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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语云:“慈母爱子,非为报也。”这话是专说那为人母的,扶养子女千辛万劳,并不为报答,只图一世安宁,不被人戳了脊梁骨去,便是最大酬谢。婴孩尚在襁褓时,要为他把屎把尿,忙前忙后;六岁以前,多发疾病,容易早夭,要为他烧水煮药,昼夜操劳;及至十五六岁,情窦初开,又要张罗定亲;十八九岁娶妻,到了二十岁成人,孙辈也落地了,稍可以安享清福。

    莫氏回想这二十余年,儿子虽在外面厮混惯了,大体上也说得过去,她知道连天横心里自有他的计较,从没让父母双亲操过甚么闲心,因此管教得也就宽了。谁曾想,这混账吃了秤砣铁了心肠,非要和一个男妓厮守不可,从此千般拉扯,把两口子气得睡不着觉,鬓发都作弄得白了几根,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索性长子是已经废了一个,只当作忍痛断了一指,不曾生过这畜孽一般,她手里还有个视若明珠的小女,于是更加怜惜疼爱,生怕这女儿也随她大哥走了歪路,放在身边悉心教养,暂且按下不提。

    连老爷不在家时,莫氏便掌管财务,有甚大事小情,都随她做主,这天在店铺里吃了中饭回来,却发现女儿不见了,莫氏登时慌了神,一盘问,才知道,早上大全巷宅子的丫鬟竟把孩子抱走了。

    她顿道不妙,对着老天喊了一句“阿弥陀佛”,想必是宝瑟儿教唆下人偷了孩子,不知这妖孽意欲何为,连忙乘轿子过去,一行人匆匆忙忙地到了别院,立刻教一个信得过的小厮去敲门。

    门开了,莫氏也提裙下了轿,指着门子,气势汹汹道:“把那贱人给我叫出来!”

    门子额头上流了黄豆大的汗,连忙打了个躬,说:“夫人息怒,公子正在午憩,小人这就请他来。”

    “我只知有老爷,有少爷,不曾知道还有甚么公子!”

    门子不知作何答复,只得抬袖擦了擦汗,频频点头,这夫人虽不常来,一来却总要闹得难看,次次都与小桃公子针尖对麦芒,小桃公子也是,平时对他们这些下人是很好的,不知怎么对着夫人就……只道是天生的死对头,调性不合,凑不到一块去的。

    没多久,那妖物娉娉袅袅地出来了,莫氏一看那个骚样子,心里就一阵一阵地刺挠,跟翻了大蛆似的。

    “稀客呀,”宝瑟儿春睡不足,趿拉着绣鞋,精神懒懒的,抹了抹鬓边的头发,冷嘲热讽道:“进来吃口香茶,歇歇脚。”

    “你如今是得意得很哪,我来我儿子家里,你倒成了主人!”

    宝瑟儿道:“我和我的亲汉子住在一起,天经地义,甚么时候轮得到你指点了?”

    他还敢说天经地义!分明是两个男人,一口一个亲汉子,真是不知廉耻,莫氏虽然有满腔怒火,现在也无暇与他计较这些,尖尖指头指着宝瑟儿的鼻子,质问道:“我问你,你把心儿弄到哪去了?”

    “心儿?她不见了?”宝瑟儿一愣,对府上的家丁说:“你们差一队人,这就出发去找小姐。”

    莫氏看他装傻,心里更是火冒三丈,对带来的几个家丁发号施令,眼刀一扫:“少废话,给我搜。”

    宝瑟儿脸色一变,伸手拦住那几人,“谁准你搜的?她不在我这里,你去别处找吧。”

    “你还狡辩!”

    “你自己的女儿,自家看管不力,却来疑心旁人。”

    这妓子不知道安的甚么歹毒心思,连府的人都把丫鬟给认出来了,还能有别人捣鬼不成?莫氏看他还在扯谎,愈加心急上火,喊道:“你装甚么装,人家都看见了,休想抵赖!”

    宝瑟儿看她说不通,也是横眉怒眼,站在台阶上,叉着腰:“我告诉你,老虔婆,你少给我血口喷人!”

    一个是老夫人,一个不是少夫人却胜似少夫人,一大一小对峙,呈分庭抗礼之势,这两个碰了头,都是不服输的炮仗脾气,好像那共工触了不周之山,周遭的下人两股战战,哪里还敢出来劝架,只是眼观鼻鼻观心而已。

    莫氏丢了宝贝女儿,又被这不知礼法的东西肆意顶撞,这下也顾不得许多了,命令十几个家丁破开大门强闯进去。

    毕竟是夫人,别宅的下人也不敢抵抗得太过,只能佯作不敌,让他们闯入。

    情势不妙,眼见得就要落败,宝瑟儿岂是这么好相与的,提着衣摆走下台阶,提高了嗓音,对着左邻右舍喊道:“来呀,大伙都来看看,堂堂连夫人欺负人了!私闯民宅,为非作歹!”

    他这么一吆喝,真有几个行人被吸引了眼球,驻足在这里窃窃低语。

    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莫氏平生最好体面,哪里有他这般厚颜无耻,急忙道:“你声音放低些!”

    “你走,你走不走?”宝瑟儿流氓到底,威胁道:“你信不信我脱裤子给你看,我脱裤子了,我真的脱了!”

    管事满头大汗,在旁边摆手劝道:“公子,使不得,使不得。”

    “哎哟!”莫氏连忙捂着眼睛,“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我迟早让连天横那畜牲把你扫地出门!”

    宝瑟儿最担心这件事,本来气焰还占了上风,颇有些得意,这下被这死老太婆踩中了痛脚,心里气得发疯,一跺脚,怒道:“你这老虔婆,我气死你!我让你们老连家断子绝孙!”

    这是莫氏常年的一块心病,竟被他就这般当众说出来,实在是颜面扫地,人家还不知道怎么讥笑呢。她气喘不匀,捂着胸口:“你!你!”

    没来得及“你”两句,往后一仰,竟然两眼翻白,被气晕了过去,贴身丫头红莲急忙喊道:“——夫人!”

    那些仆妇、家丁原本只是看戏,谁知道这下闹大了,都拥簇上去,一齐呼喊道:“——夫人呐!”

    这老女人有来有回地跟他斗了没有三百回合,也有二百八十回合了,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此刻看她倒在丫鬟的怀里,宝瑟儿先是一愣,哪想得到她忽然这般虚弱,拉开一个家丁,凑过去,也蹲在地上,察看了一番,莫氏还是不醒,心下不由得有些急了,伸手摇了摇她:“唉,老虔婆,你、你怎么晕过去了?”又往那脸上拍了拍:“你醒醒啊!”

    见莫氏依然人事不省,立刻吩咐周围的人:“快去叫大夫!”

    又指着下人,心急如焚道:“你们这些笨蛋,还不快把她搬进去!”

    家丁们这才回过神来,将莫氏那瘫软无力的身子扶起来,一个扛胳膊一个抱腿,还有一个在中间扛着腰,七手八脚地把夫人抬进了屋子。

    宝瑟儿不晓得这老虔婆怎么回事,跟着进屋,心乱如麻给她掐人中、掐虎口,都纹丝不动,壮着胆子把两根手指伸过去,探她的鼻息,探了好一会都感受不到呼吸,大事不好,他倒抽一口凉气,一屁股瘫坐在床榻边,脸色煞白。

    “——小虹,去、去把爷叫回来!”