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宫变(剧情)
随着勤王军日益逼近,京中逐渐乱起来,官宦人家忙着看形势、寻退路,连累京城百姓不得安生。何进的势力主要盘踞在京城,这几日缉事厂的番役们出入格外频繁,个个带着刀枪棍棒,说要抓慎王逆党。小贩吓得不敢出来摆摊,店铺纷纷关门歇业,街市上空空荡荡,人们缩在家中求神拜佛,祈盼勤王军快些进城,仿佛只要这江山易了主,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千岁爷,奴……有事要禀报。” 临华殿内,何进坐在桌旁,正心不在焉地用饭。勤王军围城以来,何进便再没回过京郊私宅,加之重伤未愈、烦心事多,他这几日憔悴了不少,本就沟壑纵横的脸上更添数道纹路,脖颈处仍缠着药布,神色疲惫不堪。听到何四的话,他头也不抬地问:“又什么事?” “第二名怀上胎的贱婢,昨日也小产了。那个淫奴,去势的时候没熬过来,已经埋了。” 何四小心翼翼地回禀着,每说完两三个字都要偷瞄一眼何进的神情,只见他冷淡地听着,末了忽然一摔筷子,将碗“砰”地砸在地上。何四连忙跪下,战战兢兢地道:“千岁爷息怒,息怒啊!奴定督促他们加紧动作,再怀一个。万不得,可以等到足月的时候,随便抱个孩子充数……” “蠢货!”何进怒不可遏。“还没看明白吗?咱们被人算计了!算计得死死的!” “奴愚钝,请千岁爷指点。” “殷鉴那小儿就要攻打京城了,眼下最要紧的是防守!缉事厂的人手自不必说,阎平能带好。另外还要调动禁军,严守城门,不许任何人出入,若敢擅闯,格杀勿论!过几日必有一场硬仗要打,顶得住便罢,若顶不住,咱们得想办法撤走。这等紧要关头,还管那几个贱奴做甚?尽快处理干净,把人手都调回宫里。” “奴遵命。” ------------------------ 京城郊外,药王庙后山,银发老妪正坐在篱笆旁,仔细地挑拣药材。自从禁军将城门严加把守,京郊便与城内完全隔绝,勤王军在周围的县城安营扎寨,厉兵秣马,预备攻城。京城近郊都是大户人家的田庄地产,间或有几座园林别苑,因着主人家多数被困在城里,管事的也没了主意,佃户们眼见情形不妙,纷纷拖家带口地往县里跑,或投义军,或替义军烧饭洗衣裳。这般折腾下来,近郊只剩了些老弱病残,其中有不能走的,也有不愿走的,大家平时各自过活,偶尔有需要的时候帮扶一把,日子还算安静。 隆冬的风虽硬,所幸今天日光还算足,正适宜晾晒。老妪将药草细细地择选、分类,手指上下翻飞,片刻不歇。须臾,身后的屋门轻轻一响,有名瘦小少年蹒跚着走来,蹲在药篓旁边,盯着老妪灵巧的手不语。那少年生得眉清目秀,眸子水灵灵的,煞是招人喜欢,但只太瘦了些,神情也病恹恹的,小脸儿被厚实干净的蓝布棉袍一衬,更显得下颌尖尖,单薄可怜。少年蹲了一阵,似是学会了如何挑拣药材,便挽起袖子要帮忙,老妪见状忙握住他的手,笑眯眯地道:“这活儿费精神,你回去歇着罢,听话。” 少年张了张嘴,发出“嗬嗬”的声音,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我……没事……” 那声音轻似耳语,但格外细弱嘶哑,像是喉咙里堵了砂砾,听着有点瘆人。老妪却眼前一亮,惊喜地道:“你说得出话了?” 少年自己也是一愣,再次试探着开口,发出极微弱的声音:“我……能……真的……能……说话……了?!” 老妪放下手中的活儿,轻抚着少年单薄的脊背,眼中满是怜爱。这孩子数日前夜里倒在她家门口,下身血淋淋的,还发着高烧,不用想也知道他遭遇过什么。待到褪去脏衣裳,发现私处缺了东西,便更能猜到他来处——何进私宅就在三里外,这孩子八成是不堪凌辱,偷跑出来的小内监。可巧当夜何宅失火,听说还闹了刺客,大概乱得很,也没人来抓这个哑巴小内监,老妪便让他住下,安心养伤。少年昏睡了整整两日,醒来后第一件事却是拉着她的袖子,比了半天口型。幸亏老妪是惯常行医之人,略懂一点唇语,能勉强明白这孩子是被药哑了,遂翻遍医书,摸索尝试了数种方法,直到今日才算见到一点成效。念及此,老妪叹了口气,慈祥地道:“嗓子还是得养,少说话罢。这里有些润喉的药草,你拿去泡水喝。” 少年闻言,却攥紧了老妪的手,艰难地嘶声道:“我……是从……何……进……那里……逃……出来……” “知道知道。”老妪替她擦去额角急出的冷汗,心疼地道:“如今都没事了,不怕啊。” “他……们……抓了……很……多……姐姐,要……生娃……” “什么?!” “我……”少年心里越急,嘴上就越难说明白,竟“扑通”跪了下来,霎时泪流满面。“太医……是官……老爷……夫人……求……您……救命……他们……会死的!” 那老妪见状,忙将少年扶起来,安慰道:“好孩子,别急。把你知道的事情,慢慢讲与我听。” ---------------------- 黄昏时分,营寨内军容整肃,将士们各司其职,有条不紊。一名传信的小兵捧着个锦匣,飞快跑向中军大帐,和门口的亲卫说了句什么,那亲卫即刻进帐通传道:“王爷,前寨来报,有名老妇自称是翰林医官院正五品太医柳泉林的宜人崔氏,身边还领着个孩子,说有万分要紧的事,必须面禀。王爷要见吗?” 殷鉴正忙着批阅军报,闻言头也不抬地道:“她既自称五品诰命,可有封赠文书为证?” 亲卫转身出帐,旋即捧了个锦匣进来。打开看时,果见内中盛着文书及外命妇服,织文“奉天诰命”,并四季花锦、角轴。殷鉴敛眉沉思片刻,吩咐道:“请她进来。” 半晌,只见一老妪带了个少年进帐,跪拜如仪。殷鉴端坐上首,淡淡地问:“老宜人前来,所为何事?” “事关皇嗣,夫君又被困在城内,臣妇未敢擅专,故特来寻殿下。失礼之罪,请殿下稍后再罚,且容臣妇细细回禀。” 帐外,寒风横扫,旌旗猎猎。半轮红日沉入西山,余晖斜照,殷红如血。 ————————— “何都知!您来这儿,可是千岁有什么吩咐?” 何宅前院,留守的内侍们见何四突然现身,忙不迭地上前打探消息。何四皱着眉,尖声道:“站远些站远些,没的胡乱凑上来做甚?千岁爷发话了,这儿的东西都清理干净,所有人撤回宫里,预备护驾……” 随着最后一线日光没入远山,逼仄的耳房彻底陷入黑暗。双喜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留意着耳畔似有若无的呻吟,默默地将泪水咽进肚子里。这段时日,那些内侍不再向从前一般对耳房严加看守,无事时也不绑着他们,只是锁着门,也不给什么东西吃,全靠些凉水勉强度日。然而旁人犹可,那个刚小产过的姐姐当真熬不住,下红淋漓,虚弱得仅剩半口气。其余几人没有办法,只能轮流取自己的血喂给她,却终究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每当看见那姐姐痛苦不堪的样子,双喜总是会想,人活到这个份儿上,还不如死了好。 “双喜!” 恍惚间,一声呼唤将他拉回现实。小萍的声音从耳房另一头传来:“过来搭把手。” 双喜答应着,勉力拖起虚弱的身体,正要挪动脚步,房门却忽然被打开。一名番役提刀入内,拎起愣在原地的瘦小少年,抬手便刺。双喜爆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叫,拼命反抗。锋锐穿透皮肉的刹那,他颤栗着闭上眼,脑海中只剩一个想法: 不甘心死……阿婆还等着我打醋回家…… 电光石火之间,刺耳的风声破空而来,周遭陡然变得炽热难耐。双喜震惊地睁开眼,却只见到一团耀目的火光,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体已被人向后拉开,定睛看时,却是小萍喘着粗气道:“再不小心点,白捡的这条命可又要丢了。” “……”双喜愣愣地看着这具正在燃烧的尸体,那人后心中了一箭,临死还大睁着眼,满脸凶恶。门外火光如昼,许多兵士冲入庭院,高声嚷着:“勤王军奉旨讨贼!抗命者格杀勿论!!” 这是……得救了吗…… —————————— 猗兰殿内依旧弥漫着浓重的苦味,令人不喜靠近,只有顾氏习以为常。她迈进无人侍奉的寝阁,随手关好门,将药碗摆在殷广祺面前,笑道:“哥儿,晚上的药还没吃呢。等下柳大人来了瞧见,又要絮叨。” 殷广祺莞尔称谢,一口气喝光了那碗苦药。顾夫人随即取出一碟酥饼,笑眯眯地道:“我特意让小厨房留的,吃两口罢,省得嘴里发苦,睡不安稳。” “今夜恐怕睡不得呢。”殷广祺咬着酥饼,眼角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喜悦。他伸手给顾氏递了一块,又笑道:“乳母最近总说身上不爽利,得闲时还是要请柳先生瞧瞧,吃几副药,彻底养好了才能放心。” 顾氏含笑答应着,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说不上来,只听得殷广祺又道:“今夜风大,乳母别出门啦,就在这里歇下。等到明日晨起,一切都会过去的。”说罢,他便起身向门口走去,顾夫人心头一惊,忙问:“哥儿要去哪?” 殷广祺顿住脚步,笑意盈盈的双眸中竟含着些许晶莹。“乳母,求您答应我,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都千万别出来。” 言毕,他推门离去,从外间上了锁。院中寂寥空旷,何进的眼线都被调去了“更重要”的地方,猗兰殿竟为之一空。殷广祺快步走下石阶,肖福贵和鲍勇立即迎上来,低声问:“王爷,接下来怎么做?” “你们暗中跟着何进,时机一到,即刻拿下。尽量留活口。” 二人领命,正欲行动,却见殷广祺也向殿外走去。鲍勇见状忙问:“王爷不留在这儿等好消息吗?” “安心办事,不用管我。” “王爷!” 殷广祺回眸笑道:“再磨蹭,抓捕何进的首功可要被旁人抢去了。今夜过后,各有各的缘法,倘若……你们不必顾忌一个将死之人,我既做下这件事情,无论结局如何,都是我心甘情愿。” 惨淡的月光下,那张苍白的面容几近透明,澄澈的双眸却分外明亮。六目相对间,肖、鲍二人郑重下拜,此间静默,胜却千言万语。 ------------------- “夜里怪冷的,你不早些歇息,到这儿来做什么?” 皇帝病榻前,惠春娘担忧地瞧着殷广祺,柔声道:“自己的身子自己要懂得爱惜,否则再好的药吃下去,那也不管用的。如今是隆冬,天寒地冻,你出来也不带个手炉,伺候的人忒不上心,改日我……” “嫂子,”殷广祺轻声打断了她的话,“外面出事了。” “……什么?” “小皇叔自称奉了血诏,纠集兵马勤王,一路攻至京郊。大军今晚开始攻城,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破开城门,直逼大内。”殷广祺仍是笑着,神情异常从容。“皇兄病榻前的宫人都快跑光了,嫂子竟没觉出一点异样吗?” 闻言,惠春娘倏地回眸望去,果见殿内空空荡荡,忍不住喃喃道:“竟连太医也……” “是我叫柳大人他们走的。”殷广祺含笑道:“这种时候,还是陪在家人身边最妥当。即使宅邸在郊外,暂时回不去,翰林医官院也比椒房殿安全些。您说是吧?” 惠春娘怔了半晌,忽然回过神来,流着泪道:“什么血诏?什么勤王?我一直陪在夫君身边,自从得了这个不明不白的病,他就清醒过那一次——你也是见过的。他们分明……分明就是反贼!” “嫂子若问那血诏,我却是知道的。”殷广祺看向昏睡中的兄长,替他掖好被角,轻声笑道:“是我写的。” 惠春娘一时语塞,震惊地看着殷广祺挽起袖口,露出小臂上的刀痕。她缓了许久,才哽咽着问:“广祺,你阿兄从没亏待过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殷广祺长叹一声,面上笑容不再。“何进不是个好东西,放任何进祸害苍生的皇兄,自然就是昏君。天下有不少人在暗地里骂他,就连我也……有些怨他。 “这江山是破败了,但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若皇兄励精图治,未必不能再撑二十年,到时或许能见转机,也未可知。然而皇兄一意孤行,定要让我大昭一败涂地,朝堂乌烟瘴气、四海民不聊生……是,那些丧良心的恶事,明面上都是何进做下的,但若非皇兄刻意放纵,一介阉宦何至于到权势熏天的地步?嫂子,与你同床共枕的这个人,他手上沾了多少无辜者的血,你知道吗?” 话音落地,殿内陷入一片死寂。良久,轻微的啜泣声响起,惠春娘哭着道:“好,好,你要替天行道,你要杀你亲生的兄弟,那就连我一同杀了罢!反正我无牵无挂,若他没了,我也活不下去。你快动手啊!” “我下不去手。”殷广祺垂下眼,声音有些颤抖。“人非草木,兄嫂多年来的好,我都清楚,也一一记在心里。等到宫门被攻破,我也是砧板上的鱼肉,听天由命罢了。” ----------------------- 长夜将尽,一场混战终于落下帷幕。殷鉴坐在步辇上,垂眸打量路旁的尸骸,嘴角扬起一抹冷笑。这场仗并没有预想中那样困难,京城的达官贵人们早就看清了风向,暗中沆瀣一气,替勤王军铺路。禁军中的世家子弟纷纷临阵倒戈,城门不攻自破,有些缉事厂的番役见情形不妙,也缴械投降,负隅顽抗的只剩阎平手下的那批人。天下熙攘多为利,宫中内监更是极擅审时度势,何进的势力一夕土崩瓦解,更有试图戴罪立功者,譬如…… “王爷,那何四畏惧熬刑,把什么都招了。”亲卫跪于路旁,细细禀道:“如血诏中所说,何进诬陷忠良、下毒弑君、混淆皇嗣、谋朝篡位等罪行,都有实证。按照王爷的吩咐,淑妃和德妃已经被严密看守起来,留待您亲自提审。只剩阎平不肯吐口,臣等正在抓紧审问。” “事到如今,他招认与否都无妨。要紧的是……何进在哪?” “臣等无能,没找到何进,恐怕是让他趁乱逃了。” 殷鉴轻轻地“哦”了一声,正待发话,忽见另一名亲卫飞奔而来,跪下禀道:“王爷!抓到何进了!” “活口?” “是是!宫中有两名侍卫追了一整夜,最终在太液池里捞上来的,还有气儿。” “宫中侍卫?”殷鉴略惊诧地挑了挑眉,随即笑道:“他们倒会邀功。先将何进关押起来,严加看守,万不可懈怠。至于那两位……先让他们歇着,本王还有些事要处理。”言毕,他挥手示意步辇前行,亲卫却继续道:“王爷,那两名侍卫说想求见……” “不见。无论什么事,都等本王面圣之后再议。” 一路行至内庭,血迹逐渐减少,椒房殿已近在眼前。殷鉴下辇步行,挥退随从,独自推开了殿门。偌大院落空空荡荡,并不见半个服侍的宫人,枯枝轻曳,萧瑟凄凉。再向深处行去,却见南面石桌旁立着一道颀长单薄的身影,那人向殷鉴郑重一礼,含笑道:“皇叔回来了。” 殷鉴走到他面前,亦笑道:“广祺,咱们有八年没见吧?” “是,八年了。”殷广祺将茶盏端至殷鉴面前,眼中满是轻松的笑意。“侄儿做的茶,皇叔尝尝,可还能入口?” 殷鉴看着盏中那副山水图,莞尔道:“好手艺,我都不舍得喝了。话说……你身子还好吗?” “老样子,活一日赚一日。也就这两年吧。”殷广祺品着自己那盏茶,复笑道:“皇兄在东边的暖阁里养病,皇嫂寸步不离地照顾着,此外再无旁人。皇嫂软弱糊涂,却实在可怜,万望皇叔对她网开一面,留条生路。” “应该的。”殷鉴面上笑意未减,低声问:“那你呢?” 殷广祺将一把晶亮的匕首摆在桌面上,笑道:“侄儿自知命不久矣,却也不想反复受病痛折磨。请皇叔赏个痛快罢。” “我出家年头久了,不喜欢见血。”殷鉴说着,从袖中取出个青瓷小瓶。“这药起效极快,几息之内便解脱了,不会让你受苦。” “好,多谢。” “还有什么未了的心事吗?” 殷广祺眼睫微颤,缓缓道:“所谓沈、彭、杨、孟聚党谋逆一案,实属诬陷。请皇叔务必替枉死者平冤昭雪,来日史书页上,留他们二字清白。否则恐令天下士子寒心,朝廷难以招揽人才。” “这是自然。”殷鉴笑道:“我既声称奉召勤王,理应谨遵‘圣旨’。血诏中说何进构陷忠良、滥杀无辜,天下人都知道他们冤枉,我怎能不重查旧案。” 殷广祺微笑颔首,端起瓷瓶递到嘴边。“大厦将倾,民生多艰,还望皇叔尽力而为,替世间多谋几年太平。” 言罢,他毫不犹豫地饮尽瓶中物,拢在袖内的另一只手攥成拳,握紧了那片沾血的草席。 仲徽,你慢点走啊,我这就来了。 ————————— “婢子青角,原是披香殿的侍女,后来被淑妃娘娘调到御前伺候,还给了这盒毒药,让婢子每隔十日在陛下的饮食中放一匙……” “那不是毒,是蛊,南诏的癫蛊!”章淑妃跪在殿内,哭得梨花带雨,及时打断侍女的话,啜泣着道:“每十日服一小匙,时间久了,人便会失心疯,这时只要控制好药量,可以随时要人性命,也能一直施加折磨。据说这邪门东西在南诏也是禁术,中原医书里没有记载,太医验不出端倪,只能用安神药压制,所以陛下整日昏睡,神智不清。这种害人的勾当,妾身本不愿做的,可我是教坊司出身,在宫里无依无靠,如果不照何进的吩咐办事,就只有死路一条啊!慎王殿下……殿下,妾身是受奸佞所迫,逼不得已,并非存心谋害君上。求殿下发发慈悲,您要妾身怎么报答都行!” “哦?你准备如何报答本王?” “妾身……愿为奴为婢,日夜侍奉……” 说话间,章盼儿挤出一个妩媚的笑容,当真是姿容惑人,我见犹怜。殷鉴却不为所动,冷冷地道:“这等下作娼妓,竟也配进宫?来人,把这个毒害君上的妖妇拖出午门,杖毙示众!” “殿下,我是被逼迫的呀!都是何进的阴谋,我冤枉!冤枉!!” “再多说一个字,便不给你留全尸。拖下去。” 章盼儿惊恐地瞪圆凤眼,被几名亲卫堵住嘴,拽出殿外。须臾,殷鉴看向直挺挺跪在殿中央的何德妃,冷笑道:“你也要喊冤吗?” “我不冤。” “本王听闻,何进以你全家性命相要挟,逼你就范。你不替父母兄弟喊冤?” 何氏扫了一眼地上那个假孕用的棉花包,淡淡地道:“他们财迷心窍,自己巴巴贴上来的,不算冤。我已将知道的都说了,该怎么处置,慎王爷看着办吧。” 殷鉴略一沉吟,肃声道:“德妃何氏,为虎作伥,混淆皇嗣。依律绞杀,即刻行刑。” “什么德妃?我从没听说过。”何氏微微昂首,流下两行晶莹。“我有名有姓,何青青。王爷别弄错了。” 话音未落,兵士已将麻绳套上她项颈,系好活结,向两侧拉扯。何青青并未挣扎,只是闭上眼默默流泪,片刻后便没了气息。殷鉴命人将她的尸首送还何家,垂眸继续批阅军报,却听得亲卫禀道:“王爷,那两名抓了何进的侍卫……他们不肯收赏赐,只是坚持要见您。” “怎么,嫌赏赐不够丰厚?” “好像不是。” 殷鉴看了那亲卫一眼,又问:“他们是宫中哪个地方的侍卫?” “猗兰殿。据其他宫人说,睿亲王这段时日一直住在猗兰殿养病,臣猜测,他们可能原本是亲王府的人。” 殷鉴笑道:“本王这小侄儿,邀买人心的本事当真不小。让他们进来罢。” 半刻钟后,肖福贵和鲍勇跪在慎王面前,叩首道:“臣等愿以捕获何进之功,换睿亲王性命无恙,恳请慎王爷成全!” “原来是你们。”殷鉴打量着二人,忍俊不禁。“忠心可嘉,但你们说的话却让人听不大明白。本王奉诏讨贼,目今何进及其同党已经伏罪,睿亲王体弱多病,从不干政,如今还是安静养病,这些纷争又与他何干?” 鲍勇怔怔地抬起头,下意识地“啊”了一声。肖福贵虽聪敏些,闻言也没太反应过来,直着眼珠道:“难道您没有……” “罢了罢了,回去好生照顾你们正经主子。本王方才见他面色发白,像是旧疾又要发作,可能得请个太医来瞧瞧。该给你们的赏赐,一样都不会少,去罢。” 肖、鲍二人飞速赶回猗兰殿,果见寝阁的门开着,顾夫人正拉着殷广祺,一行哭一行絮叨。两人大喜过望,连忙上前拜见。殷广祺看着他们,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阒然颔首,万千思绪涌上心头,化作一声悲哀的叹息。 当时,他喝下那瓶“剧毒”,却什么都没发生。殷鉴含笑望着他,问:“西湖边的桂花蜜,味道还不错吧?” “你……你难道不想……” “我当然想。”殷鉴笑道:“天家子孙,有几人当真不想坐上那张龙椅?何况我那兄长,你那父亲,本就是个糊涂种子。我虽出身尴尬了些,也没什么不配的。” 殷广祺盯着对方轻松的神情,忽然想明白了什么,一颗心蓦地沉了下去,听得殷鉴继续道:“但现在不是好时机啊。大昭已经烂到了根子里,仅剩的那几个清正能臣,也被何进杀光了。你是聪明人,如今这内外交困的局势自然看得懂,我若现在坐上皇位,不是明摆着要做亡国之君吗?何苦?” “所以你千里迢迢地赶来,是图名。”殷广祺艰难地挤出一点笑容,缓缓道:“不辞辛苦,只为让天下人都知道,慎王忠义贤能。你要民心归顺,要谋臣勇将入你麾下,对否?” “和聪明人说话果然畅快。”殷鉴笑了笑,神色又忽地一变,轻声道:“其实,你方才喝那蜜水时若有犹豫,我说不定会起杀心,可你既然真的想死,我反而不愿意成全。总要有个人来背这亡国之君的骂名,殷广祜已病入膏肓,恐怕活不到那时候,你正合适……哦对了,你跟那个何进是不是有些私仇?我虽然不清楚其中曲折,但看得出来,你恨透了他。这个人我留给你处置吧,凌迟车裂,随你高兴……” 从椒房殿出来后,殷广祺一直有些恍惚,浑身寒浸浸的,手脚冰凉。他靠在乳母肩头,疲惫地合上眼,喃喃道:“我累了,想歇一会……就一小会儿……” “哥儿!”顾夫人连忙抱住软倒下去的殷广祺,一边颤抖着找药,一边焦急地喊:“快去请太医!请柳太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