。我真的怕再次体检仍然通不过，那样岂不是没大学读了！

    我再也没心情看电视，晚饭也吃得很少。跟妈妈说了以后，她为我干着急，家里的气氛也被体检破坏了。妈呢，什么都不懂，只会唠叨，只会用忧心忡忡的目光巴望着我。我呢，只会瞎猜测，猜测这是因为自己体检前一整晚没睡好造成的。我甚至怀疑到了华伟身上，因为他是乙肝病毒携带者。高考前在学校的两次抽血化验结果都是不合格的。他就睡在我旁边的床上，我们两个的脑袋只隔了床沿。当初我和另外一个同学睡的时候都是把脚对着他的，他笑着叫道“这太恐怖了，两双臭脚把我包围了，我还怎么睡啊。”他先和另外那个同学商量，让他掉个头，那个同学不肯。华伟就来游说我，我人好就答应了。没想到关键时刻竟然被这家伙给毁了。

    当时村里大夫正在邻居家打扑克，我和妈妈跟他这么一说，他大叫着说，“好跟乙肝病毒携带者这样接触的啊，你们还不是跟睡在一起一样的！”被村里的大夫这么一说，我更加悔恨自己对华伟的宽容，更加恨自己的无知，更加担心那个没过关的体检。

    晚上睡觉前自己想了很多。我才明白健康的重要性，才知道自己原本拥有健康，我为什么不珍惜呢？我为什么还整天闷闷不乐呢？

    第二天，妈陪我去镇上的医院看医生。医生化验了我的尿，化验结果出来，他说尿有问题，和胆相连的管子发炎，所以尿呈黄色。医生开了中药，又说：“体检要有一个好心情。”我不知道好心情跟体检结果有什么关系。他说我肝没问题，GTP高只跟发炎有关系。

    看完病，我的心情反而轻松了些。说真的，我真的不想重复没有希望和快乐的日子了，我想过充实、快乐、充满希望的生活。

    到了重新体检的前一天，我还天真的以为学校会用车把我送到体检的地方。为此我还专门在前一天就到了镇上，去找在厂里干活的哥哥，打算晚上和哥在他租的房间里挤一晚。那时哥失去了第一个女朋友，而第二个女朋友还没有出现。哥带我去吃晚饭，吃完后在镇上稍微逛了一下，然后买了个西瓜就回他租的小房间去了。

    房间还算大，有一张单人床，里面有哥哥从家里拿来的黑白电视机，有vcd，卫生间是公共的。对门住着哥的工友。当时哥已经25岁了，这么清楚地看到他的生存状况，我的心里还是酸酸的。回到房间，我们先享用了西瓜，哥吃完西瓜倒在床上就睡了。我一个人对着黑白电视机，放着周华健的mtv.黑白电视机的声音很小，以致整个房间是那么安静，整幢房子是那么没有生机，好像是死城。哥醒来后说，他要去理发，就把我一个人剩在了那个安静的房间。我独自面对这空空的四壁，面对黑白电视机，我能够听见自己内心孤寂的声音，我一直盼着哥回来。

    哥去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9点半左右才回来。我埋怨他说，理发要这么长时间的啊。哥淡淡的说，理完发他又看了会赌博。稍微洗了一下，我们就挤在那张单人床上睡觉了。可是我始终无法进入睡眠状态，身体一直处于挤压状态，脑子一直处于乱想状态。天气太热、枕头太硬、心里太乱，我又开始了痛苦的自我折磨，真是难受啊。越是想睡着，越是睡不着。越是睡不着，越是担心明天的体检，就越是无法入睡。真是生不如死！

    我数了无数遍的数，可是数完了发现自己还醒着。哥是睡着了，我知道他很累明天还要干活。哥被我搅醒了好几次，每一次他都问，还没睡着吗？我痛苦的哀叹，还是睡不着啊。我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像一只沙鼠一样让自己置身于莫名其妙的忧虑中。

    第二天又是凌晨4点半就醒了，5点起床。哥叫了一辆三轮车把我送到学校。我还一直傻傻地在那里等学校的车来接。可是学校里人烟稀少，连车的影子都没有。后来碰到一个同班的女生。她也是去复查的，我问，学校没车送我们去吗？她说要自己去的。于是我跟着她一起到车站坐车，来到上次抽血的地方。我发现重新来抽血的人还蛮多的，碰到好几个以前的同学，他们都由父母陪着。抽血的地方让我们交了20块钱。

    体检复查只有抽血一项，抽完后，我一个人在L县市区乱逛。因为这次我知道回家的路了，不用担心迷失自己。我要凭借这个机会熟悉下L县市区。可是很快，我发现一个人逛街是如此无聊，就一个人回家了。

    在回家的车上，凝望着外面阴暗的灰蒙蒙的天空，我一样看不到自己心里的亮色，看不到未来。我还是担心，昨夜的一夜无眠会不会把自己再次推向深渊。在不知道抽血结果之前，一切坏的结局都是可能的。回到家，感觉自己实在是心神疲惫。妈妈在家门前的桑树地里施肥，我也没去帮她。一个人躺在椅子上，脆弱得像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索性的是几天后，学校医务室的医务人员打电话来说，我的重新体检通过了。通过拉，我在电话里也笑了起来。总算过了一劫。

    大表舅是国内名牌大学的博士生，在省城买了房子，安了家。高考一考完，我打电话拜托他留意一下我的高考成绩。当张前打电话告诉我高考成绩的时候，我才恍然大悟，原来高考成绩已经出来了。可是当我打电话给表舅问高考分数，他居然说不知道。我真的很生气，他也太不关心我了。

    在学校拿到2003年高考志愿填报参考书之后，我就翻看起来。看到彩印封面上两所省城高校的介绍，我当即就决定要填这两所高校。其实我的想法很简单，我要在省城读书，离家近一点。而且要一本，二本都有的学校，因为我想读好点的学校。我也很单纯的以为，既然我的高考分数上了省2本线，那么任何一所2本学校我都可以填的。

    那时我还不会上网，不能利用网络资源。读大学之前我对中国的大学一无所知，现在却对中国的大学深有了解。我想这大概也是中国特色，只有到了读大学以后才成为了解中国大学的“专家”。虽然我知道大表舅可能会更了解大学。可是鉴于高考分数那件事，要填志愿时我根本没想到他。

    是二表舅碰到妈妈说，别人都一个电话一个电话打给大表舅，询问高考志愿怎么填。我怎么连个电话都没有。不过，在电话里一时也说不清楚。还不如我跑一趟省城，到表舅家去商量怎么填志愿。

    二表舅的话到是提醒了我和妈妈，妈妈就让我去趟省城。当时省城我也是没单独去过的，所以一个人根本去不了。是妈妈叫了伯父的儿子华一起陪着我去。

    我们是下午到了表舅家里，华掏钱买了很多水果给表舅。其实是应该我买的，华不让我掏钱。当时表舅还没回来，只有舅婆在。华呆了一会儿就先起身回去了。表舅一来，先从冰箱里拿出雪糕吃起来，也给了我一根。他又问了一遍我的高考分数，然后问我是文科还是理科。他以为我是理科的，还以为我考了第一批。可是我在文理分班前就跟他说过，我选的是文科。他那时说，随便你选什么？都一样的，只要自己喜欢就行。我心里有点失落，看来前面有个表字就是不一样。可是我们两兄弟平时叫他都是不带表字，而直接叫舅舅的。

    我跟表舅表明，我想留在省城求学，我不想离家太远。表舅起先还笑着，后来就一脸严肃。我把自己带来的2003年志愿填报参考书翻到文科二本那一块，递给表舅说：“我在想填的学校和专业旁边做了记号。”其中浙江某某大学和省城某高校是我最想填的。表舅若有所思地看着，又把我带来的2002年全国高校录取分数线拿去，翻到我想填的这两所学校，一对照。指着上面的分数对我说：“你看，他们二本的分数线这几年都接近一本，太高了。虽然也有分数大小年，但是谁知道今年是大年还是小年呢……不能填这两所学校！”

    表舅开始向我介绍省城的其他高校，让我更加迷茫，更加拿不定主意。我怯怯地问，“依表舅，我该怎么填呢？”他笑着说：“要不，填浙江某某学院德语吧，这是他们学校的特色。”我摇摇头。他又指着浙江高校名单最后一名浙江某某学院说：“要不，填这所学校吧，广播电视新闻学，他们学校的强项。”我立刻摇摇头，因为这所学校刚刚升格为本科，我根本看不上。

    表舅的脸色开始变得有点难看，笑容也消失殆尽。他有点不耐烦的说，“那只剩下一所浙江某某学院了，百年老校。”我看这所学校有一本，虽然自己没选，但是点点头。表舅又接着嘀咕：“按你的分数填这所学校是有点危险的。”我说：“危险？”他说：“那是的喽。这所学校往年录取分数线也不低。”

    这时舅婆做好了饭，我们就先吃饭了。桌上只有4个中午剩下的菜，饭也只有高压锅里可以看见的薄薄一层，跟我们家一大锅的饭形成反差。碗是那种最小的汤碗，我盛了一碗饭后，几乎可以看见饭只够每人一碗。虽然吃完了这一小碗饭，我的肚子还是若无其事的空着。但是我不得不说，“我吃完了，你们慢慢吃。”

    表舅吃完后提议我们一起出去到大街上走走。我就跟着表舅去了大街上。他说起他读大学时的陈年往事。还笑着说：“鸿，当年我读大学，亲戚朋友来送钱。你们家是算多的，和我亲舅舅送的一样多。”我听爸妈讲过这个。他又有点担忧地说：“上大学后，最重要的事情是要尽快适应大学生活。”

    走着走着，就来到了我想填的省城某高校。天这时飘起了毛毛细雨。因为表舅带了他的孩子一起来，我们进去躲雨。其实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踏进大学校园。难道冥冥中我和这所学校是有缘分的吗？我们在那里逗留了会。雨很快停了。表舅又带我去了其他很多地方，都是凭借双脚走过去的。

    表舅觉得累了，我也很累。我们就坐上公交车回去了。回到表舅家，舅妈在看电视剧。我和表舅先后洗了个躁，洗完已经是8点多了。表舅好像忘记我们还没商量好怎么填志愿，却在电视机前坐了下来。期间不断有电话打来，表舅都让舅妈接，有的电话表舅还故意让舅妈说他不在。

    电视剧放完已经是9点多了。舅妈先进了卧室。表舅又拿起我的志愿参考书。翻了一会儿说：“第一志愿就填浙江某某学院。第二志愿填南京某某大学。第三志愿你自己决定吧。只是要注意志愿间的梯度。”舅妈在叫表舅好睡觉了。表舅突然说：“鸿，你明天回家的吧。”我很惊讶地抬头看他，这不是分明赶人走吗？好歹我也是第一次来你家啊，好歹明天并不是正式填报志愿的日子啊。其实我根本就不留恋你家，因为在这里我并不像在自己家里那样自由随意。可是要走也是我说出口啊，由你说出口，未免也太不合适了吧。

    看着表究冷冷的脸，我“恩”了一声。他找出纸和笔，写下怎么坐车回家。然后把纸条递给我，跟我解释清楚。确定我可以一个人回家了，他进了卧室。

    第二天早上我起来的时候，表舅已经不在家里了。离开那里之前替舅婆下楼拿了一份报纸。上面刚好刊登着该报对省城某高校教务处负责人的访谈。我赶紧仔细看了一下，上面说今年该校录取分数可能会比以往低，因为以前录取分数一直居高不下。我回到家以后，打电话给表舅跟他说报纸上的这则新闻。可是表舅说，他没有看到。我心都凉了！

    离开表舅家的时候，我笑着跟舅妈打了个招呼，“舅妈，我走了啊。”没想到，舅妈沉着脸说：“不要叫我舅妈，直接叫我名字好了！”我听了如雷贯耳，哑口无言。真不知道我哪里得罪她了。她好歹也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啊。我悻悻地离开了那里。

    想起小时候，爸爸在世的时候，总喜欢趁过年过节表舅、舅妈在老家，让妈妈准备一桌的饭菜，去请他们来我家吃饭，爸妈觉得他们能来是一种荣耀。而我就成了跑腿的，一次次去表舅的老家去叫他们。我是一个怕生害羞的孩子，不爱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舅妈有一次在饭桌上也是说了一句让我终生难以忘怀的话：“鸿是金口难开。”

    第一次坐上省城的公交车，一再提妨却还是坐过了站。我想打开车门，可是任凭我推、拉就是打不开。倒是有好几双眼睛朝我看，我才觉悟——原来这门是自动控制的。羞愧把我灌倒，让我觉得自己是乡巴佬进城。到了下一站下车，我只能打车到表舅指定的坐车地点，这才回到家。

    回到家里，我立刻跟妈说：“我以后再也不去表舅家了。”妈问：“为什么啊？”我说：“饭只有一小碗，菜也不如家里丰盛。太小家子气了。还不如家里自由随意。”妈妈于是笑着说：“居民户总是这样的，别人家哪有自己家里自由的啊！”

    我从省城回来后，张前的妈妈专门到我家来。因为她想拜托表舅替张前谋划一下该怎么填志愿。她说她打了好几个电话给表舅，可都说人不在。妈是奇怪她怎么会有表舅家的电话，因为表舅怕麻烦，不轻易把电话告诉别人。我是觉得可怜天下父母心，张前的妈妈找表舅算是找错人了。于是我说：“表舅是不会轻易帮忙的，就连我，他也只是按着我的分数替我选了几所学校而已——而且还不是我想填的学校。”

    正式填报志愿的前一天晚上，我还是一个劲跟家里人说我想填省城某高校，我也跟他们说了我报纸上看到的那则新闻。继父的妹妹到是一本正经地鼓励我说：“鸿，依我看你还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填，省城某高校确实挺好的。他们的毕业生在社会上也很吃香。”我说：“可是表舅说往年分数太高，不让我填，他让我填浙江某某学院。”继父的妹夫说：“那所学校也还不错。”看我还在痛苦抉择的表情，继父的妹妹又说：“要不然你给你表舅打个电话。”因为杭州之行，我并不想打这个电话。结果是妈妈替我打的，妈回来传达的精神是，随我怎么填，一切后果由我负责，他不管！

    我还记得那天拿志愿填报参考书的时候，王海问我：“鸿，你打算填什么学校？”我大言不惭地大声说：“我要填浙江某某大学和省城某高校。我省城有人！”然后得意地笑了起来。王海一脸天真地说：“鸿哥，那你叫你那个亲戚也帮帮俺。”我故意说，“他跟你又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