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十九 尘埃落定
檀青昀恨铁不成钢地冷冷看他片刻,于座下环视一周,庄严之声响起: “弟子殷缺,牵累许昌城数十名无辜百姓,今日便判处断其右手灵脉,囚于禁闭崖五十载,以儆效尤” 下首诸人多是不忿之色。断剑修的右手灵脉,伤了一脉自成的根骨,剑道一途便再难登顶峰,这惩罚不可谓不重,许昌城一案如此可算了结。 但将殷缺囚在照阳派,与保护何异?他们今日定是不肯空手而归的。底下窸窣交谈声不绝于耳,但碍于檀青昀与照阳派的威严,却没有一人敢开这个头。 右手灵脉断了,还能修左手剑,况且能留在师门,就已是他的幸运,殷缺知道师父此番已是留情,他心甘情愿地对座上叩首,正欲开口领裁。 这时,突然有弟子进殿禀报道:“山门弟子拦截到古月山庄庄主疾鹰传信,请掌门过目” 檀青昀接过信笺,启封简单浏览过后,交于身旁弟子,示意他念给在场之人听。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 那名弟子朗声道:“檀掌门亲启,近日得知殷缺身世,吾也甚为震惊,万万未料到当初心软救下的婴儿,竟与魔头褚之冉有着血缘之系。此事我难辞其咎,因而自废修为,古月山庄自此不问江湖之事。殷缺与古月山庄也自此恩断义绝,桥路不干。” 短短一番话却告知了众人,傅忠齐如今修为尽废,古月山庄也将就此衰落,底下有人神色猜疑,有人面有不忍。 殷缺虽然心里有了准备,但一时仍是心间苦涩难当,他低下头,用鬓发掩住了神色。 底下一人受此一激,站出来咬牙朝檀青昀道:“檀掌门,傅庄主这才是大公无私之举,你还不将殷缺逐出师门,难道是想照阳派与我们天下人为敌吗?” 此言一出,殿内竟有不少人连声称是。 檀青昀漠然置之,并不买账,昨日苦陀寺、峨眉山等派都已传信与他,表明不会干涉此事,这人妄想牵扯整个中陆来威胁照阳派,在他眼里与狗急跳墙无异。 “师弟,我瞧他所言也不无道理” 殿内众人均是吃了一惊,目光齐齐看向肖席。肖峰主此言之意,不就是赞成将殷缺逐出照阳派吗?众人未料到肖席竟然会公然打檀掌门的脸,探究的目光向二人望去。 肖席忽而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面上神色如常,侧目看着檀青昀仿佛真的在与他商讨一般。因修炼点苍剑法常年锻体,其身形壮硕,目光如炬,仅仅在那里坐着,就已颇有威势。 檀青昀抿嘴看回去,神色已然夹杂着几分不快。肖席素来不关心门派事务,二人也无甚私交,他也拿不准为何今日其会贸然置喙此事。 察觉两人间暗潮涌动,薛晓染颇为头疼地收起扇子,平日里不见二人有过不和,怎么今日反倒内讧了。他正要担当和事佬的角色出言相劝,就听殿下传来一人坚定之声。 “弟子殷缺,愧对师门教诲,恳请师父将弟子逐出照阳” 说罢,殷缺叩首于地,不再多言。 薛晓染变了脸色,这让檀师弟如何下得来台?殷缺自请离去,谁又有理由阻拦?怕是真要如那些人所愿了。 果然,殿中众人起初吃惊不已,但很快又露出窃喜之色。 檀青昀面色彻底沉了下去,连声道:“好,好”,显然是气的狠了。 “你既然不想留下,自当如你所愿!”,檀青昀轻轻抬手,殷缺一直揣在怀中的掌门令便转瞬间回到了他手上,青光一闪,又隐于不见。 “今日起,殷缺便不再是我檀青昀的弟子!” 威严之声响彻整个大殿,殷缺仿佛听到了自己心里有什么地方清晰地碎裂开来,尖利的碎片将他的胸腔割得血肉模糊,痛楚牢牢勒紧他的脖颈,胃中酸意上涌,嗓子里干涩难忍,像是要呕出血来。他攒紧了拳头,隐在袖袍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檀青昀招出天罡剑,顺台阶走下几步,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便已一招出手,剑势如虹猛地向跪在地上的殷缺劈去。 先是足上的千年玄铁应声而裂,转瞬,殷缺就觉得整个右臂好像被撕裂一般,剧烈的痛楚排山倒海般涌来,让他如同风中落叶般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殷缺面上血色褪尽,左手紧紧握着拳想抵御这般疼痛,指甲已深深嵌进皮肤里也丝毫感觉不到疼。 薛晓染也算看着殷缺长大,看到他受此折磨,心有不忍,沉沉叹一口气。 檀青昀提着剑转过身,不带感情道:“你右手灵脉已废,自行下山吧” 眼见今日审议就此落幕,殿中两侧众人心思各异,三三两两结伴离去,守卫弟子将议事殿大门缓缓拉开,殿外结界也被解除。很快便有负责记录的弟子将裁决结果公之于山门内外。 等那剜心的痛楚过去,殷缺全身上下如同浸过水一般,被汗水洗刷了个遍,已经麻木的右手无力垂下,除了火辣辣的刺痛外没有任何知觉。若要恢复好了或许还能做一些简单的动作,但要想再施展任何术法却是奢望。 他扶住垂软的右手咬牙站起,吃力地朝殿上弯身一拜,仅仅几个动作,殷缺就感到脑海中一阵晕眩,脚下虚浮竟是有些站不稳。 灵脉关乎修士的根基,全身上下的灵泉脉络浑然一体,密不可分。即便只断了右手,也会对修士的根骨造成不可逆的重大伤害。 殷缺强撑着立在殿中平息片刻,檀青昀已独自离开,留下肖席与薛晓染在殿上说着什么。 突然耳后一阵风过,殷缺感到自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人将他大半重量靠在自己身上,一把揽住殷缺纤细的腰肢,带着盈盈水光的桃花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与浓浓的心疼, “师兄,怎么会这样?你不是说可以解释清楚的吗?” 今日审议不允许普通弟子旁听,纪珩便一早守在议事殿外,想等殷缺出来时第一时间迎接他。 刚刚听到结果,纪珩只觉得如同晴天霹雳,他失了魂般冲进殿内,在看到殷缺比任何时候都显得脆弱单薄的身影时,心头一个念头就势不可挡地破竹而出,在他脑海诸多的纷乱思绪中格外清晰。 殷缺虚弱地笑笑,用嘶哑的声音轻声道:“小珩,别叫我师兄了” 纪珩看着殷缺面如白纸的虚弱样子,鼻头一酸,有些激动地反驳, “不!我不管!你就是我的师兄!永远都是!我跟你走,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殷缺听了,一时吐纳不匀连声咳嗽几下,沉下脸色,蹙紧眉头勉强加重了语气道:“小珩,不许胡闹!” 他其实早已做出决定,如有必要,便脱离照阳派,不让自己拖累师门成为其他门派的众矢之的。 昨日自己信誓旦旦地向纪珩做出保证,不过是因为担心他会因一时情急,做出什么冲动之举,却不料……今日纪珩竟还会如此意气用事。 “师兄,我没有胡闹” 纪珩虽然心疼殷缺受伤,但面上仍毫不退缩地直视回去,幽深的双眸中仿佛有千言万语,表达着他的冷静和决心。 “在我眼里,师兄比修炼、比照阳派、比其他所有人都重要。我不要留在一个没有师兄的地方就那样痛苦地过一辈子。你去哪,我就去哪” “小珩,你还小,这只是一时依赖产生的错觉……”,殷缺感觉这样的纪珩有些陌生,无端让他有些害怕,好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纪珩已经有了自己所坚持的东西,与他印象中那个总是躲在自己身后、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师弟不同了。 纪珩却不再听从殷缺的劝告,他小心地帮殷缺站稳,然后面向殿前径直跪下,前方阶梯之上的肖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早已将二人的对话听了七七八八。 他脸色发黑,未待纪珩开口,便恨铁不成钢地大吼一声:“滚!” 一旁的薛晓染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目光扫过下方两人,神色变幻莫测,心道今日可真是精彩。 纪珩朝肖席叩首拜过,然后扶住一旁神情苦涩的殷缺,带着他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 檀青昀回到寝殿内,一路上已冷静不少,他从镜前抽屉内取出一封信,轻轻展开,上面赫然是傅忠齐的字迹,与方才在殿中所念的那封的纸张、字体都如出一辙。 “檀掌门密启,傅某无能,为保古月山庄上下安危,明日不得不做此断情绝义之举。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殷缺我自小看着长大,他品行如何我最为清楚。当年纷争,试问稚子何辜?傅某在此恳求檀掌门,留缺儿在照阳派,免其受往事所累,改日我定携夫人亲自登门叩谢” 檀青昀手中白光一闪,眨眼间信便已燃成灰烬。 他又何尝不明白殷缺为什么忤逆自己,只是亲眼见他自己把自己推上绝路,让他们于心何忍…… 此一下山,等待他的必定是危机四伏,生死如何,便也只能听天由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